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在現實中,還是在虛擬的網絡世界裡,當一羣人聚集在一起,就會產生社會。
繼而,產生種種複雜之極、難以預料的社會成員之聯繫。
一羣當今時代最強大計算機、AI都無法模擬的人腦,藉由語言等媒介,會衍生出怎樣的思想與互動,曾經存在的人類世界就是一個例證,面對這情形,內向的方然會感覺棘手,是很自然的反應。
幸好,對NEP大區的一萬名研究人員而言,要爲己所用,並不需要太多的聯繫。
科學研究,區別於一般意義上的所謂“科研”,方然所掌控的上百座研究機構,幾乎都是從事理論、乃至基礎理論方面的研究,專業分工很細。
原本一個團隊中,從首席科學家到助手,總會有若干人的規模,現在也幾乎完全由計算機來取代了後者,如理查德*費曼這樣的專家,幾乎不需要與他人打交道,僅憑簡單的指令,就可以通過生化仿真人,調動超級計算機的算力,完成大量的輔助任務。
換言之,在這樣一個時代,科學研究者真正需要的社會互動,僅限於理論探討的層面。
基於這種現實,方然的管理策略是“分而治之”,不僅通過上百座彼此聯繫有限、完全置於ASA監控之下的研究機構,將研發人員分散開來,對每一座研究機構中從事不同領域工作的研究者,也近乎於完全隔離。
典型的研究機構,譬如費曼教授所在的NEP_729,在編人員共七十九名。
機構佔地近十平方公里,建築面積則超過1,000,000平方米。
偌大的建築集羣,一大半都是實驗系統的部署地,但其餘部分,仍然足以佈置幾十個“微型研究所”,各自安置至多兩、三名科研人員,和適當數量的生化仿真人助手、助理、秘書與陪伴者。
將研究者彼此隔離,如此一來,便無需仰賴科研人員的內向、木訥與理想主義傾向,而從根本上杜絕“社會”的出現。
頭腦聰穎、威脅較高的研發羣體,值得防備,相應的工作耗費甚巨。
但除此之外,遍佈東北太平洋大區的一千多萬流民,雖然絕大多數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在掌控大局的管理員眼裡,仍有可能潛藏威脅。
這些流民,原本蝸居在聯邦的大小城市內,核戰爆發後,因爲食物短缺、與有活力民間組織的迫害而流離失所,繼而在寒冬中傷亡慘重,直到1490年夏秋之交,根據ASA的一次詳盡普查,NEP大區的人口數已跌破12,000,000。
夏初的粗略估計,人口還有近一千四百萬,幾個月後卻只剩下一千兩百萬出頭。
驚人的損失率,起初,讓方然有點難以置信,然後才意識到這只是前一階段飢寒交迫、處境艱難的必然反映。
不管自己怎麼認爲,現代科技,的確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人類的演化。
舒適的環境,唾手可得的食物與熱源,讓人類的身體機能逐漸適應、演變,在壽命上限、新陳代謝等方面獲得未可知的收益,而在抵禦極端環境所需的身體機能方面有所退化。
這種退化,很難說是從何時開始,但在文明進入近現代之後則一度加速,直到IT浪潮席捲而來的前夜達到頂點,準確地講,在西曆1450~1460年代出生的人,大概是最難以適應外界條件、尤其是艱苦條件的一代。
身體適應外界條件的能力,並非百分之百取決於基因、遺傳,後天發育也有一定的影響。
倘若一個人從小到大,幾乎未經歷劇烈的溫差變化,也幾乎沒有爲各種原因而竭力奔跑,其身體就很難有針對性的做好準備,從循環系統到肌肉的各組織、器官,也很難僅僅通過尋常條件下的鍛鍊來獲得足夠的“經驗”,更遑論硬件上的準備。
表面上,在外界環境溫和時,這樣的人一般都表現良好,卻會在極端條件降臨時迅速現出原形,甚至出現猝死等極端事件。
“溫室裡的花朵”,用來形容社會劇變前夜的一代人,可謂恰如其分。
這種趨勢,多少年前便有人意識到,但在社會變遷、生活條件一路向上的時代背景下,幾乎無人關注,更沒有引起主流羣體的注意。
說白了,既然冬天有供暖,夏天有空調,身體自身的調節能力便無關緊要。
而隨着時代的變遷,經濟一路下滑、直到爆發大戰,普通民衆的生活條件一直在惡化,當環境越來越惡劣,身體機能不良者便很難長久的生存下來。
這種情形,在全面核戰爆發後,一度達到生存條件險惡之極的頂點,在覈輻射、核冬天與戰亂的多重壓力之下,從藥品到食物都全面短缺,居無定所,危機四伏,大量人口就是在這一期間損失殆盡,倖存者也常常身染重疾,命不久長。
普遍狀態堪憂,但,基於一千多萬的龐大基數,其中會不會埋伏管理員、甚至永生追尋者呢。
這種可能性也不宜輕易排除。
方然的對策,則是雙管齊下,一方面嚴格管控NEP大區、制定規則並約束民衆,另一方面則啓動調查程序,藉助龐大的監控體系,和ASA的信息收集、分析與甄別能力,對NEP大區境內的所有人進行背景調查。
一千萬出頭的目標人物,逐個排查身份,工作量可想而知會多麼驚人。
以NEP大區的現有算力與帶寬資源,要徹底完成這件事,需要近十年,自己顯然沒辦法等待這樣久。
故方然給人工智能的指令、或曰策略,是常見的“按威脅等級排序”。
概括說來,就是依據已掌握的資料、與合理的推測,對NEP大區內的每一個人進行威脅等級評估,倘若發現某些疑點、佐證,懷疑其可能是IT領域的競爭者、或永生追尋者,再對其進行更詳細的背景調查。
在這一策略的基礎上,對於“什麼樣的訊息,會提升威脅度”,核心邏輯則由方然自行編寫。
身爲競爭者、追尋者,究竟會如何掩飾自己的身份。
多少年來踐行着這一問題,對其十分熟悉,方然做起基於FSCIM的規則設定來,自然就駕輕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