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這樣發展下去,世界,疾馳的時間列車,終有一天將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到那時,如果沒人力挽狂瀾,人類文明就將迎來末日。
老生常談般的認識,最近,一直在方然腦海中迴盪,並非自己有意回憶,而是他越來越意識到,文明的終結,很可能是註定的必然,不管有沒有他和“同類”們爲追尋永生而進行的活動影響,末日都一定會來。
要扭轉這一趨勢,不僅對他,對這世上任何一人而言,都近乎於絕對的不可能。
既然如此,作爲追尋者,現在應該考慮的就不是世界的命運,而是在這不可逆轉、命中註定的大格局下,究竟應該怎樣做,才能讓自己離永不下車的目標更近一些。
爭奪永不下車之票的關鍵,在IT領域,這是方然早已有之的判斷。
但直到今天,西曆1479年的盛夏,在夏洛特研發中心供職一年有餘,其間參與了IBM若干人工智能項目的算法設計、測試工作,暗地裡更進行了很多調查研究,橫亙在二十六歲年輕人眼前的,卻仍然是一片厚重的迷霧。
IT,信息技術領域,籠罩蓋亞的互聯網絡,實在是太龐大了。
直到今天,置身於這龐大體系中的一隅,縱觀全局,憑藉過去近二十年的修行不輟,方然也還是無法準確的把握局面,面對浩如煙海、繁冗如山的網絡體系架構,他並沒辦法準確的指出,這龐大體系中的哪一個節點,哪一個關鍵性的崗位,纔是能笑到最後、最終掌控全世界的“那個點”。
甚至於,有時候的長久思考,意料之中的沒什麼收穫,他還會心生懷疑;
懷疑誰能最終成爲“那個人”,並沒有一定之規,而是摻雜運氣與命運的某種概率性隨機。
倘若是那樣的話,考慮到蓋亞之大,人口之多,其中潛伏的永生追尋者必不在少數,身爲其中之一的自己,能堅持到最後的概率,必然十分渺茫。
不,不會是這樣的。
深夜時分,在時針指向十一點前,結束當天的工作,方然大口喝完杯中清涼的蘇打水。
洗漱就寢前又想到了這一點,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他搖了搖頭。
當末日降臨,堅持到最後的“那個人”,居然是憑運氣、而非縝密的思考與行動而達成,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退一步講,這世界上有些事,包含運氣的成分,固然難免;
甚至於“永生之能否實現”,就屬此類,在科學技術發達到能窺破永生的奧秘之前,這種事究竟能不能實現,誰都沒有十成的把握。
但是在人類文明的劇變中,將發生的一切,卻決不會跳出自然科學的體系。
這種事,即便存在表面上的概率,也是因爲人的認識能力暫時有限,無法總結出客觀規律,並非代表這客觀規律就不存在。
在這一過程中,決定是誰、而不是誰能成爲“那個人”的,絕不會是概率。
那麼怎樣去探索、尋求這規律呢:
或許,他可以嘗試一下ASA3.0,藉助人工智能的力量。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接下來,方然的日程表裡,就增添了“開發維護ASA”的新任務。
之所以萌生了“用ASA尋找關鍵點”的想法,靈感,來自於搜尋“匿名者”的經驗,根據方然的大致測算,要找到龐大網絡體系裡的“那個點”(假使那果真存在的話),工作量遠遠超出了一個人能力的極限。
這種事,與其說是邏輯與推理,還不如說是一個典型的網絡監測與分析問題。
而此類問題,很適合用人工智能來處理。
想法很好,但在約莫一、兩個月後,邏輯上以基本將ASA準備妥當,無關緊要的模塊則外包給開源社區的碼農們,方然纔想起來評估一個十分重要的參數:系統上線運行後,大致需要多少可用算力。
和搜尋“匿名者”的開銷相比,全網監測與分析,需要的資源顯然更多得多。
但不算則矣,大概測算一下ASA3.1所需開銷,方然就意識到,自己分明是策劃了一項很不現實、無法實施的網絡工程。
分析人類世界的互聯網絡,繼而,找到關鍵的“那個點”,原本並非艱難卓絕的工作,否則,他根本就不會想要用ASA來幫忙,但另一方面,這項工程的最大難點在於,人類世界的龐大網絡體系並非靜止不動,而是在不斷演化、重構。
如果無視這一點,只進行表面化的靜態分析,並無法得出準確的結論。
而要讓網絡掃描、監控與分析結果有一定的刷新率,帶寬和算力需求,又很龐大,即便以“國際商用機器”研發工程師的身份,自己可以調動的算力,與之相比也差了至少三~四個數量級,完全不敷應用。
要獲得更多算力,現在而言,方然並不是沒有渠道。
除向研發中心打報告,申請更多機器小時、並挪作他用,至少他還可以直接出錢,從位於夏洛特的北卡超算中心購買算力。
但這些手段,一樣會帶來潛在的風險,他不想讓代碼在脫離掌控的平臺上運行。
權衡風險與所得,動用人工智能監控互聯網絡,至少在目前還不是一個明智之舉,方然選擇了暫時蟄伏。
相應的,他僅將大幅簡化的ASA3.1上線,監控互聯網絡的拓撲嬗變。
與此同時,在細緻調查過夏洛特研發中心的一切情形之後,他的工作重點,逐漸轉移到尋常的“物資囤積”、“末日應對”方面,藉助發達的聯邦物流網絡,在研發中心的住所和在市郊租下的一棟住宅裡,儲備各種生活物資。
身爲追尋者,公開的、甚至是大張旗鼓的儲備物資,似乎就是自曝身份的蠢行。
但是在IBM夏洛特研發中心,甚至推而廣之,在“國際商用機器”的龐大僱員羣體裡,這,卻又是一種似乎是司空見慣的現象。
不管出於什麼考慮,在聯邦,末日儲備曾是一種很流行的現象。
最初的動機,大概是源自十五世紀上半葉的冷戰,理想聯盟的幾萬枚核彈,讓聯邦從高層到民衆都夜不能寐,一些影視和文學作品也紛紛描摹起世界大戰、或者大戰後的世界。
這些作品,讓一部分擅長動手的民衆得了靈感,繼而催生了所謂“末日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