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奉元元所說,一切她都安排好,顯金只需要出個人就行。
鎖兒與鍾大娘都被顯金留在家中。
啞衛海星和珊瑚,也都被支走。
顯金一人上馬車。
一路都是頂級奢華享受,馬車車廂四周墊了厚厚的軟墊,中間一隻精巧的小小的紫檀木小邊幾,桌面中心鏤空,挖了一個淺淺的銅製香薰爐,其上瑞獸栩栩如生,麒麟後爪朝前躍動,仿若下一秒便要蹦到人肩頭。
顯金不動聲色地坐在左首,嗅了嗅,滿鼻的清甜淡香:“這香味好聞別緻,素日好似沒有哪家的姑娘用過?”
奉元元昂着頭,笑意伴隨得意:“這是御製的,內務司的出品,尋常人拿不到。”
顯金看了她一眼。
奉元元這才發覺自己失言,笑出兩個梨渦貼到顯金手臂外側,撒嬌道:“我也是託了好些人才買到的!您要是覺得好聞,等回城裡,我再去要點!”
顯金笑着頷首:“那就謝謝你了。”
奉元元笑得更甜,依偎到顯金肩頭,絮絮叨叨地說着近日京師城的趣事:“.沈家最近不太平,族中一個小輩當衆妄議大長公主血腥手腕、草菅人命被人告發,連帶整個沈家都被查,由胡華亮大人帶隊,率了四五個人入駐沈家,就釘在那兒查,族中祭田和佃金被連查三年.”
“沈家?”顯金放任奉元元抱自己胳膊。
奉元元眯眯眼,眼角成一條縫,捂嘴笑:“就上次在‘品宣’大放厥詞的那個痦子啊!”
噢。
這算不算“我爸是李剛”的大魏版?
顯金並不是很感興趣,便開啓渣男聊天三部曲,以“噢?還能這樣?”“是嗎?真令人想不到呢!”接梗,到最後實在不想接了,直接一句“哇哦”,讓對方順利過渡到下一個議題。
好用,且不過腦子。
下次喬徽叨逼叨的時候,跟他也試試。
馬車跑得快,天色漸暗,終於抵達萬國寺,萬國寺與其說在京師城,不如說距離津州府更近,自京師城出發還需四個時辰的馬車趕路,而萬國寺至津州府不過兩個時辰的馬車行程。
算是大魏京師城較爲有名氣的廟宇,名氣來源有二:一則是皇家寺廟,屬於內務司直管,庵中僧尼或是宗室、官宦家一心向佛的姑娘、媳婦,或是犯了不好遮掩的錯處、卻保住一條命的女子,或是廢妃;二則此廟宇在當地名望很高,近幾十年天災地難時,萬國寺都挺身而出要麼放賑災糧,要麼放藥丸,積累了不少人氣,民衆基礎很好。
庵堂主持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尼,在門口親迎,見二人後雙手合十,唱了阿彌陀佛,沒看顯金,只與奉元元說話:“您來了?今日安頓就在舍釐閣可好?可用過晚膳了?湯水倒是備了些,主餐卻是沒有的.”
一邊說,一邊往裡走。
小僧尼不多,都是上了年紀的姑子,三三兩兩埋下頭,在廊間疾步走動。
隔着庭院,不遠處的迴廊中,一個着灰撲麻衣僧服的姑子背對內堂,顯得安靜又寂寞,背影瘦削彎曲,在衆人忙碌中有些格格不入。
顯金注意到奉元元的目光留戀地在那位姑子背影上掃過。
眷戀依賴的神色,一閃而過。
顯金停下腳步,轉頭開口問主持:“那位姑子看上去有些悲傷,是誰呀?”
奉元元的神色陡然緊張起來。
主持微垂眸子,仍舊不看顯金,側身回之:“是淨空師太。”
“原先是”顯金順口繼續問。
主持語氣頓時有些不好:“廟宇之內,爲六界之外,前塵往事皆如浮塵,入了這道門,便不重要了。”
奉元元埋頭低聲:“.別問這裡的姑子都是京師城中出身排得上號的,很有些都是不剃髮的修士,咱們開罪不起——這位主持便是當年白墮.”
奉元元住了口:“總之別問,咱們不惹事,好吧?” 顯金頷首,不再糾纏,徑直向前走。
奉元元見狀微微嘆口氣,像是放心了。
舍釐閣不遠,顯金與奉元元分而居之,一個住東廂一個住西廂,用過紅豆湯後,顯金便緊緊盯住燭火,沒一會兒睏意來襲,隨即倒頭沒了直覺。
顯金再睜眼時,四周漆黑,雙手被縛於身後,嘴巴被纏上一層麻紗,眼睛也被無濟於事地矇住了——這麼黑,她又夜視很弱,其實蒙不蒙,都是小事,怎麼綁人連預習都不做的,顯金這樣想。
觀感喪失後,嗅覺與聽覺便不由自主地發達起來。
是草木和泥土的腥氣。
伴隨着馬蹄踢踏和風隔着木板呼嘯而過的聲音,噢,還有細碎的悉簌的人移動時衣料摩擦的聲音。
顯金特意發出一聲嚶嚀,表示自己醒了。
衣料摩擦的聲音停了。
在黑暗中,響起沉重的呼氣聲,隨即一道微弱的光暈在車廂中閃爍。
顯金的眼罩被一把扯開。
光暈湊上前來,與之同來的,是火摺子旁那張蒼白瘦削的臉。
是個女人。
一個雙目無神、眼皮耷拉、眼窩凹陷,但嘴脣緊緊抿起的女人,穿着黑色的麻衣,用黑布裹住腦袋,鬢邊和額角都看不到一處髮絲的蹤跡。
顯金眯了眯眼,強迫自己適應這微弱的光源,移開眼,女人旁邊坐着表情依戀的奉元元。
“姑母.他們他們不許我們摘眼罩.”
奉元元有些踟躕。
她口中的姑母一聲冷笑,眸光來回轉動:“他們不許?他們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奉元元不安地用掌心在膝蓋上揉搓。
蒼老的女人拿着火摺子靠近,火舌離顯金的臉幾乎只有毫釐,稍稍的呼氣,或許就會燒上顯金的麪皮。
“粗看覺得像這樣細看又覺得不像.”女人眸光癡迷地呢喃:“像他更多一些,眉眼細細長長的,看着狡黠又靈巧.”
顯金目光適時展現出驚恐與恐懼。
女人的眼神一寸一寸爬滿顯金的面龐,好似通過這層面皮,看向了另外的人。
女人伸手掐住顯金的腮肉。
長長細細的指甲,印沒在肉中。
顯金吃痛地“嘶”了一聲。
女人當即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顯金餘光掃向奉元元,她始終有些緊張,似乎害怕這個蒼老女人做出什麼事情來。
顯金陡然覺得有些無語:這個女人一定會做出什麼事來啊!
雖然希望很渺茫,但矇住眼睛,至少還給她留了一分活路;
這女的一來就把她眼罩子摘了下來,還打着火摺子讓她一點一點看清來人的五官樣貌——這他媽是要逼她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