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起手邊的一件東西,緊張道:“別過來,你要是過來我就……”
“你就什麼?”大概是我害怕的模樣讓何祺更加得意,他丟開繩子悠悠然走過來,氣定神閒,一臉促狹地移開我抵在脖頸間的東西,竟只是一隻澄亮湯勺。
我不假思索地叫道:“那我就喊人了!”
“哼,好啊,你喊吧。”
我立時噤聲。眼下客棧不比我樓,到處都是雲孃的人,讓他們撞見我與白召私自跑到雲娘房裡亂翻東西,以何祺與雲孃的曖昧關係,到時候指不定是抓誰問罪呢。
何祺盯着我道:“你很眼熟,是不是在哪見過?”
“沒有沒有……”我渾身一顫,咬死不承認。
“想起來了”何祺雙目金光一閃,撫掌笑道,“這不是楊樓主麼!”
他沒有直接說出我與九爺的關係,反而給我找臺階下,但我沒有放鬆,心口反而跳得更厲害了。
何祺笑笑,犀利的視線並不如他的話那麼無辜:“樓主事務繁忙,王侯將相無不是您的座上賓,定是將在下忘了吧?”
我搖了搖頭,道:“民女楊末見過何將軍。”
他得意的一笑。
不想跟他再打啞謎,我繼續直接地說:“既然將軍知道小人的身份,小人有一問想請教將軍。”
他略微吃驚地一怔,隨即似笑非笑地問:“什麼?”
“想必將軍還記得之前在小嶽山下,曾經要嚴刑拷問一個犯人,但最後被黑衣人救走的事吧?”
他毫不吃驚地點頭,不出所料,他早就認出我,既已查出我是宋賢樓主,也許甚至連我與九爺之間的密切聯繫都掌握了不少。我吸了吸氣,沉聲道:“那就是民女。民女斗膽,請問將軍爲何下令在汴京城外朝一支商隊放箭?”
一時間,氣氛變得很怪異。
我等了一會,心中不安愈漸擴大,何祺緊盯着我看了看,黯沉的眼眸中有一股戾氣在不斷地洶涌,渾身發出迫人的氣勢。
“那商隊與樓主是何關係?”他淡淡笑着,狀似漠不經意地一問,然而腳卻抵着白召的百會穴,這是人體死穴,稍一用力,白召性命不保。
我明白,他其實早就暗中抓住我與九爺相通,卻找不到證據,如今他是在給我一個機會,若不與他如實相告,白召及我,性命堪憂。
情形逼迫,我不得不喏喏道:“當時,我也在隊伍中……”
何祺雙眼一眯,腳上暗暗施加壓力。
白召雖然昏迷,但未脫去稚氣的眉間微微蹙起,顯是頭部受到不少壓迫。
看着我感到胸腔空落落的,趕緊改口:“商隊是,是……別!”
還沒說是什麼,何祺腿一蹬,竟是要向白召下手,我疾呼着,眼前華麗的豔影一閃,定睛看去,卻是雲娘。
我怔了神,真不知是該喜該憂,眼下,雲娘僵硬着面上的神情,袖中落出一截長白的緞布,彷彿有靈性般,纏捲住何祺的右腳,雲娘拂袖一揮,看似輕巧,實則有如海水翻騰的力度,何祺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拋開很遠。
接着,雲娘長袖揮動,卻是將白召捲到我跟前。一串動作快得如演練過無數遍,她嬌笑一聲,手撫雲鬢,把即將墜落的銀簪插回髮髻中。
“早就提醒過你們,別叨擾了何大將軍,這不,要不是我回來的及時,嘖嘖,小美人,你說會發生什麼事?”
我慌忙在她掃過來的視線前,調轉目光。
面上不禁紅熱起來,雖然雲娘不計前嫌救了白召,但在我心底,雲孃的所作所爲都是出乎常理,實在不能爲我接受。
何祺受到阻礙,早就憤怒至極,暴躁地指着雲娘:“你少自作聰明瞭,這個人至關重要,你把她交給我,那你我便既往不咎還是朋友,倘若你一定要爲她跟我撕破臉,那我也不會對你客氣。”
對他放的狠話,雲娘毫不在意,我覺得她跟何祺交往甚密,應當知道何祺是說一不二的惡毒之人,但她還是這樣大膽妄爲,着實叫我意外。
許是這裡畢竟是雲孃的地盤,何祺孤身一人,只能任由雲娘對付。
可我想錯了,何祺這樣的人早就有備而來。
何祺隨意抓起桌上的一隻茶壺,拋至窗外,瓷片碎裂的聲音譁然。
不過片刻,樓下傳來打鬥聲。
雲娘皺了皺眉,當她看見窗臺下站着一對密密麻麻的官兵隊伍也是大吃一驚的模樣。想來,她方纔回客棧的時候也沒發現四周早已佈滿了官兵。
“何祺!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計劃,居然還能隱藏得這麼深,當真是低估你了。”
“哼,從你不願當我小妾的時候,我便知道其中有貓膩!”
何祺一身武藝都是陳冕的親傳。只一閃身便輕易躲過雲娘綢緞的圍捕。
趁着雲娘和何祺的打鬥,我急忙帶着白召奔向過道出口。然而眼前局勢混亂,衆人廝殺成一片,大有敵我不分,見人就打的樣子。
冒着如此緊張的情形,我一路將白召拖到客棧大院,想借此從後門溜走。
想到這裡,擡腳剛要邁開,忽然感到頭頂有重物墜下,我忙縮下腦袋護着重要部位等着被砸,不料那重物帶着極重的喘息,道:“快,水井下,有密道。”
我止住驚呼,發現躺在地上的是受到多處刀傷的雲娘。只是她方纔音色粗重,竟不似她原來那般甜媚。
打開水井鐵蓋,下面幽深不見水,好似真有隱隱的一條通道。眼下逃命要緊,我不想跟白召無辜捲進他們的爭端中,費了好大氣力將白召扔下水井,耳邊是官兵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我剛要縱身下跳,眼角餘光卻瞥見雲娘嘴角淌着鮮血,紋絲不動地躺在那處。
不過轉眼間,她竟像是受了很重的傷。
我向來是心軟之人,不管怎麼說這幾日她對我們還算照顧,也不見強行逼問。此番見她這番模樣,到底有幾分不忍心。
咬了咬牙,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氣力,竟然把比我高出將近一個頭的她也拖下水井。
井下有一根肉眼不可辯的黑線,連着水井蓋,我左右一想,身子墜下的時候也順手將黑線拉動,果然上方的水井被蓋住,密道中最後一絲光亮也被遮住了,連着一起被掩去的,還有漸響的人聲、兵刃聲。
在這黑暗和空氣薄弱的環境下,我忍住下墜時的不適感,抱着雲娘很快就昏睡過去。
等我醒來,身下是厚實的泥地,所幸因此我並無太大的四肢痠痛,躺了半日便可如來時那般利索。
摸黑把白召和雲娘一個個拖到通道入口,好在這長長的過道有長明燈點着,四周亦有輕微水聲,雖然呼吸有些困難,但我卻初次嚐到劫後餘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