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四章

“……佛曰:放下!放下了,就擁有了。”

悲風對着眉頭打結的盧悅,其實不知道怎麼辦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忘記並不等於從未存在,一切‘自在’來源於選擇,而不是刻意!……緣來要惜,緣盡就放,隨方就圓,無處不自在!”

是說……放下即自在嗎?

盧悅心中迷茫,她要是能放下,至於頂着別人的異樣眼光,跑到這裡來,跟他一起做早晚課,尋片刻的自在?

這話看似有理,其實又大又空,她是人,又不是佛,緣來會惜,緣盡……,憑什麼緣來了,還要盡?這是耍人,被人耍了,怎麼可能還隨方就圓,得無上自在?

再看高僧樣子的悲風,她便覺不對了,這兩天聽佛,他對佛法的理解,好像一直處在空泛上。

“歸藏界有個磐龍寺,悲風,我覺得,你的佛法不好,建議去那邊遊歷一番,哪怕當個掃地僧呢,待你大成歸來之日,再來跟我說佛吧!”

悲風:“……”

他這是被鄙視了嗎?這真是沒處講理了,佛法的解說,堂堂大昭寺,又怎麼會弱於旁宗?

只是,有些話,他可以跟朋友說,有些話,卻絕不能對魔星盧悅說。

她的身份不同!

身兼兩家道門之長的她,不能遁入空門。

而且……

他見慣了肆意灑脫的她,實在無法想象,青燈古佛相伴,心如死灰的她。

這幾天,她一早一晚地過來蹭早晚課,已經讓很多默默關注這裡的道門大佬對他側目了,再這樣下去,也許他的遊歷之路,就要提前終結。

“阿彌陀佛!道家亦有靜心神咒,你……”

“我試過了,沒用!”盧悅很沮喪,“你不在紅塵中,不明白,得到與失去間的……那種痛苦煎熬!”

悲風又感覺一道問候的神念,連阿彌陀佛都咽在嗓子裡,沒宣出來。

“很多很多年前,好像只有十四歲吧,磐龍寺的帚木大師,就說我與佛有緣!”盧悅端起靜心茶,對它的功效,實在看不上。

可是再看不上,她也要喝,現在是能管一點用,是一點用。

若不然,不要說畫符了,簡直就是坐立難安!

“他們下套,與我時雨師伯打賭,她輸了,我就在磐龍寺掃了一個月的地。”

盧悅把一杯茶飲盡的時候,只覺世事奇妙,莫過於此,當年她萬分恐懼的東西,現在卻成了救命稻草,“我記性好,他們的早晚課,聽着聽着便全懂了,然後,掃地無聊,便念得……朗朗上口。”

悲風:“……”

他真佩服那些大師。

“那裡的一位大師,很厲害,”盧悅臉現懷念,“只是聽其唸經,便如置春日暖陽之中,心中的陰霾……亦會慢慢消去。”

悲風有些羞愧,這一點,他暫時還做不到,所以能幫她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他在磐龍寺聲名不顯,可是這世上,我也許唯有在那位大師那裡,才能得真正平靜!”

盧悅其實很恐懼她的將來,“那位大師是苦修之士,生平就沒買過茶,從來都是一杯清水度日,悲風,那種日子,我恐怕是過不來的。”

這是對歸依佛門,已經有準備了嗎?

悲風想念阿彌陀佛,卻念不出來。

“我覺得,那樣活着,還不如死了。”盧悅苦着臉,“無慾無求的境界,其實哪用身受萬般苦修?這世上的所有死物,都是無慾無求的。”

“……”

悲風太想嘆氣了。

這人已經不止心不靜這麼簡單了。

“阿彌陀佛!盧悅,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天的晚課,沒有達到你預期的目標?”

盧悅點頭。

聽完梵音,她的心還是又煩又煎熬!

“……那我們就再來一遍吧!”

這一次,他再不敷衍她。

木魚聲聲中,盧悅輕輕閉上眼,傾聽他悠長和雅的梵音!

