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枯燈, 案螢乾死,頹垣敗壁,荒煙蔓草, 荊榛蠻風, 黯兮慘倅。
清秋殿, 真應了它的名字, 清清冷冷, 秋風瑟瑟,殘破不堪。
這是自有記憶以來第二次踏進這座荒院,十三歲那年, 父母帶着我千里迢迢地從滄海水城趕到傲雲皇城,特意來見了一個姓蕭的女人, 我當時搞不懂父母這是在做什麼, 直到一年後我再次見到那個女人, 她把我帶來了清秋殿,我才知道這裡是傲雲皇宮的一座冷宮, 從那以後,我原本平靜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素素……你是素素!你是素素!素素,素素……”
“你是誰?”我看着朝自己撲過來的病弱婦人,本應躲開的身體卻意外地沒做任何掙扎,任由她將我抱了個滿懷。
“素素!素素!……孃親終於又見到你了, 你終於回來了, 太好了, 太好了, 孃親好想你, 素素……你長大了,都是大姑娘了……”婦人激動地抱着我, 說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但是她口中的“孃親”又是什麼意思?
“蘇美人,你們母女倆多年未見,就在此好好地敘敘舊吧。”姓蕭的女人扔下這句話,慢悠悠地走出了清秋殿。
母女?這是怎麼回事?
“素素,你聽娘說……”
我叫羅素,滄海水城一家普通的商戶之女,看似平凡的家世背景之下,卻隱藏着一個驚天秘密,一個敵國的公主,一個自小就被帶離母親懷抱的孤女,一個不被傲雲皇室承認的十七公主,一個工具,一顆棋子,如今,這顆棋子已經長到了十四歲,眼看就要及笄成年,該是它上場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我的親生母親只是一介平民女子,索性有着一副出色的容貌而被父皇看中,帶回皇宮封爲美人。當時父皇已過天命之年,早已見慣了天下絕色、人間西子,卻唯獨鍾愛母親的溫婉可人、善解人意,故留她長伴君側,侍奉起居,曾經可謂是寵冠六宮,盛極一時。
都道女人之心不可小覷,女人的嫉妒之心尤爲恐怖,更何況是後宮深院內女人的嫉妒之心,那更是……難以想象。其他妃嬪眼紅母親獨寵,便暗地裡聯合起來一起詆譭陷害母親,久而久之,父皇對她漸漸不滿,加之母親出身布衣,無權無勢,最終父皇一狠心,賜住她清秋殿,任她自生自滅。當時並沒有人知道,母親已經懷有身孕了。
六個月後,母親在清秋殿生下一對女嬰,分別起名爲傲雲素素、傲雲盈盈。
“我還有一個妹妹?她在哪兒?”初初得知這個消息,我興奮不已,爲有一個孿生妹妹而開心吶喊,在這個世界上,我不再是孤身一人,我有孃親,有妹妹,然而這份快樂與興奮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爲——
“你們姐妹倆剛滿八個月的時候就被蕭太后帶走了,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們,哎……也不知盈盈現今在哪裡?過得好不好?什麼時候回來……”母親看着我,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似是透過我在看另外一個無緣得見的女兒。
我心裡一痛,爲母親痛,爲妹妹痛,血濃於水,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蕭太后是誰?”是那個帶我來清秋殿的女人嗎?她當年爲什麼要帶走我和妹妹?
