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涼邊塞與柔然交界處,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大片的鮮血染紅了牧草。
“保護將軍!靠過來!”話剛落音,一聲鳴鏑,箭矢飛出,一聲慘叫,柔然兵的包圍被生生破個口子。護軍撕開了人牆,逐漸朝最中間的顧放與賀熙靠攏!
謝放手持已辨不出顏色的長~~~槍,與賀熙一步步的朝前挪動。手中的長~~~槍鬼神莫測,槍槍見血!銀色的盔甲上已濺滿了鮮血,臉上的血污遮住了樣貌!他謹慎又無懼的一步步的與衆人靠攏,側目飄了身後一眼:“賀熙!右下!”
與謝放背靠背的賀熙,頭也不回架起了胳膊上的(怒),反手一箭,又一個柔然兵慘叫着倒下!便在此時,在一羣手持長矛的柔然兵中,有三個弓箭手站到前面,從一側瞄準了顧放!賀熙餘光見此,大驚失色,不及警告已見三箭齊發!
賀熙想也不想,快速的移動了腳步,咬着脣拉起了弓~(怒)~,擡手一箭射向弓箭手,腳隨手動,身形一轉,將謝放拽到一側!生生躲開了一箭,迅速的揚起匕首,擋住了另一支箭,只可惜最後一支箭還是無暇多顧,生生的扎入了大腿!
賀熙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屏住呼吸,架起(怒)~箭,連放兩箭,例無虛發!直至三個弓箭手全部倒地,賀熙的腳步才虛晃了晃,有些脫力的靠在了顧放的後背上,但依然不曾放鬆警惕。
謝放心有所感,不及回頭:“賀熙!如何!”
“沒事!”賀熙咬着牙用匕首折斷了腿上羽~箭,再次擡手起手上的(怒)箭,警惕的望着四周。渾身的血污越發襯着那雙眼眸晶晶發亮,有些稚嫩的臉上越發的堅毅。
長~~槍已染成緋紅色,一滴滴的血珠從槍頭滴落。謝放每一次擡手,抖槍疾刺,遭遇者非死即傷,若有遺漏,便有(怒)~箭極爲迅速的補過去,靠攏的人越來越多!
柔然兵已死傷過半,但左右護軍不過九十八人,已被衝散了一次又一次。謝放幾次被圍在中間,都因手中長~~槍,身後(怒)箭,而有機會再次與衆人靠攏!
當左右護軍再次靠在一起,賀熙長出了一口氣,摸了摸爲數不多的羽~箭,沒有吭聲。謝放蹙眉看了一眼周圍,心裡計算着還活着的人:“堅持住!援兵片刻便至!”
“是!”賀熙與衆人一起應了聲,再次奮力廝殺起來!
短短的時間內,柔然兵再次合攏,賀熙連發數箭,再次摸向箭囊時,摸了個空!賀熙不動聲色:“將軍!借佩劍一用!”
雖賀熙不曾說原因,謝放也知爲何,單手將佩劍遞了過去:“你挪到中間去!”
賀熙接過長劍不曾說話,與人一起擠在了外圍,手中的長劍格擋在面前,似乎給予了無盡的勇氣,明知援軍不至,不過死路一條。一生之中從未有這一刻明白死亡的意思,但不知爲何,竟是毫無畏懼。
一聲聲的慘叫,一次次飛濺過來的鮮血,讓人逐漸變得麻木,身側的人一個個的倒下,只能機械般的擡手格擋刺出,身上的傷口疼到了麻木,當柔然兵再次圍攏過來時,當左右護軍還剩下爲數不多能站立的人時,所有人的心中彷彿升起了無盡的絕望與勇氣!
“兒郎們!心可有懼?!”謝放抖~~動長~~槍,怒喝一聲!
“保我疆土!衛我大雍!無畏無懼!”衆人高聲回道,撕心裂肺!
明熙從小到大,從沒有這一刻像這一刻般明白,何謂疆土,何謂大雍!在帝京,大雍不過是所有人口頭上的沒有實質的一切,大雍只是那些權利與榮耀、富貴,一切錦上添花的擺設!
可當站在茫茫無際的漠北,當站在那一片黃沙與空曠的草原上,才知道帝京的一切竟是如此的虛幻,如此的縹緲!甚至宛若一場醉生夢死的迷茫。
人生在世,當如是!背水一戰!又何懼一死!
“兒郎們!隨我殺出去!”謝放高喝一聲,率先衝了出去。
一時間殺聲震天,衆人咬着牙根,跟隨着謝放的腳步,倒下一個補上一個!即便血肉之軀擋在最外圍,也沒有人有半分的遲疑與退縮。這般的悍不畏死,在這般人數懸殊之下,將柔然兵逼的一步步的退後!
當衆人報着必死的決心‘嗒!嗒嗒!嗒嗒嗒!’由遠而近的疾馳的馬蹄聲,讓衆人心中再次升起了無數的希望,精神抖擻了起來!
“援軍已至!!”顧放抿着脣,再次刺出了長~~~槍。
“殺!殺!殺殺殺!”已筋疲力盡的衆人,彷彿再次被注入了活力!攥住兵器的手,又充滿了無窮盡的力量!