……

谷令則和洛夕兒的臉,異常難看。

悲風的房門根本未閉,從外面,她們都能看到,盧悅啓口在跟着唸經。

若不是她還身着天地門的道服,若不是她還有滿頭青絲,若不是她身前,沒有木魚,只憑她現在寶相莊嚴的樣子,她們真覺得,她可能已經投了佛門。

道家修士,去投佛門,這在哪都是不可忍之事。

可是現在,哪怕她們再想把她拉出來,也無法進前一步。

盧悅這些天的煎熬,是個人都能看見,她們一般大,可她的鬢角已經冒出好幾根白絲了。

“令則,借運符之事,解決了嗎?”

谷令則沒想到,洛夕兒會傳音問她這件事,幾次張口間,她不知道怎麼說。。

“你還沒還她?”洛夕兒鼓眼,“令則,別的事,我都可以站在你這邊,可是……可是借運符,關係到盧悅的性命,你一定要幫她解了呀!”

解?

她要怎麼解?

谷令則的眉頭攏了幾攏,突然之間,有些明白,妹妹這麼煎熬,也許除了她放言一定要照顧的泡泡外,還有……她!

“現在不是我解,是她……她在想辦法解。”

啊?

洛夕兒不懂她的意思,瞄瞄還在念經的某人,結結巴巴道:“你……你告訴她了?你怎麼能告訴她?”

“是她自己發現的。”

谷令則嘆口氣,擡起重得不行的腳,也往悲風的房裡來。

木魚聲聲中,看到如盧悅一般,也坐下去的朋友,洛夕兒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和尚尼姑了。

她在外面急得來回踱步,裡面的三個人,卻難得的平靜,時間流逝得好像比什麼都快,感覺纔開始的時候,晚課已經又做完了。

“我覺得,你可能缺一個木魚。”

悲風無視那些掃過來的神念,笑着把自己的木魚,揮手間送到盧悅跟前,“若再是心緒煩亂不堪,反正經文什麼的,你也知道,就自我救贖吧!”

“多謝!”

盧悅扯扯嘴角,還真的一把收了,“佛家的大師之物,我又得了一件。”

經文、念珠、木魚……

再配下去的話,盧悅覺得,她當尼姑的裝備,都要齊了。

“阿彌陀佛!”悲風一臉悲憫,“佛雲,心是惡源,形爲罪藪!道友修的是心之道,心動,則人動,諸般苦惱亦從此來!

所謂世事無常,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道友,試着放空你的心吧!”

盧悅眨眨眼,這樣的悲風,好像又有點大師的樣子了。

那之前……

“悲風,你覺得天意命數可以更改嗎?”

從頭細思後,盧悅無視插進來的谷令則,真誠請教,“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還是……假令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際時,果報還自受?”

“……”

悲風有一大堆的佛理,可以度化限在迷茫中的她,可硬生生地,他的嗓子突然之間,不是他的了,耳朵裡清清楚楚地傳來他自己的回答聲,“修仙修佛修妖修魔……,世間一切,想要修行的生靈,本意都是逆天改命,大家應該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盧悅一怔,嘆息着瞄向外面,“師兄別鬧,我只是跟悲風大師,探討佛法而已。”

探討佛法?

再探討下去,人都要拐走了吧?

伊澤大步進來,“這裡有這麼多道門大能,你可以跟任何一個人,探討道之道,佛法……,暫時就不必了吧!”

盧悅心頭苦笑,果然活在這世上,誰也不能超然於物外!

佛道之爭,不能因她起。

“道之道,我從小聽得就多,就不跟師兄爭了。”

安安心心地做了一個充實的晚課,盧悅現在的心境,其實已經平靜了好些,“各位慢談,我先回房了。”

“我隨你一起吧!”谷令則朝伊澤點點頭,急步跟上她,“我覺得,我們兩個要好好談談了。”

盧悅:“……”

她阻不住谷令則的腳步,只能由着她。

“你想談什麼?”

“談……我上次跟你說的,心魔劫中劫!”

盧悅心中一跳。

“談我們的借運符,”谷令則看着妹妹,“或者說,談現在的兩世印!”

果然!

盧悅垂下眼瞼,她知道,憑谷令則的聰明,一定會猜出一些來。

這一點,不是她想瞞,便能瞞住的。

可是過去的事,已經過去,撕開的傷口,她一個人疼就行了,再加上她,只會讓兩個人,都疼得受不了。

“剛聽到兩世印的時候,我很害怕!”谷令則反客爲主,給她倒茶,“可是今天,我突然明白,你其實比我還怕!”

盧悅:“……”

“你……不該怕的,因緣會際時,果報還自受,該我的……,就是我的。”

果報?