當年的蕭太后還只是蕭貴人,在後宮的地位不高不低,不顯山不露水,無聲無息地存在着。母親說蕭貴人曾偶然來到清秋殿見到了她們母女三人,心生同情,之後便常常帶些飯菜和糕點給母親,久而久之母親對蕭貴人全心信任,也放心地把我和妹妹交給她帶着,卻不想……不想有一天,蕭貴人在糕點中下藥迷暈了母親,並趁機抱走我和妹妹,這一別就是十多年。
“娘,那個蕭太后想要做什麼?”我問母親。
“她說你們姐妹倆長得水靈,難得不要浪費了兩棵好苗子。”母親是這麼回答的。
轉而一想,我便明白了,蕭太后是想把我和妹妹培養成棋子,爲她所用。
那日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我自知蕭太后帶我來見母親必是有着什麼打算,我也很識時務地扮乖巧來取悅她:“太后娘娘,我以後會聽你的話,只求你不要再爲難我的母親,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絕不反抗。”
“嗯,不但長得漂亮,而且頭腦也機靈,以後就留在我身邊吧。”
蕭太后滿意地點點頭,我知道她已經答應我的條件了,我也應言留在她身邊接受訓練,這一留就是三個月。起初是學習宮廷禮節,再然後就是察言觀色,隨機應變,直到宮中嬤嬤教授我房中術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我曾意圖反抗,但一想到冷宮內的母親和下落不明的妹妹,我最終還是咬牙忍了下來。
通過這些天的接觸,我看得出蕭太后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當年她十歲的兒子傲雲煥登基爲帝的時候,她就藉故新帝年幼,垂簾聽政,大小事務都要過問,儼然成了這傲雲帝國背後的女皇。如今過了這麼多年,傲雲煥也漸漸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心思和想法,不甘再受蕭太后擺佈,母子倆面和心不合,背地裡互相較量,誰也不讓誰。
我原以爲蕭太后爲了拉攏朝中勢力,會把我送給某個大官,但我卻沒料到她居然如此變態,要我去迷惑傲雲煥——我的親生哥哥!
“爲什麼?”我雖然答應幫她做事,但這種有違倫常、天理難容的事,我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那兒子也不例外。”那時的蕭太后恐怕沒料到自己會一語中的,只是這個美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但他是我哥哥,我不能……”
“有其父必有其子,這件事交由你去做最合適不過。”蕭太后氣定神閒地掰着她的暗甲,早料定了我會答應,“想想你的母親和妹妹……”
“好,我做!”
當年父皇爲母親迷得神魂顛倒,而我又繼承了母親七八分的美貌,蕭太后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但我雖然嘴上答應了她,心裡也不能答應,於是我找上了傲雲煥,打算與他合作,一起扳倒蕭太后。
兩天之後,我來梅園賞花,“不小心”地跌了一跤,“恰巧”摔倒在傲雲煥跟前,我偷偷塞了張紙條在他靴子裡,然後低着頭惶恐不安地退下了。
果然,當天夜裡就有兩個黑衣人闖進我房間,將我“請”去了傲雲煥的寢宮。
“你憑什麼與我合作?”傲雲煥將那張紙條丟在我眼前,開門見山直問。
“我會口技,能模仿任何人的聲音。”口技是我從養父那裡學來的,蕭太后看重的只是我的容貌,然而我相信,我的這項技能足夠打動傲雲煥。
果然,傲雲煥答應了:“說說你的條件。”
“成事期間,你要保證我母親的安全,事成之後,我要你放我母親自由,並打聽出我妹妹傲雲盈盈的下落,將她帶回我身邊。”
“你的條件太多了,這筆買賣不合算。”
我別無他法,只能把自己賣給他:“我一輩子爲你做牛做馬。”
傲雲煥等的就是這句話,現下目的達成,不再爲難我:“從今以後你就編入雲莊第十堂,代號十七,直接受命於多倫和茲倫。”
“好!”爲了母親和妹妹,我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此後的一個月,我一邊敷衍着蕭太后,一邊易容混跡在朝堂大內,成功地攪得蕭太后一黨禍起蕭牆,自顧不暇,待他們反應過來,傲雲煥已用雷霆手段砍掉了蕭太后的爪牙,自此,蕭太后被送往玉山別院“修身養性”,不再過問政事。
