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登基已有三年之久, 至今後宮空虛......”
“自當爲吾皇選秀招妃......”
“以續皇家血脈,千秋萬代......”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吾皇今已近而立之年, 仍無子嗣......”
選秀、選秀、還是選秀!滄海鋆煩躁地批閱着奏摺, 越看越心煩, 最後乾脆丟在腦後, 起身去了御花園, 散散心。
“皇上,天色已晚,該休息了。”羅公公提醒。
“朕睡不着, 再坐會兒。”滄海鋆心煩意亂地擺擺手,今晚的他, 明顯的躁動不安, 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但又具體說不上來是什麼。
“皇上,要不要傳宵夜?”羅公公提議。
“嗯。”滄海鋆淡淡應允。
近而立之年?他今年剛滿二十八歲, 按照民間虛長一歲的說法,他的確是奔而立之年去了。滄海鋆舉頭望天,不知不覺四年過去了,他都已經這麼老了?
淺淺,你究竟在哪裡?
“皇上, 請用宵夜。”耳邊響起酥酥麻麻的女音, 滄海鋆轉過頭來一看, 原來是御膳房的一個小宮女, 盈盈弱弱, 渾身繞香,我見猶憐, 長得倒真是個美人胚子,可惜了,心術不正。
“你叫什麼名字?”滄海鋆輕柔地問道,不經意間聞了聞空氣中的襲人香氣,竟然是魅香,專做催情之作,什麼時候皇宮內有了這等下三濫的薰香?
“回皇上,奴婢名叫蘇宓兒。”小宮女低眉淺首,展露優美的脖頸,清秀的臉龐上浮現一絲得逞的輕笑。
“蘇宓兒......嗯,確是好名字,名字美,人更美。”滄海鋆摸着下巴品味一番,又問道,“你家中可還有什麼親人?”
“回皇上,宓兒自小父母雙亡,是爺爺將宓兒養大的,前陣子爺爺患了重病,沒錢請大夫,宓兒爲了給爺爺治病,就到宮裡做了一名宮女,怎料皇宮人心險惡......”蘇宓兒情情切切地說起了苦難史,嚶嚶嚀嚀地敘述一番,偶爾端起袖子擦擦眼淚,那楚楚可憐的樣子,叫人忍不住想要摟在懷中疼愛一番。
“蘇宓兒,你可願意離開御膳房,去別的地方?”滄海鋆一臉的“憐惜”,詢問着小宮女的意思,“你也不必害怕,凡事朕爲你做主。”
“皇上!”蘇宓兒眼中含淚,悽苦悲憤,望着眼前的這位帝王,心裡卻是竊喜,“奴婢自知身份低微,有負......”
“你只管說,願不願意?”滄海鋆打斷她的拒絕,再次詢問。
“奴婢......奴婢願意!”蘇宓兒一咬牙,又是一陣梨花帶雨的啼哭。
“那好,朕明天派人爲你送去一封調派文書,你拿着它去浣衣局當差吧。”滄海鋆不緊不慢地做了安排。
浣衣局,負責清洗皇宮內所有人的衣物,那裡的人終日洗洗涮涮,手不離水,即使大冬天也要忍着嚴寒在冰水中泡着雙手,好多宮人的雙手已經凍得不成樣子了,甚至有些人不堪忍受那份痛苦,情願撞牆自盡,以求解脫。
在着偌大的皇宮之內,冷宮並不是所有女人的噩夢,浣衣局纔是真真正正的十八層地獄,那裡的人,個個都是有罪的宮人,一入浣衣局,終其一生,永無翻身之日。
“皇上?”蘇宓兒驚訝地擡起頭來,疑惑地問,“皇上,奴婢是不是聽錯了?”
