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爆炸是晚上,大海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很不利於搜救工作的展開。但人最有可能就是掉入海里了,越晚找到,活着的希望就越渺茫。
張銘帶着人,加上當地的警方,找了整整一個晚上。
天水相接的地方現出魚白,太陽從海平面升起,橙色的朝陽映紅大海。
這是我第一次在海邊看日出,竟是此等心境,此等情景!
人總需要休息,潛水員換了一批又一批,每一批潛水員上來,我都跑過去問情況如何?有沒有找到人?
哪怕看到沒擡人上來,哪怕看到搜救員一個個垂頭喪氣,我依舊要跑過去問。
一趟趟的跑過去問,然後得到一聲聲的抱歉。
等天色大亮,海上出現了一艘當地打撈屍體的船,就像漁民打魚一樣,用漁網,用竹竿,好像海里的已經不是人了,已經變成和魚呀蝦呀的變成了一樣的東西。
看到那艘船,我一下子從沙灘上站起來,擡手指向那艘船,情緒不受控制,激動的喊道,“它在幹什麼!煦白還沒死,它下去做什麼,不用它……我們不用它……”
撈屍船給我一種感覺,它好像是在告訴我,喬煦白已經死了,這是事實。現在如果一個人站在我面前,告訴我喬煦白死了,我覺得我可以跟他拼命,大罵他胡說八道,讓他把話收回去。
現在看到撈屍船,我也憤怒的往海里走,邊走邊怒罵着,讓船開走。
陸如卿從我背後抱住我,他的手緊緊的抱在我的腰上,讓我的後背緊貼在他前胸,“不要再往前走了!”
海水已經沒過我的腰了。清晨,海水應該是很冰很冷的,可我卻沒有任何的感覺。海浪輕輕的涌動,海水輕撫着我浸在海水中的雙腿,我竟然覺得很舒服,就好像有一雙雙的手,在輕輕的撫.摸着我。而那手的觸感,是喬煦白帶給我的。
這種感覺讓我欣喜,我側頭看向陸如卿,脣角勾起笑容,“如卿,你放開我。我能感覺到,他就在海里,我可以找到他的,他就在前面一點的地方……”
說着,我向前邁步。
可陸如卿死死的抱着我,我根本走不動。
我火了,伸手去拽陸如卿抱着我的手,轉頭去咬他,歇斯底里的罵他。任我如何對他,陸如卿就是一動不動的抱着我,等我發泄完了,等我鬧得沒力氣了。
陸如卿手臂上已被我咬出一個個泛着血的牙印。他沒喊一聲疼,甚至哼一聲都沒有。
我累的喘息着,眼睛盯着這些向外冒着血的傷口,“疼麼?疼就放開我!否則,我會繼續弄傷你,讓海水蜇你,讓你渾身上下都是傷口,疼得你死去活來……”
“有個地方的傷已經疼的我死去活來了!只是疼的太久,我都忘了它一直在疼着。”陸如卿眉頭蹙着,深邃的眸子看着我。
他說完這句話,突然俯身,將我打橫抱起來,帶着我轉身往海灘上走。
我不願意,想用力的掙扎,可悲傷的情緒,加上一晚上沒睡,再加上之前的歇斯底里已經透支了我的體力。
我覺得自己特別的沒用,不能下水去找喬煦白,甚至連一直在岸邊守着他都做不到。我從一開始的大哭變成後來的小聲哭泣,到最後,體力耗盡,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等我再醒來,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酒店的大牀上。房間裡沒有人,從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
我心頭猛地一跳,目光看着浴室發呆。
夢!我之前的那些經歷一定都是在做夢!對,我和喬煦白還在酒店裡,我們哪裡都沒去,我們沒有去聖塔莫妮卡海灘,沒有看到陸如卿他們,更沒有炸彈,沒有唐顯兵……
對,一定是這樣的!