往事一幕幕浮現心頭,時隔四月之久再踏入清秋殿,則又是另外一番心情。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母親,我來接她回家了,再過不久我們母女三人就能一家團聚了,然而推開門看到的卻是一具奄奄一息的軀體。
“娘!娘!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我抱着母親冰涼的身體,泣不成聲。
傲雲煥探了探母親的鼻息,搖搖頭:“是我大意了,沒想到太后的勢力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強大。”
“素素……你聽我說……不要怨……不要恨……離開這裡找……找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好好過……過日子。”母親緊緊抓着我的手,不願鬆開,“還有……盈盈……一定要找到她……你們姐妹倆……都要……都要好好的……啊……”
“娘,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妹妹,一定會找到她,你放心吧,然後我們倆相依爲命,好好過日子,不叫你操心,娘,你放心,你放心……”
“那就……好!”母親說完這句,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我將母親的屍體火化,爲她立了一個衣冠冢,之後又在傲雲皇宮逗留了半年,等待妹妹的消息,然而一切都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傲雲煥還算是講信用,他自知不但沒有保護好母親,也沒有打探出妹妹的下落,所以免了我的“賣身契”,還我自由之身。
“你如果願意,我可以恢復你公主的身份。”分別之際,傲雲煥還在做最後的挽留。
我知他的如意算盤,雖然我們是親兄妹,但道不同不相爲謀。他是一國之君,我只是一顆受人擺佈的棋子;他的母親是蕭太后,我的母親是蘇美人;蕭太后出身士族大家,蘇美人只是一介布衣;蕭太后精於謀略,工於心計;蘇美人單純無邪,毫無心機;蕭太后成就了兒子的九五之尊,蘇美人只得與親生骨肉生生分離!
公主之於我,只是另一副枷鎖罷了,要來何用?
“我只要自由!”扔給傲雲煥這句義定言辭的話,我帶着母親的骨灰回了滄海水城——我自小長大的故鄉,但願在那裡,母親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但願在那裡,我可以找到母親嚮往的平靜。
母親,你一直未曾得到的自由,女兒替你要!你一直想要的平靜生活,女兒替你活!
那時的我太傻太天真,殊不知一旦捲入皇庭紛爭,想要抽身,談何容易!
自由,平靜,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天方夜譚罷了……
記得我初入清秋殿的時候,曾與母親說了好久的話,包括她與父皇的故事。
母親八歲時上山採藥,不慎遇到一隻猛虎,就在她絕望的時候遇到了父皇,爲他所救。那時的父皇正值壯年,如日中天,母親將他的樣貌記在心裡,以期將來有機會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都說光陰易老,歲月無情,母親十九歲時再遇救命恩人,他早已不復當初的意氣風發,然而母親常年積壓心底的感激之情卻早已悄悄變質,變爲了愛慕。於是母親不顧世俗的眼光,甚至與家裡人鬧翻,決絕地跟隨父皇進了那座金碧輝煌的深宮後院。
只是再偉大的感情也禁不住誤會重重,承受不起說三道四,抵不過時間的摧殘。父皇無情,拋棄了母親,然而母親卻傻傻地等在原地,守着曾經的美好,不願離去。
我曾問過母親這樣一個問題:“娘,過了這麼久,你還愛父皇嗎?他畢竟……”比你大了許多,又是一個糟老頭子,而且還那樣傷害你。
母親當時沒有明說,只是遙想着十多年前的恩愛情景,蒼白病態的臉頰上泛起一絲桃紅:“素衣盈盈,若水清顏,你父皇當年就是這麼稱讚我的,那個時候啊,他……”
我知道,母親是愛父皇的。
爲什麼?
我當時不懂,直到回水城再次遇見薛剛,我才明白母親的心意。後來我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如果當年我接受了傲雲煥的挽留,留在傲雲做我的公主,享受榮華富貴,我和薛剛還會不會走到那種境地?
