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被官兵追上也早在預料。如果何祺連我們到達江南時都還矇在鼓裡,以爲我們三人仍舊被困,那他也枉爲陳冕的愛徒,枉爲將軍了。
如今天色尚早,早上氣溫偏低,淮河上泛起一片茫茫的水霧。
本來我與白召,方雲商量,是想一直沿淮河南下,取道臨安,可眼下情形,只好在下一個渡口便下。
因爲小船是租賃來的,而淮河沿途的每一個渡口都設有檢口,下船的不免又耽誤了一番功夫。
纔將諸多事宜辦好,渡口便被一批從遠處趕來的衙差封住去路,稱有偷敵叛國的奸賊藏匿其中。我看向白召,動了動嘴,啞口無言。前有衙差擋道,後有追兵逼近,此時當真是插翅難飛的境況。
何祺指着幾個面相生疏的隨士,道:“派些人去前面守着,你們幾個看仔細了,給我搜!”
我與白召站在人羣中,因爲周圍都是普通老百姓,譁然的議論聲自然免不了,正好給我和白召的對話做掩飾。
“方雲的傷勢還沒恢復,你帶他往小路走,下一個渡口是姑蘇,就在那會合。”我道。
白召猶豫着:“那樓主你……”
“我自有辦法,你們現在就走,以你的輕功想甩掉這些官兵應該是輕而易舉,我就趁亂沿河道往下游去,到時候在姑蘇等我罷。”說着,我輕輕退了兩步,眼神對白召一再示意。
白召遂點頭應許,何祺的手下正邁步朝人羣中走來,離我們的位置越來越近。
方雲忽然睜眼望向我:“爲什麼要捨身救我?”
我原本低頭緊張地注意着何祺越近靠近的長靴,聽到他這話不由怔了下,接着摸了摸鼻子笑道:“什麼捨身相救說得那麼嚴重,難道看不出來嗎,我是需要你們的掩護。”
他輕咳了聲,視線望向別處,目光深邃:“其實可以丟下我的,何祺不會對我怎樣。”
“那是他以爲你是女子的時候,如今你這麼孱弱,他一眼就能看出你是男人。且不說你欺騙他會怎樣,既然你被我們帶出來,他肯定認爲你跟我們是一夥的。”我淡淡道,“你想你還有活命的機會麼?”
方雲默然無語。
而何祺在這中間又檢查完數人,他邁開兩步,目光望向我們所在。我下意識地推開白召,用力大喊:“你們快走!”
白召似乎早就做好準備,身影矯捷如離弦之箭。何祺以及衆人的注意皆被他倆的動靜吸引,雖然何祺很快就下令衆兵士去追,但這些蝦兵蟹將如何比及白召。我心下安慰,轉身跳下一艘剛剛駛近的商船。
一切都如我想象的順利,商船來自江南最有名的字畫商沈樂姑娘。
江南文人墨客衆多,而這位沈樂姑娘卻是最最著名的。
倒不是因爲沈姑娘的字畫價值最高,勝在沈姑娘本人才情如詩品貌如畫而被世衆稱頌。
我對沈姑娘的大名早就有所耳聞,聽說這文姑娘比我大不多兩年,但與傅家華沐公子在姑蘇於商道齊名。
既已知道這是沈樂姑娘的船,勢必會在姑蘇停下,我便有了安心歇息喘口氣的機會。
方纔跳下商船時並未引起商船上人們的注意。我也不敢張揚,偷偷跑進堆貨品的船艙,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打算打個盹。
“徐媽,小姐派人過來取件了,趕緊着人將貨品擡出來罷。”
睡了不知多久,我被一道清麗的女音喚醒。
有人應了聲,片刻後,就有急急忙忙的腳步聲往我這間艙走來,我急忙跳起來躲到門後。
此刻時候不早了吧,透過門縫,可見天已是灰濛濛的。
幾個腳伕搭手將一箱一箱的字畫擡出去,有個年紀稍微大些的女管事,大概就是徐媽了,在一旁指指點點,尖聲尖氣地喊着:“輕一點,笨手笨腳的,弄壞了一點看你們有幾個銀子賠。”
腳伕們抹着汗,神情很是無奈。
我一向是看不慣這些頤指氣使的老媽子,當下趁他們沒注意間,悄悄到外頭來。
商船堅實寬敞,鮮麗的塗漆,雄赳赳的白帆。
船還未完全靠岸,我暫時下不去,但隔着水波,那岸邊已經排滿數輛長身馬車,這種馬車比一般的貨車要豪華,比一般管家小姐坐的馬車又更偏大,既可以用來運輸貨物,又可載人,但造價不菲。
看來那位聞名未見的沈樂小姐確實大手筆。
船頭穿綠衣裳的丫鬟忙碌進出,她不滿地對徐媽道:“徐媽,快喚人將船靠岸。小姐吩咐一定要把張先生的畫卷一同帶去給未來姑爺的,你明知道未來姑爺最喜歡張先生的字畫了,千萬延誤不得。”
“是是是,綠姑娘說的是,看把我給忙的,多謝姑娘提點。”徐媽笑臉回道。
我躲在暗處,看着不禁有些欣羨。
沈樂姑娘和她的夫君如此恩愛綿綿,此情必定地久天長。
冷不防,身後有沉沉的男音催促道:“站着幹嘛,還不趕緊過來搭把手!”
我回頭一看,竟是一個腳伕,擡着一盒及膝高的木箱,大概氣力有些虛,又看我正閒,以爲我是腳伕,便喊我幫忙。
在船上我找到一件男裝,捲了袖口褲腳再綰上髮髻,倒也挺有爺們相的。現在被錯認也沒什麼稀奇的。
我乾脆將計就計,彎腰拾了一把灰塵抹汗似的抹在臉上,然後轉身笑眯眯抱怨道:“作死了,也不讓人休息下。”
那腳伕忍不住附和道:“最後一箱了,如果不是沈樂姑娘給的賞錢多,那老婆子在旁邊這麼指手畫腳的,換誰也幹不了。”
我應了聲,暗暗一喜,看來沒讓人起疑。
天色暗沉,河道兩旁瞬時點起一排大紅燈籠,映亮碧波滔滔。
我跟着腳伕將木箱擡到岸上,綠衣姑娘走過來給我們一人一錠銀子,爾後打開箱子看了眼,道:“麻煩兩位小哥幫忙擡到府上。”
我本想拒絕,但話到嘴邊,那見到銀子兩眼生光的腳伕直道好,我便只好一齊跟着上馬車,途中左折右拐,行了數里路,終於在一處偏靜的闊氣宅子前停下。
聽得綠衣姑娘說:“兩位小哥到了,將箱子擡下來吧。”
我自然是歡喜地跳下馬車,正準備與腳伕齊力擡放木箱。不想偏頭一望,竟被宅子前站着的一雙妙人所吸引。
傅華沐,一席紋繡錦袍,腰間繫着潤玉短笛。潑墨般的細密髮絲束在金冠中,高雅端方的神情略顯疏離,淺淺的烏眸含笑望着對面的女子,好像之前那般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