“你沒有聽錯,朕也沒有說錯,這頓宵夜就賞給你了,你好好吃吧,明天過後,可就再也吃不到這麼好的飯菜了。”滄海鋆交代完畢,起身一甩袖子,冷漠地遠去了。
“你好自爲之吧!”羅公公看着癱倒在地的蘇宓兒,又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女人,這種戲碼上演過多少遍了?怎麼就是不知道收斂呢?他搖搖頭,緊追滄海鋆而去。
“杜繼南!”滄海鋆招呼一聲,對着夜空中閃過的人影吩咐,“去查一下蘇宓兒的背景。”
蘇宓兒一個小小的宮女居然有如此膽大包天的行徑,她的背後肯定有靠山。
半刻鐘之後,一張密密麻麻的調查文書就出現在了滄海鋆面前。
內閣大臣蘇清的侄女?三朝元老蘇翼的孫女?來頭還真是不小呢!
蘇翼這個老傢伙,好大喜功,更是仗着自己乃三朝元老,常常不把滄海鋆這位新帝放在眼裡,近些天已經稱病告假有一段時日了,沒想到打的是這個主意,好,很好!既然他想休假,那就讓他休個夠本。
“繼南,皇宮內所有宮女的身家背景,都給我查出來,一個不漏!”滄海鋆冷冷一笑,他倒要看看還有誰在背後打着小算盤,父皇在位之時的那批“老人家”們,他已經忍耐他們很久了,他們最好不要挑戰他的耐心。若是他們安安分分地頤養天年,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去了,若是他們貪心不足,鬼鬼祟祟地意圖整出來什麼花樣,那就休怪他不念舊情,翻臉不認人了。
兩日之後的早朝,傾帝滄海鋆幾張聖旨,以“侍君不敬”之罪罷免了以蘇翼、張赫爲首的一批舊朝元老,牽連其中的官員貶的貶,遷的遷,降的降,守舊頑固勢力一夕之間土崩瓦解,頃刻間樹倒彌孫散,徹徹底底地成爲了歷史。
朝廷要職空缺告急,滄海鋆提攜了一批不顯山不露水的中級官員擔任相關要務,又破格錄用了今年春季科舉中脫穎而出的幾位新晉年輕人,宮廷要政徹底換血,朝堂風氣大肆整改,放眼內外,一片欣欣向榮之色。
如今正值太平盛世,外無敵國來犯,內無蕭牆之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人壽年豐,只除了一件事——選妃,延嗣。
自古不論新朝還是舊代,皇家子嗣向來關係重大,輕易馬虎不得,一封封的奏章紛至沓來。除了選秀還是選秀,滄海鋆惱羞成怒,金鑾大殿之上呵斥了幾位股肱之臣,朝堂這纔算平靜了幾天。滄海鋆本以爲選秀的事就這樣過去了,可不想有一天,文武百官聯名上書,舊事重提。
實在是忍無可忍!
“朕之家事,干卿何事?”滄海鋆一拍龍案,甩下這句話,怒氣衝衝地走了。
“退朝——”羅公公高呼一聲,結束了這個劍拔弩張的上午。
“小九......”戰王府內,水玲瓏看着眼前這位悠閒品茶的皇帝,她曾經的女婿,不知說些什麼好,“小九,水兒已經走了四年了......”
“娘,您別說了,小九明白您的意思。”滄海鋆放下茶杯,急急忙忙地打斷丈母孃的話,“不管多少年,我都會等淺淺回來的。”
“你真的相信人死後還有來生?”水玲瓏不敢苟同。
“嗯,我信,只要是淺淺說的,我都信!”滄海鋆緊抓住最後一絲希望不放,“淺淺說過她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我一定會等到她的。”
“傻孩子!”水玲瓏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勸導,想起早早離世的女兒,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若是水兒知道你孤苦一生,她在天之靈會得到安息嗎?你好好想想吧。”水玲瓏說完這句,擦着眼淚走了。
“姑丈!”一個小男孩跑進來見滄海鋆在此,一頭撲上去,哀怨地抱怨,“姑丈,你都好長時間不來看祁兒了,姑丈是不是不喜歡祁兒了?嗚嗚嗚,祁兒好可憐......”
