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府丞從百安大長公主口中聽出了冷峻的怒意。
他好不容易纔按捺住心頭狂喜:老天爺都幫他!恰好在這個節骨眼上,恰好做主的人在這裡,恰好姓曹的太歲頭上動了土!
應天府府尹的差事,不給他,還能給誰呀?
嘿嘿嘿。
文府丞緊跟着呈上厚厚一沓佐證物料,又叫上了四五個人證,比如百藥堂的孫大夫、青樓的鴇母、曹夫人院子裡被髮賣的下人.
三教九流的人,依次出現在當今朝堂實際掌權者、這個漂亮犀利得像一頭母獅子的百安大長公主面前。
文府丞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百安大長公主的表情。
嗯,就是沒有表情。
無論是衣裳破爛、頭髮散發着臭味的被髮賣下人痛哭流涕地控訴曹大人如何薄情殘忍;
還是脂粉味濃重、身形肥碩的鴇母說着曹大人如何流連往返;
端坐於上首的百安大長公主始終安然平靜。
又有師爺打扮的中年人送上賬冊、案紙、契書。
文府丞唯唯諾諾躬身道,“微臣還查了他的賬目和名下的地契,他名下乾乾淨淨,他那幾房妾室名下良田多達千畝,還有應天府的幾件鋪子,就在去年,由他妾室的戶名轉爲了京師吏部尚書蘇得泉妾室的名字。”
一邊窩窩囊囊,一邊重拳出擊。
百安大長公主沒看文府丞,轉頭吩咐,語氣利落乾脆,“把曹府丞請來。”頓了頓,“請到應天府正廳,如今在應天府官衙內的治中、通判、知事諸位官吏盡數喚來,把洽商團的吳枉、鄒如織也叫來。”
吳枉就是內閣派駐洽商團的正五品官,李閣老的嫡系。
文府丞畏畏縮縮,“殿下,微臣就不去了吧?”
百安大長公主眼風一掃,“你要去哪兒?”
眼風如刀,見血封喉,文府丞一句話也不敢講,又驚又怕地跟在喬徽身後,嗓門壓得極低,“.審訊老曹,我去做什麼呀?!我根本沒與之同流合污,我這不是將證據一樁樁一件件都放出來了嗎?!我既不能做證人,又不能做受害人,我去沒意義呀?!”
文府丞慫着將頭一低,語聲急切,“忠武侯,要不你幫我同百安大長公主說一說——我還要在應天府做官的,這若是跟着去了,別人知道是我背後捅老曹刀子,這.這.這往後做人做事,還會有誰跟你交心呀?”
喬徽眼眸向下搭,落在文府丞又少又細又軟的束髮上,勾脣一笑,“那您就別捅同僚刀子唄。事兒都幹了,還怕人知道?”
文府丞愕然失語,語氣慌亂張惶,“不是你教我有功我背,有過他扛嗎!”
喬徽雙手背於身後,笑靨張揚又肆意,“謹言慎行啊文大人,你我二人又不在一處爲官,你這些老油子爛習性,我從何教起!”
喬徽埋下眉眼,雙手抱胸,打趣的意味摻雜着嘲諷,“您九十九步都走,最後一步您怕了,這富貴路還真捨得不要?“
喬徽一邊說着,身後兩名高大威猛的壯士一邊壓迫而來,文府丞被倒逼着往出挪。
文府丞如被逼上刀尖的螞蟻,既想哭,又捨不得刀下那塊肉,只能一步一步地被貪婪與懼怕裹挾着向前走。
衆人至應天府官衙時,百安大長公主口中的諸人早已恭候在此,身着白鷳補子常服的面白清俊中年男人向前一個跨步,與剛剛貼身站立的曹府丞拉開了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
“殿下恭安。”中年男人拱手行禮。
百安大長公主目不斜視向前走,隨意頷首,坐到最上首,髻間的紅寶石實心赤金步搖一動未動,看上去莊嚴又漂亮。
“吳枉,你坐。”百安大長公主示意中年男人落座,緊跟着環視一圈後,“除曹府丞,諸位都坐吧。”
又隨意道,“文大人坐到忠武侯身邊去吧。”
曹府丞腦門上起了汗,扯出一絲笑,後背弓成一頭蝦,“請大長公主安,微臣應天府府、府丞,出身出身蘇州府..家.家..”
“家中一妻四妾四子三女,令尊官至吏部左侍郎,十年前駕鶴西去,令堂出身錢塘洪氏,妻室出身鳳陽府望族,南直隸一帶你盤根錯節、根深蒂固,雖未出二品以上高官,卻也在江南一帶世代清貴,很有臉面。”
百安大長公主雙手平靜地放於椅背上,看向曹府丞的目光迷迷濛濛,說不上厭惡也談不上排斥,更不見親近或審視,你無法從她的表情、動作和語調中判斷她的喜惡。
就像你無法從母獅子的眼神、爪印和脊背,判斷她下一刻,是飛躍撲食,還是滾身下水。
曹府丞深喘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承蒙聖恩,因江山永固,我等讀書人方能一展拳腳、祖墳生煙。”
百安大長公主一笑,“有人評價應天府府丞一個滑如蛇,一個狡如狐,你確實比文大人會說話,文大人也確實像條蛇,只會滋滋吐信子,上場就亮殺招。”
說着,百安大長公主甩出厚厚一沓文書,“擅修密摺、私動戶籍、收受賄賂、以妓爲妾.曹大人,你家祖墳冒的是黑煙啊。”
曹府丞心驚膽戰地仰頭看文書如雪花一般散了一地!
再結合百安大長公主前言,還如何不明白!
姓文的,去告了黑狀!
背後陰他呀!
以妓子作妾,算得了什麼大事?!擅修密摺,更是無稽之談!應天府是宣城府的上級,他則是熊令的上官!熊令豈能越過他,直接向洽商團回稟!?他見熊令提出的人選不適合,他爲何不能改!?
大家都只有推薦的權利,最後的選擇權,不也還在洽商團手上嗎!
真正要命的,是其他東西!比如他勾結京官,比如他送禮要官
曹府丞不知文成斌向百安大長公主究竟說到了什麼程度,只能“噗通”一聲跪砸在地上,率先針對第一樁導火索展開辯駁,“.擅修密摺微臣實在無辜!只因宣城府熊令任人唯親,一味包庇縱容城中某些商戶——”
“他千辛萬苦捧出的那位賀老闆,其身不正,曾在衆目睽睽中被抓住與主家郎君徹夜私通,此質此品,如何能代表大魏出談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