只是人生,沒有如果。
薛剛,是我孩時記憶中不可抹去的一筆。五歲時我獨自溜出去玩,結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於是就躲到一條暗巷裡哇哇大哭。後來有一個年輕男子經過,他有着迷人的微笑,溫暖的大手和寬闊的胸膛,那個人,就是薛剛。
“哥哥,你真好,帶素素回家。”我的小身板偎依在薛剛的懷抱,攝取他身上的溫暖。
“要叫叔叔,知道嗎?”薛剛泛起溫柔的微笑,糾正我的錯誤。
“哥哥就是哥哥,爲什麼要叫叔叔?”我不依。
“素素啊,叔叔已經二十歲的人了,是你的長輩,明白嗎?”
“不明白耶,哥哥。”
……
五歲時的記憶大多已經模糊不清了,但惟獨薛剛的身影卻一直牢牢刻在了心上,揮之不去。再見薛剛已是十一年以後,望着碧彎湖上那抹挺拔的身姿,我突然間恍然大悟,才明白薛剛之於我,究竟代表着什麼。
那時的我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划着小船直衝薛剛的大船而去,想當然的,兩船相撞,我被晃得跌下湖水,好不狼狽。但這一切都值得,而皇天也不忍心辜負有心人,薛剛如天神般將我救起,把我抱上了他的大船。
我在蕭太后身邊學習過如何勾引男人,而我也承認,我的確對薛剛使了些手段,但,那又如何?只要我們真心相愛,皆大歡喜便好,過程,不重要。
後來的事情,一切都水到渠成。
薛剛對我一見鍾情,並展開了猛烈的攻勢,我有心無意地對他設下多重考驗,最終他也沒令我失望。我知曉薛剛是真的喜歡我,於是我點頭答應了他的求婚,但是——
我的養父養母不同意這門婚事,他們雖然不是我的親身父母,但十多年的朝夕相伴、養育之情,他們早已把我當做了親生女兒般看待。薛剛的年紀幾乎是我的兩倍,這成了養父養母心裡過不去的一道坎,他們不忍心我嫁給一個年過三十的老男人。
薛剛不氣不餒,多次登門拜訪,對着養父養母說盡好話,送盡好禮,外加我的有意幫助,父母也服軟了,態度不復以前的堅決,有鬆口的趨勢。最終薛剛保證他這一輩子只會有我一個妻子,永不納妾。這話一出,養父養母倍受感動,答應了我們的婚事。
選定一個良辰吉日,敲鑼打鼓放鞭炮,我如願嫁給了薛剛。
婚後的日子甜蜜而幸福,別看薛剛只是一介武夫,在外人面前總是冷着個臉,但他對我卻是百般疼愛,萬分柔情,一年後,我們有了黎兒——我們愛情的結晶,他對我更是寵愛非凡,百依百順。
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湯,我沉浸在一個小女人的平凡幸福中不可自拔,幾乎忘卻了深埋心底的前塵過往,享受我一直苦苦追尋的平靜。
我眼中的薛剛是一個大戶人家的護衛,他的主子是一個名叫水清淺的姑娘,比我小三歲,平日裡若是水清淺姑娘不出門,薛剛都會在家陪着我和黎兒,若是水清淺姑娘要出門,薛剛必定會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保護她的安全。
兩年多的時間,我也跟水清淺姑娘由陌生變得熟悉,漸漸地我們無話不說,更是以姐妹相稱,她叫我一聲姐姐,我喚她一聲水兒。水兒及笄之後便嫁給了自小有婚約的未婚夫君,婚後沒幾天就跟他回了滄海皇城,再然後……
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滄海皇城的繁華遠不是水城可以比擬的,這天我帶着黎兒上街遊逛,卻意外地見到了傲雲煥,以及他的兩個心腹,多倫和茲倫。眼下兩國關係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此時來滄海皇城想要做什麼,但也猜得出他們必定是來者不善。
不管他們想要如何,如今我們早已沒了任何關係,我也不想橫生枝節。無奈我不想多生事端,偏偏事端自己找上門來。
“十七,又見面了!”半月之後的某天,多倫突然出現在我家後院,擋住了我的去路。
“別叫我十七,我早就跟你們脫離了關係。”
“你不想知道你妹妹的下落了?”
