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早上,我不情不願地被葉思遠叫醒,掙扎着爬起來去上廁所及刷牙。
面對洗手間寬大的鏡子,看到鏡中的自己時,我嚇得尖叫出聲。
葉思遠急匆匆地跑進來,問我怎麼了,看到我垂頭喪氣的樣子,他捱過來靠着我的身子,低聲說:“醫生不是說了麼,第二天第三天會是發得最厲害的時候,小桔,堅持一下,很快就會好了。”
我看着鏡子裡那個面目全非的陌生人,油膩膩的頭髮,紅包塊密佈的噁心臉孔,憔悴的神情,簡直要崩潰了。而且,我還不能碰水,不能洗臉洗澡洗頭,只能用熱毛巾擦身,想想這樣的日子還要堅持一個星期,我就覺得懊惱得不行。
我爬回牀上,葉思遠給我推來了白粥,又把水杯和藥片放在牀頭櫃上,他囑咐我自己喝粥吃藥,等他回來了就幫我擦身抹藥膏。我知道他早上有課,心裡煩躁不想多說,揮揮手就叫他可以走了。
沒想到,過了1個小時,他竟然回來了,走到我的牀邊俯身看我,輕聲問:“小桔,你有沒有好一點?我幫你測個體溫吧?”
我撐開眼皮看他,問:“你早上不是有課麼?”
“我請假了。”他在我牀沿邊坐下來,笑着說,“我也幫你請假了,昨天醫生開的請假條,我帶去給王佳芬了。”
“你能請假嗎?”
“能的,我和老師說,我家人生病了。”
我有些感動,因爲葉思遠說我是他的家人。
葉思遠一邊伸腳夾過牀頭櫃上的體溫計盒子,一邊說:“王佳芬很擔心你,想來看看你,我沒答應,告訴她你這是傳染病,不方便探視。”
“嗯,是別來的好,被她看見我這副樣子,晚上都會做噩夢。”
“怎麼會。”他笑笑,腳趾夾出體溫計,低頭想了想,又把它塞了回去,咬着盒子起身去了洗手間。一會兒後他回到我身邊,彎下腰把嘴裡咬着的盒子遞給我,說:“體溫計我幫你洗過了,你放心,咬着的那頭……我沒碰到,你趕緊測一下,測完了我幫你擦身抹藥膏。”
我拿出體溫計,心裡不是滋味,說:“誰來嫌你了。”
他抿着嘴脣又笑了起來,安靜地坐在牀沿邊看我測體溫,幾分鐘後我從嘴裡拿出體溫計,他立刻湊過來和我一起看度數。
“38.6,降了一些了。”葉思遠的神色看起來放鬆了一些,然後他又大費周章地推來熱水,幫我擦了一遍身,再爲我抹了藥膏。
我對他說自己來就行,可他只是搖頭不答應,我也就隨他去了。這時候有他在身邊,我還是感覺很踏實的,看着他一絲不苟做事的樣子,我就覺得溫暖得不行。
從小到大,還沒有一個人在我生病時如此照顧過我,以往感冒發燒都是我自己吃藥撐過去的,哪怕是去醫院打點滴,也都是一個人。頭一次,有這麼一個人,他擔心我,記掛我,寶貝我,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記起前一晚他爲我抹藥時說的話,看着我滿身的紅塊,他說:“小桔,這些東西怎麼不是發在我身上呢,看着你這麼難受,我真是……”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繼續輕柔又仔細地爲我抹藥膏。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裡是滿滿的心疼和憐惜,我突然就覺得身上的不適減輕了許多,這些討厭的疹子似乎都不存在了。
葉思遠,得夫如你,我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抹完藥,葉思遠在收拾東西時,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問他:“你早飯吃了麼?”
他一愣,接着繼續往小推車上放東西,點頭說:“吃了,一峰陪我去食堂吃的。”
“昨天的晚飯呢?你吃了什麼?”
“喝了粥,和你一樣。”
“葉思遠你傻不傻,是我生病又不是你生病,你喝粥哪能吃飽啊!”