“臭小子,收起你那一套。”滄海鋆抱起祁兒,胡亂地撓着他的小腦袋,直到把他滿頭黑髮弄得散亂了才肯罷休。
“姑丈,不要總是弄祁兒的頭髮啦,祁兒會生氣的。”祁兒拍下滄海鋆的大手,揮揮小拳頭,煞有其事地警告,每次都是這樣,不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姑丈就不肯罷休,無奈他自己人小沒本事,只有受欺負的份,嗚嗚嗚,他好可憐!
“祁兒,今天都做什麼了?跟姑丈說說。”滄海鋆將小男孩抱在懷裡,把玩着他的小手,這揉揉,那搓搓,玩得不亦悅乎。
“早上的時候蹲了會兒馬步,然後又陪爹爹練了會兒劍,上午學的功課,下午......呃,下午一直玩到了現在。”祁兒撇撇小嘴,不好意思地開口請求,“姑丈,可不可以不要告訴爹爹啊,爹爹知道祁兒偷懶,會打祁兒的屁股的,好疼的。”
滄海鋆寵溺地一笑:“那祁兒親姑丈一口,姑丈就幫你保守秘密。”
“好呀好呀,麼——”祁兒毫不吝嗇地給了滄海鋆一個溼漉漉的吻。
“臭小子,又來這套。”滄海鋆無奈地擦擦臉頰上的口水,人小鬼大的傢伙,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嘻嘻。”祁兒得意洋洋地仰起小腦袋,誰叫姑丈總是“欺負”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也不害臊,羞羞臉!
“祁兒,又偷懶了,就不怕爹爹打你的屁股。”紅鸞進屋來,將兒子從滄海夜身上拎下來,給他整理好頭髮,一拍他的屁股將他給轟走了。
“嚕嚕嚕——”祁兒衝着紅鸞辦了個鬼臉,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滄海鋆失笑不已,突然間心裡一動。倘若淺淺還在的話,他們的孩子應當比祁兒小一點兒吧?
“紅鸞,祁兒還小,不要對他太嚴厲了。”滄海鋆心疼地說。
“先不說祁兒,睿寒,我剛剛撞見娘偷偷抹眼淚,發生什麼事了?”
“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淺淺的事嗎?”滄海鋆心裡一痛,多少年了,這種痛絲毫不減,愈演愈烈。這樣也好,起碼他還知道自己活着,他還知道痛。
“睿寒,水兒臨走時將那麼重要的信交給我,你想過這其中的意思嗎?”
“意思?還能有什麼意思?反正淺淺都已經......”滄海鋆說不下去,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壓下心裡的苦澀。
“女人最瞭解女人,更何況我與水兒情同姐妹,她的心思我最清楚不過。睿寒,你可否聽我一句勸?”
“紅鸞,不要再勸了,勸來勸去都是那麼幾句,我已經聽膩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要說。”紅鸞不爲所動,“水兒將那封信交給我,就是想經由我口告訴你,她不願看着你孤苦終老,她要你另尋良配,成親生子,不要再傻傻地等了,否則她泉下有知,也不會安心的。”
“紅鸞,我都明白,但是......她說要我等,我便會等,哪怕一輩子都等不到她,我也甘願,等我死後再去黃泉路上問問她,說好了會回來,爲什麼要失約?”
“睿寒,你這是何苦呢......”
“苦與不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隨你吧。”紅鸞自知再勸無果,起身告辭了,“我去看看娘。”
滄海鋆回到皇宮已是傍晚時分,莊重的御書房燃起了燭火。
“皇上,歐陽大人求見。”羅公公前來稟報。
“宣。”滄海鋆放下筆,笑臉相迎。
歐陽世凱,滿腹詩書經綸,今屆科舉滄海鋆欽點的狀元,現在翰林院任職。滄海鋆很欣賞他的學識,私下裡君臣兩人切磋文藝,輸贏各半,漸漸地交情深厚起來,如今兩人算得上是好朋友了。
不知他這麼晚前來,所爲何事?
開篇少不了的噓寒問暖,寒暄過後,歐陽世凱轉入了正題:“皇上,臣今日前來只爲選妃一事......”