自受?

盧悅冷哼一聲,對這個自行腦補的姐姐,也是無語了,“我覺得,我們都是受害者,如果真有果報的話,自受的……,也不應該是我們。”

上一世,她早早死了,谷令則三百多年,才進階元嬰中期,這是她可能借運的結果。

這世,她好好活着,谷令則卻在兩百二十幾的時候,就進階到元嬰中期。

“雙生之體的奧妙……,也許,我們只摸到了一點門檻。”盧悅抿口茶,“你別多想,我也不多想,我們都好好的。

找到泡泡,我就閉關衝擊第二元嬰,你……代我進上蒼樓!”

谷令則一雙美目,一下子瞪大了。

“別這麼看我。”盧悅朝她笑笑,“你修煉,就是我修煉!我指着你早點進到元后,然後,然後把我也拉上去呢。”

真是這樣嗎?

谷令則有些心酸,“你果然……,怕我受你所累!”

盧悅覺得杯中的茶,很苦很苦,“你要真這樣說,也行!可是谷令則,你覺得,什麼東西,對我最重要?”

谷令則:“……”

“我告訴你,是被所有世人都忘記的師弟。”盧悅苦笑,“你們不僅把他名字忘了,甚至我不提的時候,你們誰也想不起,這世上,我還有一個妖族師弟。

魂火熄的時候,我沒有受傷!

就是……受不了他那樣消失,受不了乖乖的長壽,那樣隕命在面前。”

谷令則抿嘴。

“泡泡丟在外面,我也好後悔,我應該在離開的時候,跟他說一聲,讓他安心在無淵海下面修煉。”

盧悅放下杯子,把臉埋到手裡,“谷令則,我不想再在你的事上,再有後悔。因爲……那是我再也承受不起的。你代我去上蒼樓修煉,將來也可以幫我很多的。”

谷令則低頭,妹妹才長出來的白頭髮,太刺她的眼了。

“……你這樣保護我,大概會把一個跟你一般的絕世天才,給保護廢了的。”

盧悅滿腔的難過,被她這般自戀的一句話,給散得差不多了,擡起頭時,笑意居多,“你沒聽三河星君說,到了元嬰中期以後,可以互借靈力,互借經驗,甚至互借神魂嗎?”

“……好吧!我大概永遠也說不過你。”

谷令則嘆氣,“泡泡的事,你也不要太着急,那麼大筆的財物,哪怕之前禁了他的人,現在也一定在想着,怎麼拿他換好處。”

是這樣嗎?

希望吧!

盧悅在心裡祝禱!

……

泡泡玩好了裂縫的壁壘,心神感應中,找到最近的一處火山。

木府的所在,他以前看過地圖,知道大概方向,從噴出來的火山溶漿中,瞄準方位,就可以好好走了。

火山噴發的時候,雖然沿海的異變還有些,畫扇卻顧不得查找原因真相,急撲那裡。

高高噴出的溶漿,遠遠看着,很是壯觀!

畫扇拿着那塊印有泡泡印記的火靈石,越握越熱的時候,她還怕是空歡喜一場,特意把手上的溫度降到最低重摸。

還是熱!

果然不是她太緊張,以靈力帶動的。

畫扇急飈而至的時候,泡泡也在溶漿中看她了。

他給盧悅和飛淵,專門用來找他的火靈石,怎麼在這個陌生的女修身上?

“泡泡!泡泡你在裡面嗎?”

畫扇不管是肉眼還是神識,都用到了極致,可惜都沒在溶漿中找到她以爲的泡泡,“我是盧悅的師尊畫扇,這塊靈石,是她讓我拿着找你的。”

溶漿落下去,泡泡在火山口,隨着咕嘟咕嘟翻騰的泡泡們起起伏伏,一眨不眨地看着這位星君。

這個曾經算計過盧悅,後來又盡力照顧她的道門大能,好像很厲害,也不知道,自己不出聲,她能不能找到他。

“泡泡……”

畫扇沒聽到回答,直接落到火山口上,盯着裡面無數的泡,“盧悅說,你可能因爲她的不告而別生氣的很,求我無論如何,都要給你十二萬分的耐心。”

真的?

泡泡有些小喜。

“可是泡泡,我現在沒耐心,盧悅情況很不好,她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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