“我沒事的,今天我也煮粥了,待會兒你再喝一點。”他扭頭朝我笑笑。
我嘆了口氣,打算起牀:“我去給你做點飯菜吧,別到時候我好了,你餓趴下了。”
他用身體攔住了我,搖頭說:“小桔,你就好好休息吧,不用擔心,我餓了可以叫外賣的。”
我看着他,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想了想說:“要不,我找婉心來幫我們做點東西吃。”
“真的不用。”
我咬咬嘴脣,和他說了實話:“葉思遠,其實……是我有點餓了,光喝粥,填不飽肚子的。”
他有些怔愣,很久以後才點頭說:“也好,外面的東西你不能吃,又油又不衛生,那你給婉心打電話吧,待會兒她來了你別和她見面了,傳染給她可不好。”
“恩。”我看着他站起來,腰胯推着車子往房間外走去,空空的衣袖在身邊晃悠着,我嘆了口氣,給婉心打了電話。
婉心買來了菜,幫我們做了午飯,量做得挺足,連晚餐的份也一併做進去了。
我喝了粥,又吃了一碗雞蛋羹,一些水煮青菜,才感覺胃裡踏實了一些。
婉心沒有進房間,她離開後,葉思遠走了進來,我笑着問他:“吃過了?”
“恩。”他點頭,坐到牀沿邊看着我,一直不說話。
“幹嗎呀!”我撈起被子蒙到了頭上,“人家已經變成醜八怪了,你還要這樣盯着我看。”
“快把被子拿下來,小心悶壞。”他有些急。
我把被子拉下了一點兒,露出兩隻眼睛看他,小聲說:“葉思遠,要是我真的毀容了,你真的不會不要我麼?”
“什麼毀容,別胡說。”
我拉下被子,指着自己像赤豆棒冰似的手臂對他說:“萬一這些痘痘都留下了疤,全身都是,那我不是完蛋了。”
他笑着搖頭:“你怎麼儘想着這個呀,小桔,不會有事的,醫生說結了痂掉了以後就和原來一樣了。”
“我擔心嘛……”
“別擔心了,來,到我身邊來。”他挪坐到我身邊,讓我能靠在他身上,我聽到他說,“就算留了疤,我也不會不要你的,你是我的小桔,永遠都是。”
我笑了,伸手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閉着眼睛把頭埋進了他的胸膛裡。
他又說:“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好好養病,很快就好了。發水痘只是小病,一、兩個星期就能痊癒的,到下個星期,你就能恢復如初了,又是那個漂漂亮亮的小桔了。”
恢復如初?
我隔着他的袖子撫上了他的手臂殘肢,葉思遠身子微微地顫抖了下,問:“怎麼了?”
“……沒事。”
其實我是想問,思遠,你受傷以後,得知缺失的身體再也不可能恢復如初,那時候,你是什麼心情?
當然,我沒有問出口。
週二、週三、週四,葉思遠都沒有去上課,每天上午,他就在家裡陪我,幫我做白粥當早餐,爲我擦身、抹藥膏,監督我吃藥、測體溫,洗掉我弄髒的衣服、牀單、被套,再洗掉前一天積下來的碗筷;中午時,婉心會來家裡幫我們做中餐和晚餐;下午,葉思遠就陪我去社區診所打點滴,點滴很多,每次都需要掛3個小時,他就一直坐在我身邊,幫我拉拉毯子,陪我說話,或是在我睡着以後,幫我看着點滴的進度。
唯一的小別扭發生在我去上廁所的時候,幾大袋鹽水掛下肚,我免不了尿急,可只能自己把輸液袋高舉過頭走去衛生間。每當這時,葉思遠就會跟在我身邊,目送我走進女廁所,等我舉着輸液袋出來時,就會看到他筆直地站在門口等着我,看到我,他臉上會掛起一抹笑,只是這笑容裡,總有一點無可奈何的滋味。
晚上,葉思遠會陪我看電視,我覺得累了,打算睡覺,他又會打來熱水幫我擦身抹藥。幾天沒有洗澡洗頭,我身上癢得越發厲害,尤其是頭皮上,恨不得不停地去撓撓撓,葉思遠怕我睡着了會無意識地去撓,監督我剪掉了所有手指甲,他甚至提議讓我睡覺時戴上手套,被我一口拒絕。
於是在晚上睡覺時,我總能感覺有人在扳我的手,我身上癢,頭上癢,手才撓過去,就立刻被人阻止了,迷迷糊糊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直到起牀後看到葉思遠憔悴的面容和眼睛周圍的黑眼圈,我才知道,他守着我一晚又一晚,幾乎沒有睡。
週四中午,婉心離開以後,葉思遠陪着我一起在房間裡吃午飯。
突然,門鈴響了。
我和他對視了一眼,問:“你叫外賣了?”
