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隱匿身份,只有避難所是不夠的,最重要的是“身份”。
換句話說,一個背景“乾淨”、能在人類世界安全活動的身份,纔是方然的目標。
這種乾淨的身份,如果提前謀劃,也假設幼年時的自己就有近乎一流的黑客水平,在西曆1450~60年代的聯邦,並不難憑空捏造出來。
但今天,隨着IT技術的迅速發展,聯邦政府機構、社會公共部門與其他組織的信息技術應用水平也水漲船高,特別是規劃太晚,從而錯失了一系列訊息造假的最佳時間窗口,諸多的限制、風險,讓完全捏造身份成爲了一種不可能。
當然,以聯邦強力機構的能量、手段,並不難做得到,但方然可沒有這種便利,也承擔不起行徑敗露的風險。
相應的,他的行動策略,則是從掃描、篩選符合要求的“身份宿主”開始。
賓夕法尼亞州,費城,賓夕法尼亞州大學,馬塞諸塞州,波士頓,馬薩諸塞理工學院,在避難所選址時,觸類旁通而洞悉了管理員之動機的ASA,就替他物色了這兩處地點,3.0版本的線上掃描進展神速,很快,一份包含約五十名目標人物的清單,就呈現在了方然面前的電腦屏幕上。
初篩,得到約五十個目標,這一結果並不是太理想,但也還湊合。
接下來,作爲系統的設計者、和行動的發起人,方然就不能完全依賴ASA,他需要逐一瀏覽AI蒐括來的目標資訊,進行二次篩選。
初篩的標準,是個人信息的相似度高於90%,這一要求,ASA是可以代勞。
但是更精細的篩選,考慮的方方面面就複雜得多,自忖能力、眼界有限,至少眼下,方然還沒研究出如此智能化的AI內核,來代替自己做這樣的工作,再說即便有了構思,他的時間精力、乃至運行平臺的算力,也仍然太菲薄。
逐一查看信息,腦海中構思着行動方案,意識到自己正在謀劃什麼,方然不免喉頭髮緊。
是的,他對正計劃着的事,覺得噁心;
但既然別無選擇,索性也只有一直走下去,或許……
習慣了就好。
永生,追尋無限長的生命,不可能是一路風景的悠然之旅,對此,方然有心理準備。
不過當真的要邁出第一步時,他還是會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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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SA提交的幾十名目標人物中,找出最容易“取代”的那一個,判斷的依據,是目標人物的個人特質與自己高度擬合,這且不算,最重要的一個特性,是此人的社會聯繫、生活圈子,不能太複雜,而應該是越簡單、越隱匿越好。
換句話講,方然的狙擊鏡,正在搜索一個條件匹配的宅男。
“宅男”,按通常的定義,似乎是指習慣於閉門不出,窩在轉椅上、沉浸網絡中的肥胖青年男子,一開始,方然也難免會被這種既有印象所影響,而擔心匹配失敗,畢竟以自己的身體條件,所謂的“健美陽光大男孩”,是很難符合一個典型宅男的形象。
然而搜索開始後,他很快發現,時代的變遷、社會的演變,速度和程度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曾幾何時,人類社會的維繫、運轉,幾乎完全以人與人之間的頻繁互動,事實上往往是熟人之間的頻繁互動爲基礎,以血緣和經濟紐帶連接起來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甚至被認爲是社會這一概念的基石。
但今天,藉由互聯網絡的蓬勃發展,社會的面貌和運行模式,都已不復以往。
至少在網絡發達的聯邦,一個人,如果有起碼的經濟來源,不需要爲餬口而被迫行動,這前提對計算機方向的大學生而言並不難滿足,那麼,只要他、或者她願意,完全可以脫離傳統的人與人之間的聯繫,甚至徹底切斷這紐帶,而做到完全的深居簡出。
在這方面,方然就有切身的體會;
如果不是爲了外表一切如常、避免被潛在的同類關注,以規避風險計,他完全可以很長時間不和聯邦社會的任何人發生實質性的接觸,而依然活的很好。
既然如此,初篩通過的名單竟有幾十人之多,也就一點都不難理解。
但僅有這些便利,還不夠,接下來方然就必須詳細的考察人性,或者,換一種更隨和的說法,他需要憑人的思維模式來揣測,預測,這些擁有乾淨的身份信息、外表與言行也無甚異狀的目標人物裡,哪些相對而言更易“得手”,
又有哪些,根本一點都不能碰,因其可能是潛在的永生追尋者。
身份信息的高度匹配,選擇了計算機方向,深居簡出,以上條件綜合起來,不難發現,和憧憬永生的方然一樣,這些也都是永生追尋者的典型行爲特質。
所以在初篩名單裡,會存在競爭者,這確乎是有可能的事。
不過,即便發現一絲疑似同類的跡象,以方然的策略,他也決計不會考慮打草驚蛇、冒極大的風險去將其幹掉。
內鬥,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管其他競爭者怎麼想,怎麼做,他都不想倉猝行動。
分析,甄別最合適的目標任務,按ASA指引的大方向來安排下一步計劃,方然並不是全無疑慮,對新身份的選擇,也細緻的權衡過利弊。
從今後一段時間行動的便利性考慮,要滲透網絡、掌控暴力,選擇計算機領域專業人士的身份最合適。
但這也會帶來額外的風險,身爲永生追尋者,對“永不下車”之路的分析也近乎一致,計算機領域的身份,又是很顯眼的標籤,更容易被行事激進的其他競爭者懷疑,甚至,以“寧殺錯不放過”的動機,痛下殺手。
那麼選擇一個與IT風馬牛不相及的身份,會更安全些嗎,好像也不見得。
就以自己的鑑別思路,未來某一刻,對效力於聯邦暴力體系的計算機管理員,倘若其中一個是科班出身、另一個卻曾經是導遊、甚至調酒師,誰會更像是同類呢;
方然自己也會認爲,後一個的可疑程度會遠高於前者,錯配的身份背景,反而更招人懷疑。
說白了,身份特質與潛在風險,這就是一個如何取捨的微妙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