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犯者,是否有罪”,答案,似乎不言自明,卻在聯邦社會引發了一場大辯論。
面對這種問題,法-律、或者這一領域的從業人員言之鑿鑿,從規則角度講,罪行只有切實出現、才能夠被定義,即將發生的事,則屬於未可知、不確定的將來,討論這樣的虛無縹緲毫無意義。
然而另一方面,多年來飽受教義薰陶的民衆,卻很容易將犯-罪與教義中的語句聯繫起來,認爲有犯事傾向的人,就是有罪,完全有必要加以干預。
聯邦政府的最終決策,則比較折衷:
既沒有批准暴力機構逮捕“潛在的犯事者”,也沒有下令中止這一方面的研究。
逮捕“潛在犯”,這種事想一想也知道很不靠譜,方然也很明白,一旦開了這樣的先例,或早或晚,就會出現被冤枉的倒黴蛋。
而且和其他倒黴蛋相比,這種冤枉,被洗刷的可能性還幾乎等於零,正如沒有一個系統能百分之百的斷定,某人接下來一定會犯事,也沒有一個人能洗脫尚未發生的惡行,證明自己決不會真的那麼做。
倘若言語威脅他人,“I_will_kill_you”,就會被控一級謀殺未遂,那社會可麻煩大了。
可是另一方面,對言行舉止透露意圖,的確有犯事可能、至少從概率上講的確如此的某些個體,倘若不聞不問,專等他開槍後再迅速將其逮捕、甚至當場擊斃,那耗費巨大的AI系統也就成了聾子的耳朵。
長此以往,總有一天會弄出911提前呼叫警察和醫生,待案件發生後,逮捕加驗屍一條龍服務的荒唐場面來。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聯邦調查局的系統又如何發揮作用呢:
答案是“提前告誡”。
每當系統發現了一樁“疑似即將發生的惡行”,小到違章停車,大到劫持客機,出於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考量,FBI的龐大體系就會立即採取行動,調動距離最近的有生力量或者機器人前往現場。
在情況不允許時,則會一併通過網絡推送、廣播訊息,用嚴厲的警告,和溫柔的勸誡,奉勸歹念者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現實中,方然就見識過類似的場景,當非自動駕駛車輛減速、停止在不準停車的區域,駕駛員釋放手剎、引擎熄火,敏感的監控體系就會立即推送訊息,給駕駛員的手機發一條“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停車不規範,錢包兩行淚”的告誡短信。
對圖謀劫機的歹徒,一旦系統偵測到可疑線索,定位目標後,就會調集力量對其進行圍堵,而後採取沒收作案工具、高音喇叭警告等方式,勸其迷途知返,放下屠刀。
情節嚴重時,還會將目標帶離現場,到指定地點觀看一定時長的反恐紀錄片。
目睹恐怖分子的橫死慘狀,感受暴力體系的無敵鐵拳,用這種一目瞭然的方式,勸誡不法者痛定思痛,痛改前非。
經過幾年來的運行,這一體系的實際效果,已被證實。
如果只用來應付一般的治安問題,或者說,在社會總體穩定的大前提下,清除其中的少數不穩定因素,AI加持的暴力體系,效率是很高。
作爲聯邦的一份子,方然也多少因此而受益,稍稍減輕了安全的擔憂。
即便因爲這樣的AI體系,隱匿身份,會變得越來越困難,繼而讓他耗費巨大的進行了一次身份轉換,但總體上講,如果以追尋永生的目標來考量,一個穩定的環境顯然會對追尋者更有利,即便這種穩定,註定短暫而無法持續。
受益於聯邦暴力體系的庇護,當然很好,但僅有一般的措施還並不夠。
同樣是掉落車外,損失,在“凡人”和永生追尋者的眼中,根本就天差地別,對風險的極端厭惡驅使着方然,在動身離開伯克利的幾個月前着手準備,一番周折後,他拿到了聯邦調查局AI系統的一些開發資料,用來構建自己的系統。
要全面監控周遭環境,藉助FBI的監控網是最好,但,風險也一樣最高。
FBI,乃至聯邦的其他暴力機構,能力並不容小覷,在信息時代的大背景下,供職於這些部門的IT天才也越來越多,侵入這樣戒備森嚴的網絡,風險與所得就有一些不成比例,方然想做的只是保命,可一旦被抓捕,卻很可能會被扔進監獄,落入無法掌控自身行爲、更無法保障自身安全的可怕境地。
考慮到FBI這些機構裡的IT人員之多,其中,必定會潛藏有“同類”,貿然滲透暴力機構的網絡,就顯得更加危險。
所以他做了一些變通,只使用周邊那些“不太敏感”的傳感器和監控設備來收集訊息,而使用聯邦社會管理部門、暴力機構對外公開的數據接口爲輔助,使用自己開發、至少是在已有方案上二次開發的AI,來分析態勢、提供預警。
藉助這樣的手段,在從伯克利到費城的一路上,他纔敢放心大膽的行動。
就說從普韋布洛到費城的旅程,藏身列車的下層貨倉,方然就沒刻意選擇列車的中間一節車廂,和多年前搭乘列車的經歷相比,現在,他已經能通過網絡去監控P25K車次的詳盡運行訊息,而不必擔心意料之外的威脅。
費城,一座陌生的城市,在這裡生活更需要小心謹慎。
潛入托馬斯*安生的住所後,一連很多天,方然都沒出過門,只在家埋頭工作,理順了網絡和現實中的很多事。
但這些並不是全部,當務之急,擺在自己面前的還不是“接替身份”,而是要先完成學業、取得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研究生學位;
除此之外,他還得做一些功課,爲應聘“國際商用機器”公司做鋪墊。
“國際商用機器”公司,多年來爲其打工的經歷,讓方然對這一家跨國巨頭十分熟悉,但這種熟悉,只建立在業務和技術的層面,對公司內部的組織架構、運營方式,他就不甚了了,而這些對“安生”的人生規劃很重要。
既然抱着“永不下車”的執念,方然的目標,就絕不僅僅是進入“國際商用機器”,一般的崗位就價值寥寥。
只有高端的研發職位,能接觸機密、打入核心的那一種,纔是他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