“沒有。”他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我聽到客廳裡開門的聲音,還有低低的說話聲,聽不清楚是誰,一會兒後,有人走進了房間,我擡頭一看,吃了一驚,居然是葉思遠的媽媽!
“阿姨!”我驚訝地喊,立刻想要起牀。
“別起來了,小桔,你生着病呢。”葉媽媽走到我身邊阻止了我,她俯下/身看了看我的臉,說,“疹子發得這麼嚴重,醫生怎麼說?”
“已經好很多了,阿姨,很快就會痊癒了。”我有些難爲情,偷偷看葉思遠,他站在房門口,面色不是很自然,定定地看着我們。
葉媽媽點點頭,在牀沿邊坐了下來,一轉頭就看到了牀邊的矮桌上擺着的三個菜和兩碗沒吃完的米飯。
“這是誰做的?”
“我……老鄉,可以算是我姐姐了。”我小聲說。
“哦。”葉媽媽看向葉思遠,“小桔生病了,小遠,你怎麼不早和我說?”
“小毛病,我能照顧她的。”葉思遠終於走了進來。
“要不是你們班輔導員打電話給我,說你請假三天了,還不知道你要瞞到什麼時候。”
我看看葉思遠,我們倆像兩個做錯事的孩子,這時候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葉媽媽又對葉思遠說:“你下午幾點上課?差不多該去了吧。”
葉思遠動了動嘴脣,看看我,對葉媽媽說:“媽,小桔下午還要去診所打點滴,需要3個多小時呢,我得陪着她。”
葉媽媽一直扭臉看着葉思遠,我看不見她的臉,不知道她是什麼表情,但是我能看到葉思遠的臉漸漸地紅了起來,他低下頭,咬了咬嘴脣,說:“她還在發燒,我真的得陪着她的。”
葉媽媽說:“今天我陪小桔去打點滴,你去上課。”
語氣有些嚴厲,不容人反駁。
“媽……”葉思遠纔開口,我就說話了:“思遠,你下午去上課吧,你都請了好多天假了,打點滴我自己去也行,阿姨,不用麻煩您了,我這個水痘會傳染的呢。”
葉媽媽回頭看我,她笑着說:“不會傳染給我的,呂醫生給我打過電話了,她是我老同學。”
呃……原來是兩路情報都通知到葉媽媽了呀,我更尷尬了,急忙對葉思遠說:“你還愣着幹什麼,趕緊去收拾包呀,都快要上課了。”
這次,他沒再堅持,點了點頭就出了房間。
葉思遠臨走前對我們說:“我下課了就回來,今天下午有四節課,媽,等會兒一起吃晚飯吧。”
葉媽媽走到他面前,幫他理了理雙肩包的揹帶,又整了整外套的衣領和空空的衣袖,說:“我會在這兒住幾天,小桔由我來照顧,你好好兒地去上課就行。”
我和葉思遠都驚呆了,兩個人瞪着眼睛對視了半天,葉思遠才笑笑說:“行,那我走了,媽,小桔就拜託你了。”
“你連你老媽都信不過嗎?”葉媽媽託着他的腰,送他出了門。我坐在牀上,聽到外間的關門聲,心裡不由地忐忑起來,一會兒後,葉媽媽走了進來,她微微一笑,說:“小桔,換衣服吧,我們也該出門了。”
我躺靠在診所的躺椅上打點滴時,葉媽媽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裡提了兩大袋的水果和食材。
“小遠這孩子真不懂事,你生着病也不給你買點水果什麼的,待會兒我來做晚飯,給你們倆都補一補。這才一個多月,我看你們倆都瘦了一大圈。”
這是事實,這幾天葉思遠照顧我非常辛苦,每天在家裡幾乎都停不下來,他做事本來就比健全人費力,我不能做家務,他就全攬在了自己身上,一件件事認真仔細地做,我想下牀幫忙,他立刻就會阻止。白天吃得簡單,晚上又睡不好,所以他的臉色看起來也差了很多,怪不得葉媽媽會這麼說了。
“阿姨,對不起,都是因爲我生病。”
“說什麼傻話呢,誰不會有點頭疼腦熱。”葉媽媽拿出水果刀,開始削蘋果,“就是小遠的身體情況比較特殊,你生了病,你倆就該和我們說,哪能自己扛下來。”
“恩,下次一定不會了。”其實我們壓根兒沒想過和他家裡人說這個事,我的確是沒想到葉媽媽得知了這個事會特地跑過來。
一下子氣氛有些尷尬,我們都沒有說話。
葉媽媽削好蘋果遞給我,我突然想到了幾天前葉思遠和我說的事,想着趁這個機會和葉媽媽說也許正好。
我說:“阿姨,有個事兒,我不知道葉思遠有沒有和你說過。”
“什麼事?”