“你有我妹妹的下落!她在哪裡?”母親生前唯一的願望就是要我找回妹妹,如今她的遺願就要實現了,怎不叫我激動?
“我們毫無關係,素昧平生,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多倫的言外之意我聽懂了,爲了妹妹,我再一次把自己賣給了傲雲煥:“好,從今以後,我就是十七。”
“你的妹妹叫沈碧瑩,現如今她在……”
說起來可笑,我捨棄自由才換來妹妹的下落,卻萬萬沒料到她自己卻早已賣身給了傲雲煥,而且代號也是十七!真是諷刺!諷刺啊!
不論陽謀還是陰謀,我遠遠不是傲雲煥的對手。
“我要見沈碧瑩一面。”我向多倫提出要求。
“十七,你應該知道,沈碧瑩身份特殊,不是你說見就能見的。”
“你要如何?”
“主子交代了任務給你們,要你們打探一個叫水清淺的姑娘,年紀約莫十五六歲,如果這件事辦成了,主子興許一個高興,會安排你們姐妹見上一面。”
水清淺?十五六歲?我腦海中浮現水兒的身影,莫非是她?傲雲煥打聽她做什麼?難道水兒身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應下多倫,渾渾噩噩地捱到晚上,薛剛回來了。如果傲雲煥要找的人真是水兒,那麼從薛剛身上下手無疑是最快的。
夫妻近三年,我不想利用他,但是……爲了見妹妹一面,我不得不這麼做。
“相公,我一直都想問……你……還有你的主子……到底是什麼人?”
“素素,既然你問了,我也不打算瞞你了,我原是星邏帝的暗衛軍統領,奉命保護傾國公主,傾國公主你知道麼,她就是……”
也許是我太幸福了而遭來天妒,也許是老天給我開了個玩笑。
剛剛得知這些,我如遭受晴天霹靂,悶得喘不過氣來,四年前的一幕幕又重回心頭,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素素,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素素,素素……”
“相公,我……”我凝視着薛剛那雙焦慮的眸子,自私地選擇了隱瞞,隱瞞我的身份,隱瞞我的過往。
傾國公主與睿王將在十月初十舉行大婚,我計算着日子把消息傳給了傲雲煥,只希望能拖住他的時間,不要破壞了水兒的幸福。
幾天之後,我終於見到了妹妹,卻遠沒有想象中的歡喜與興奮。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水兒做睿王妃已有半年之久,這半年內一片平靜,平靜到我幾乎以爲傲雲煥已經忘記了我的存在。
春寒料峭的三月底,兩國正式開戰,薛剛也去了前線,他走之後黎兒經常哭鬧着要找爹爹,我別無他法,只能帶着他去雲霧城尋薛剛。
深更半夜,撲棱棱的一隻信鴿飛到窗前,傳來了傲雲煥的指示,他以黎兒相威脅,並許我公主尊位。
公主我不稀罕,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黎兒受到傷害,所以我縱身一躍,不得不跳下萬丈深淵,摔了個粉身碎骨……
我背叛了最信任我的姐妹,利用了最愛我的丈夫,殘害了薛剛最最敬重的主子。
大錯已經鑄成,無法回頭,我無顏苟活於世,唯有以死謝罪。
悄悄地潛回傲雲穆烏城,向水兒做最後的懺悔,然後……一死百了。
薛剛,永別了,與你夫妻幾載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不敢奢望你的原諒,只求你好好地將黎兒養大成人,如此我也便安心地去了。
這輩子活得太累,我的一生都在受人擺佈,身不由已,只乞求上蒼,但願來生投胎爲草木花樹,乃至禽獸牲畜,也絕不做人!
享得自由自在,平穩安寧一生,
了卻,
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