我心狂跳着,確定自己是做夢之後,我脣角勾起,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流下來。
我擡手把眼淚抹去。
我該高興,該開心,不應該哭的。喬煦白不喜歡看到我哭……
我掀開薄被,赤着腳走下牀,慢慢的走向浴室。水聲越來越大,我心跳也越來越快。
我站在浴室門前,手顫抖着放在門把手上,終是沒有打開門的決心。
我深吸了一口氣,把手鬆開,然後背對着門,後背靠在門上,道,“煦白,我做了一個特別可怕的夢,我夢見你被炸彈炸飛了。哈哈……是不是好好笑……”
我明明是想輕鬆的講笑話給喬煦白聽的,可說出口的聲音就是在不受控制的顫抖,眼淚也不聽話,一個勁兒的往下滾。
“煦白,我知道那是夢,對不對?我們根本就沒有去過海灘,沒有參加半山腰的聚會,沒有見到如卿他們,更沒有通過對講機聽到唐顯兵的聲音,沒有炸彈,沒有當地的警察,沒有宋志成,沒有搜救員,也沒有撈屍船……”
我越說,哭聲越大。身體的力氣隨着哭聲在流失一樣,我雙腿發軟,背靠着浴室的門,身體滑坐到了地上。
浴室裡的水聲停了,沒有人說話。
我雙腿蜷起,伸手抱住自己,“煦白,我求你,你說話呀!你只要跟我說句話,讓我知道你在裡面就好,我知道那是在做夢,但我依舊好害怕……煦白,我求你了,你別嚇我……你說句話……”
我背後的門突然開了。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我不敢回頭看,將頭埋在膝蓋上,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子妍,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小白還是沒有消息。”是陸如卿的聲音。
我坐在原地沒動,也沒回答他。
陸如卿彎腰,將手放在我肩頭,“我知道你難過,但這是事實……”
“你閉嘴!”我打開陸如卿放在我肩上的手,然後快速的轉回身,一雙淚眼,充滿敵意的看着陸如卿,“誰讓你出來的,你進去……進去!”
陸如卿看着我,“我進去,裡面的人也是我,不會變成他!”
“我不想聽你說話……他還沒消息,又不是死了,沒有看到屍體,這算什麼事實……你是他哥哥,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希望他死,是不是!陸如卿,你從來都沒把他當成兄弟,你盼着他去死,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但我悲傷的情緒需要宣泄,需要找一個發泄口,否則我會把自己憋瘋的。
其實我睜開眼,我就已經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現實了。酒店房間佈局完全不同,根本不是我和喬煦白所在的那家酒店。只是我不願意相信。自欺欺人,可以讓我好過一些。
看到我對他發火,對他說很過分的話,陸如卿只是站在原地,深邃眸子帶着深深難過的看着我,“每年在大海里消失的人成千上萬,找不到屍體太正常了。子妍,你還有睿睿,你都這樣,讓睿睿該怎麼辦?不爲自己,就爲了睿睿,你也該堅強起來。”
堅強?!
“現在我不想堅強,我誰都不想要,也不想想,我就想讓煦白回來……”
我把耳朵裡的助聽器摘了下來,扔向了陸如卿。我不想聽到他說話,我甚至不想看到他這個人。
我蜷縮着身體,雙臂抱着腦袋,閉着眼睛,周圍一片安靜,眼前一片漆黑,我大腦裡一片空白。
突然,有一雙小手在摸我,輕輕摸我的頭,然後張開胳膊抱我,可他的胳膊根本不夠長,即使踮着腳,他也不能把我抱起來。
我睜開眼,擡頭看上去。
小睿睿站在我身側,很用力,很用心的想把我抱住,他眼睛又紅又腫,不知道是哭了多久,才成了這個樣子。
但此時他沒有流淚,他咬着下脣,大眼睛裡含着淚水,卻固執的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看到我擡頭看他,小睿睿鬆開我,粉嫩的脣瓣抖動着,努力的揚起一個笑臉給我看。
他對着我嘴巴一張一合說了句什麼,但見我沒反應,便猜出我沒戴助聽器。
他轉身跑進房間裡,再出來時,手裡拿着一支筆和一個便籤,他將便籤上他寫的字,拿給我看。
‘媽咪,我是男子漢,我會代替爸爸,保護你的。你別哭。’
便籤有被淚水打溼的痕跡,估計寫字的時候,小睿睿也哭了。
我看着小睿睿,心裡特別的不是滋味。我心裡明白小睿睿的懂事是爲了我,他不在我面前哭,小小的年紀,爲我着想的心,讓我感動。但他代替不了喬煦白……
我控制不住自己這麼想,就像當初我流產大出血昏迷,喬煦白同樣決定去陪我一樣,我現在的心情與喬煦白當初一模一樣。我只想去陪喬煦白。
小睿睿會有他自己的人生,尹正陽,蘇顧言他們都會幫我照顧好小睿睿的。我對小睿睿,和小睿睿對我都不是一定要存在的。小睿睿會長大,他該陪伴一生的人不是我。而我該陪伴的人,也不是他……
這麼想着,我突然豁然了,突然不那麼難受,整個人突然輕鬆了。
我淚眼看着小睿睿發呆,彷彿透過小睿睿這張稚嫩的臉,看到了喬煦白的影子。
煦白,我知道你一定很努力的想回來,你肯定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既然你不能回來找我,那就一定要等着我,我會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