甘涼城謝氏,是帝京謝氏的嫡支。自太~~祖時,謝氏一直手握北軍,經營着燕山邊界,謝氏謝放乃此時族長謝楠之四子,也是甘涼城五萬漠北軍的統帥。
謝楠此時雖爲謝氏族長,但當初打算繼承家業絕非謝楠,而是謝楠的長兄謝橋。十二年前,四十四歲的謝橋在狩獵中意外摔下馬,當夜暴斃帝京別苑中。謝楠之父一夜白髮,病倒牀榻,不得不將唯一的嫡子謝楠從漠北召回京中。謝楠十四歲被送到了漠北,直至三十九歲已是整個漠北實際掌權者,急匆匆的被召回京城,嫡長子肯定是要帶走的,但嫡幺子乃中年得子,又是最小的孩兒,不過八歲,自然也不能留下。
二十萬北軍乃謝氏根基所在,又豈能放在旁支手中,唯有將不到二十的嫡次子留下繼續鎮守漠北。甘涼城與柔然交界,爲大雍的門戶,雖只有五萬邊軍,統帥一職也是重中之重,手下雖有良將,但將大軍放在誰的手中謝楠也不放心。
謝放生母,雖爲匈奴奴婢出身的卑妾,但身受主母謝陳氏的救命之恩,十多年如一日對主母忠心耿耿,深得謝陳氏信任,這纔有機會生下了兩個兒子,謝放、謝燃。
謝放自小讀書平平,但極有習武帶兵的天賦,十五歲已在軍中做到前鋒校尉之職,且自小對兩位嫡兄恭敬尤嘉,對最年幼的嫡弟更是疼愛的很,自然深得謝陳氏青眼。
正在謝楠左右爲難,想將庶出三子留在漠北時,得謝陳氏進言,最後換成了當時只有十六歲庶四子謝放與十二歲的庶六子謝燃,鎮守甘涼城。
半年多前,明熙一干人等拿着早已做好的文書通牒,在除夕前到了安定城。當晚送走了高鉞的五十個部曲,不停歇的一路向北,快馬走了一個月到了甘涼城。
入甘涼城前夜,錯過了宿頭,不得不在野外紮營。漠北的初春滴水成冰,衆人剛搭好了帳篷,山上就是一片通紅的火光。明熙帶部曲前去查看,因緣巧合,救下了被悍匪圍堵的謝燃。
謝燃身爲前鋒營校尉卻栽在一夥悍匪手裡,也算陰溝裡翻船。明熙等人救下了謝燃後,很容易就在甘涼城安定了下來。
明熙手中戶籍通牒雖爲僞造,但也是實打實的真東西。在甘涼城安頓好後,在謝燃的慫恿與推崇下,明熙報了邊軍,自普通的兵勇開始,半年來也參與了幾次小股的戰鬥。雖是體力不行,但好在系出名師,箭法其準,手中製作精良的(怒)~箭,也是土製的弓箭無法比擬的,還算有些運氣的緣故,斬殺了幾個柔然人,從騎射營一路高升直至統帥的左右護軍。
年初至今,漠北少雪少雨,春後至七月,整座甘涼城只下了幾場小雨。雖是盛夏但因缺水之故草木枯黃。七月初三,雷電交加的夜裡,柔然水源附近驟然起了大火,巡邊軍甚至聞見了焦糊的味道。
巡邊軍兩日後將消息傳來,謝放發現柔然軍有所異動,甚至有幾股軍隊已集結邊界。八月是甘涼城的秋收,此時若有異動,只怕不會是小打小鬧,謝放爲弄清水源大火之事的真僞,以及柔然軍隊的異動,帶領左右護軍九十八人深夜出發朝邊界趕去,不想半路竟遭遇了埋伏!
明月高懸,夜風微涼。漠北的夏夜,有種南方少見涼爽。這夜的營地註定不太平靜,自傍晚後燈火通明,軍中大夫在幾個帳篷裡來來往往,血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
臨時搭建起來的主帳,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明熙因傷了腿,不得不躺在躺在長榻上。副將林城,傷在臂膀上,坐在了一側。謝放因被所有人護在中間,反而是受傷最輕的一個人。
三人都已十分疲憊了,可當主事醫官進門時,三人還是打起了精神,側目望向低聲回話的人。謝放揮退了醫官,臉色更沉了,棕色的眼眸迷茫着沉沉的霧靄。
這一戰,左右護軍九十八人,可謂精英中的精英,也都是極得主帥信任的兵勇將領。戰後過了屍身,有三分之一,還有重傷的那些,只怕這九十八人最少折損了一半左右,還有些即便救回來只怕以後再難披上戰袍。明熙雖早已心中有數,但看了謝放的臉色,也知道只怕比自己估算的更嚴重些。
燭火炸開了火花,打斷了這沉重的平靜。
謝放長嘆一聲:“賀熙即日升爲百夫長,林城暫代護軍都統之責。”
明熙側了側眼眸:“此番出營查看,事先並無他人知曉,但那些伏擊的人,擺明知道具體事宜,大將軍對此事,有何看法?”
謝放手指輕動,看了眼明熙:“這幾年偶有小打小鬧,確實不曾出過再大的戰時,也是該再次整頓整頓了軍務了。”
林城攥着拳頭:“漠北十五萬大軍,整頓起來談何容易,柔然已有異動,只怕到時整頓不成,軍心渙散……”
明熙正色道:“林都統此言差矣,十五萬大軍是沒錯,但能接觸到這次主帥出營的人,只怕不超過二十人。連我九十八位護軍,也是當夜收到命令,即刻出發的。”
謝放側目看了明熙一眼,挑眉道:“哦?你有什麼好主意?”
明熙心照不宣的回眸道:“大將軍心中已有籌謀,不是嗎?”
謝放垂眸,抿脣,嘴角微彎,輕聲道:“你們回去後只管好好養傷,待到柔然再有異動,好同本將再迎戰殺敵。”
“得令!”兩人異口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