“世凱,連你也要跟朕作對嗎?”滄海鋆臉一黑,沒了剛纔的好語氣。
“皇上,老祖宗傳下來的話,‘不孝有三,無後爲大。舜不告而娶,爲無後也。君子以爲猶告也’......”歐陽世凱諄諄不悔地說教起來,仗着讀的書多,搬出來一套一套的說辭,企圖打動滄海鋆。
“世凱,這是朕的家事,你也要插手嗎?”滄海鋆語氣不善。
“臣不敢,請皇上息怒。”歐陽世凱低頭告罪,但是嘴裡邊卻是沒閒着,繼續一個勁地說教,“但是,自古‘帝王之家無家事’,皇上的一言一行都關係着天下蒼生、江山社稷,不可兒戲。皇家子嗣更是關係重大,皇上若是無子,外不能安羣臣百姓,內不能震藩王后宮。昔日隆潛帝無子,一夜之間離奇猝死,屍骨被丟棄在荒山野嶺處無人問津......”
“世凱,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竟敢詛咒朕不得好死?”滄海鋆聽不下去了,一拍桌子走到歐陽世凱跟前,狠狠地瞪着他,真是不識好歹,給他幾分顏色,居然開起染坊來了,他究竟有沒有把自己這位皇帝放在眼裡?
“皇上息怒,請聽臣說完。”歐陽世凱不慌不忙,好像沒看到滄海鋆的臭臉色似的,接着說“隆潛帝百年之後,其衆兄弟自相殘殺一爭皇位,藩王割據,招兵買馬,兵戎相見,百姓苦不堪言,載聲怨道,烽火亂世一連持續了近百年......”
“夠了,朕不想聽。”滄海鋆大吼一聲打斷歐陽世凱的說教,“朕即便沒有兒子,可有的是侄子,隆潛帝的悲劇不會重演在朕的身上。世凱,你若是爲了這件事來見朕,朕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臣早就猜到會如此了。”歐陽世凱收起說教,站直身子,“皇上,您若是能輕易改變了主意,您也就不是您了。”
“那你剛剛還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沒了?”滄海鋆疑惑地抱怨。
“例行公事而已。”歐陽世凱不鹹不淡地說明原委,“翰林院有幾個老傢伙,見臣與皇上走得近,就將臣推出來勸說皇上,還威脅臣說,若是臣不能勸皇上回心轉意的話,就永遠別再回翰林院了。”
“他們敢?世凱你放心,朕給你一張聖旨,明天你就正大光明地走進翰林院,朕倒要看看他們有幾個膽子敢動你!”滄海鋆說着就要揮筆寫下聖旨。
“皇上,不勞您費心了,臣自有應對之策。”歐陽世凱拒絕了滄海鋆的好意。
“你想怎麼做?”滄海鋆飲了口茶,饒有興味地看着歐陽世凱。
“三十六計,走爲上策。一個字,逃!”歐陽世凱不緊不慢地說着。
“噗——咳咳——咳——”滄海鋆一口茶沒嚥下去,被他的話驚到了,“咳——世凱啊,朕還以爲你有什麼錦囊妙計呢,原來也不外乎就是逃走。但是你打算逃到哪兒去?那幫傢伙爪牙衆多,你逃得掉嗎?”
“逃到一個他們夠不着的地方。”歐陽世凱眼神渙散,想起了他的故鄉,“皇上,其實臣今天前來是有事相求。”
“什麼事?”
“臣有好些天沒回家了,所以懇求皇上恩准,放臣一個長假,臣好回家鄉看看,給家人報個平安。”
“回家鄉,這就是你要逃去的地方?”滄海鋆一臉好奇,“世凱,你我認識這麼久了,朕還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呢,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啊?”
歐陽世凱眼神一暗,渾身撒發出一股悲涼氣息:“皇上,臣乃家中庶子,自幼喪母......”
“世凱,別說了,朕沒興趣了。”滄海鋆一聽開頭就大致猜到了結尾,沒有母親庇護的庶子,遭人嫌棄,命運坎坷,想必歐陽世凱這些年來吃了很多苦吧!他怎麼忍心再揭他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