暴力威脅,遠在上千公里的邊境線外,接近一千萬編制的機器大軍,覆蓋大地的飛行物攔截系統,數百米的厚重地殼與緩衝結構,足以遮蔽迄今爲止蓋亞表面的一切武力。
除仿真少女外,身邊沒有一個人類,更杜絕了背叛的風險。
科學,發達的現代科技,得讓自己享有自古以來任何人都不曾擁有過的,絕對的安全。
但這樣就可以了麼,死神,是隻要立起厚重的屏障,就可以一直躲在後面安然無恙,這想法就未免太無稽。
衰老,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耳邊迴盪的“哐當——”之聲從未消散。
時間的列車,不受任何外來的干擾,一直向前飛馳,任何乘客也無法讓其稍稍減速,更無從奢望讓其稍作停留。
要對抗命運,唯一的希望,寄託在生命科學領域之上。
每天翻閱研究簡報,瀏覽從“基礎物理”到“基因工程”的研發報告,一方面確定通用型AI工作正常,一方面瞭解治下科研機構的工作進展,方然所關注的,不僅是爲長遠目標服務的基礎研發,和爲中期目標服務的抗衰老研究,此外還特別關注醫學、臨牀醫學的發展,着眼於當下而特別關注。
1492年,至多再過幾個月,自己就將邁過四十歲的門檻。
當今時代的四十歲,憑藉生活條件的提升、和醫療技術的進步,已不再是一個不惑、甚至知天命的年紀,每天例行鍛鍊的方然也沒感到異樣,以自己的感受,身體狀態仍然良好,體能、反應還沒有下降的徵兆,一切似乎都還在掌控之中。
但這只是表面現象,身體內,細胞的分裂、凋亡,時刻都在發生,端粒的磨損,也始終在無數次DNA複製的過程中,真切的發生着。
看不見的,未必就不存在;
生命的鐘一直在滴答作響,這,並非閉上眼睛、捂起耳朵就能逃脫。
伴隨身體的衰老,疾病,除感染外的內源性疾病,風險也會一點點的,緩慢而持續的提升,這是任何人都無法逃避的處境。
釜底抽薪的對策,抵抗衰老,修復受損的端粒,乃至重新譜寫DNA序列,這一切都需要時間,人才,與天文數字般的投入,心急也沒有用,方然並沒有揠苗助長的想法,但若着眼於當下,還是醫療技術的研發更重要。
衰老本身,不管怎樣猙獰可怖,畢竟也只會帶來一百二十歲的大限。
相比之下,早在這一大限到來之前,人體就幾乎必然會因新陳帶來的紊亂、遺傳物質的損傷而亂象叢生,繼而演變爲醫學教材中的連篇累牘之病症。
倘若無以應對,或遲或早,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在大限之前,就因疾病而掉到車外。
下車,不管是因爲衰老、還是疾病,後果都一樣。
當今時代的醫療技術,總體而言,大致繼承自全面核戰之前的舊世界,殘酷的內戰一度造成破壞,人才,設備與技術散失損毀,NEP大區的醫學研發體系,是在秩序逐漸恢復後才重新組建起來。
這些醫學研究機構的任務,除保障定居點內的一千餘萬民衆,有起碼的醫療服務之外,主要工作便是向各種頑疾發起進攻。
其工作的價值,不言自明,完全在於管理員的健康。
醫學與疾病的競賽,從古到今,幾乎完全是一種針對傳染病的鬥爭,單純的醫術往往不足以成事,還需要社會這一系統,提供從“環境清潔”到“病患隔離”在內的諸多支持,纔能有效的對抗病原體之播散。
正因如此,今天的NEP大區中,從管理員到民衆的所有人,極少顧慮傳染病。
民衆被安置在上千處定居點之內,單個定居點的人口,至多一萬,不僅整體上與潛伏各種病原體的郊野完全隔離,日常活動也很有條理、很有規律,這種情況下的傳染因子大大低於1.0,意味着傳染病即便出現,也根本流行不起來。
至於NEP_7XX、8XX等研發機構,人口密度極低,同樣處於與外界高度隔離的狀態,也沒有傳染病滋生的土壤。
這種情況下,當今醫學的研究、實踐,便得以從繁重的傳染病戰場中抽身。
相比之下,治療人體自身的內源性疾病,則是一個比消滅病原體、消除感染症狀更復雜,也更深奧的問題。
這方面的研究工作,在NEP大區,共有九處研究機構負責。
本身並非一名業內人士,對醫學,方然的瞭解十分有限,出於自知之明,他沒有過多幹涉研發機構的工作。
永生,無現場的生命,倘若暫且不考慮生命科學之外的手段,短期的目標,應該是對抗人體自身的疾病,中期目標則是提升一百二十歲的理論壽限,在那之後,纔有資格探究“無限”的身體壽命,進而觸碰到永不下車的奇蹟。
道理上是這樣講,但,科學技術的研究,並不總是有一條清晰的主線,這些技術領域何時取得突破,次序又會怎樣,現在還沒辦法準確的判斷。
放手讓科學家研究,是一種策略,只不過,以四十歲的年齡來看:
自己,還能等待多久呢。
……
科學技術,一座高不見頂的大廈,根基深深扎進文明的久遠歷史之中。
單憑一個人的力量,豈止妄想要將其加固、加高,哪怕付出一生的時間和精力,都幾乎沒可能攀登到這大廈的頂端。
西曆1493年,仰望着大廈的四十歲男人,就是這樣的感覺。
回望過去的四十年,從幼兒園,一直到逝去不久的前一天,身爲人類,而非機器,不敢說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竭盡全力,向無人企及的目標衝刺,但捫心自問,方然的確認爲自己已竭盡全力。
換做其他任何人,處在自己的立場,自己的條件,恐怕都沒辦法做得更好。
但所謂條件,立場,卻往往並無公平可言。
天賦,或者說,與生俱來的潛質,究竟是否有一個科學而合理的解釋,修讀過生命科學專業的方然仍說不上來,現代科學的研究,充其量只能給出一個“智力受遺傳與環境之共同作用”的判斷,而無法確切說明,遺傳與環境各佔多大的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