“就是……他現在不是大三了嘛,到下個學期大四,就該實習了,我勸葉思遠回D市去實習,他……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想要留在這兒,我覺得不是很妥當。”
“實習?”葉媽媽的眉皺了起來,“小遠是這麼和你說的?”
“是啊,他說大四上就可以開始實習了。”
葉媽媽眼神深深地看着我,很久以後,纔開口:“小桔,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說。”
“啊,您說。”我緊張起來,因爲葉媽媽的臉色看起來好嚴肅。
她沉吟了片刻,說:“小遠……進Q大是很不容易的,當初,他的專業課和文化課成績都是出類拔萃的,但因爲身體的原因,很多學校怕他生活無法自理,都拒絕收他,其中也包括他一直心儀的學校。”
我點頭,表示知道這個事。
“所以,後來Q大同意招收他後,我們也是相當開心的。但是,這個學校不會是他的終點,從一開始,我和小遠就有一個共識,我們家是做服裝的,但畢竟只是一個小廠,做做外貿,附帶着經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品牌,我們都不滿足於只是如此。所以,小遠從很早以前,決定往做服裝這條路上發展時,我們就計劃着,他是要出國進修的。”
這件事,我也知道啊,我說:“他有和我說過的。”
“哦?”葉媽媽狐疑地看着我,繼續說,“那他怎麼還會和你說實習的事呢?小桔,不瞞你說,小遠本來在大三上就應該作爲交換生去意大利的,但是在大二時,他對我們說,他想等到大四再去,我和他爸爸也同意了。但你要知道,他本來就比同屆的孩子大一歲,現在都快要23了,這個歲數出去已經有些晚,可是他一直堅持,我們也沒有辦法。小遠這孩子,從小就很倔,他認定的事情,就會卯着勁兒地做下去,但他畢竟身體有殘疾,很多事不會如他所想的那麼簡單。作爲父母,我們總是希望他能快樂,幸福,但是在學業、前途這個問題上,我不想向他妥協,我之前在電話裡就和他說過,今年暑假結束,他,必須要出去了。”
葉媽媽平靜地對我說出這一切,我已經有些懵了,我想起葉思遠在幾個月前對我說的話,他說想等我畢業後,我們結婚,再一起出國進修,現在想來,這的確是不現實呀!到我畢業的時候,他都已經快25了!
我抖動着嘴脣,看着葉媽媽,覺得自己說的話是從嗓子裡憋出來的,非常非常得壓抑:“阿姨,難道是……因爲我?”
葉媽媽對着我溫柔地笑起來:“小桔,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懂事,乖巧,年輕,又漂亮,可是小遠和你不一樣,小遠他……拖不起了,你能明白阿姨的意思嗎?小遠出去也不過就兩三年,等他回來了,你們依舊可以在一起的,小桔,阿姨請你幫個忙,勸勸小遠吧,好嗎?”
我沉默了,扭過頭看向了窗外,初春時節,天氣晴朗,藍天白雲下,有一羣鳥兒正在自由翱翔,我看着它們排成人字形滑過窗前,心裡就想起那個人來。
他早應該去尋找更廣褒的天空了,而我,卻在不知不覺間,成爲了拴住他的一條線。
作者有話要說:思遠破25萬啦~~~
明天也會更新哦~~話說昨天更的《青春》,貌似把你們梗到了,抱歉抱歉……不過情節設定就是如此的啊……至於內情如何,請大家繼續等到下文發展吧。
說回《思遠》,姑娘們都在等待我下手虐,其實我自己不知道怎樣纔算虐,因爲這所有的事,都是自然而然地發生的,我不會爲虐而虐,也不會下手太狠,呵呵,所以請你們放心。
預告:
更《思遠》
更《青春》
休息無更
我在思考週日要不要更新,現在實在說不準,到週五再定吧!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愛你們……麼麼
多嘴一下,成人水痘我在08年春天時發過,挺嚴重的,病來如山倒,完全是切身體會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