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的目光變得有些呆滯了,同以前相比,此時的他已經失去了以往的那種雍容的氣質,久病的折磨讓他徹底的變成了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從表面上看,似乎他在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多歲。
此刻,他望着眼前的李明,眼神中似乎增加了一些活力,淚水順着蒼老的面容不停的向下滑落,沙啞的嗓音讓李明更加辛酸:“你......你總算來了,這麼說,你原諒我了?”
李明強露笑容,用力的點了點頭,道:“大哥,此時此刻我們重新成爲了好兄弟,以往的種種不快已經過去了,走,我們到前面的帳篷中休息片刻,我好好看看你的病情。”
跟隨着李嵩的馬車,李明和他一起來的帳篷前,在楊平的攙扶下,李嵩獨自進入了裡面,除了楊平,其他所有人都自覺地留在了外面。李明猶豫了一下,衝着老廚子擺了一下腦袋,同時伸手將其他人擋在了外面。
老廚子當先開路,掀開帳篷的簾子讓李明走了進去,帳篷裡面,老黃門楊平正扶着李嵩躺在中間的牀上,看到李明進來了,他主動地走到了帳篷的一角,遠遠的離開了李明。
楊平的用意雖然很明顯,但李明知道,作爲像他這樣的高手來說,帳篷中這幾米遠的距離,他伸手也就到了,上次在皇城突圍中,李明爲了逃命曾經開槍擊傷了他,因此這個時候李明一點也不敢放鬆對他的戒備,揹着楊平衝着老廚子施了一個眼色,然後他便走到了李嵩的牀前,老廚子在接到李明的示意之後也走到了楊平的身邊,遠遠的離開了位於帳篷中央的那張大牀。
伸手拿過李嵩瘦骨嶙峋的手腕,李明將手指搭上了他的脈搏,很長時間都沒有放下來,最終,他輕嘆了一聲,輕輕的將李嵩的手放回了被子中。
“沒救了?”李嵩的臉上沒有一點失望的神色,雖說此時的臉上已經是滿是皺紋,可看上去似乎比剛見面時精神好多了。
李明苦笑了一下,望着李嵩道:“大哥的病情耽誤了,目前你的心力衰竭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隨時都有可能歸天,大哥,我說的都是實話,在這個時候,我真不想騙你,希望你能夠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李嵩長嘆了一聲,滿臉的皺紋皺到了一起,顯得非常失落的道:“本來我就有了這個準備,前幾天,我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朦朧中,感覺自己好像是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眼前滿是異樣的光亮,耳朵邊也常常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那時候我就恍惚的意識到,我的日子不會遠了,可是在吃了你給小富貴拿回來的藥之後,我居然又恢復了知覺,休息一天後居然能夠坐起來了,兄弟,這都是我自作孽呀,如果當初我不是那麼小心眼的話,我的病情不能耽誤到這個程度,憑藉你的醫術,恐怕我現在還能連馭三女,可是現在,只能憑藉着你的藥苟延殘喘了。兄弟,我的要求不多,把你的藥給我供應上,讓我能活着回到皇城去,那樣我就今生無憾了。”說到這裡,眼角的淚珠又開始滑落到了牀上。
李明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大哥放心,既然我們兄弟重逢了,你的健康就交給我了,我一定會盡量得讓你多活一段時間,不過......。”李明說到這裡時,口中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李嵩那期待的眼神,接着說道:“以你此刻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宜過度操勞,因此,最好還是在你身邊找一個可靠的人代爲治理,這段時間你不一直都在昏迷嗎?是誰在臨時當政的?可以讓他繼續來一段時間,等你身體恢復了在親臨朝政。”在這種場合下,李明不好直說讓李嵩放權,但是他話中的意思恐怕連老廚子都能聽得出來。
李嵩苦笑了一下,躺在牀上喘了一陣氣,然後低聲說道:“親臨朝政?李明,自從你離開皇城之後,這個朝廷我都是在勉勵的支撐着,你在的時候,那些官員對我還算恭敬,但是你一離開,那些人又重新恢復了原樣,雖說有幾個頑固的已經被你殺掉了,但還是有一部分人讓我難以忍受,無奈之下我就發動了一場清洗,結果,所有反對我的人都被砍了腦袋,可是整個朝廷卻陷入了混亂中,大量重要的官員都空缺了,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有經驗的人充當,一氣之下我乾脆在我最親信的御林軍之中抽調人員來補充那些空缺了,相信你也知道,那些人哪是治理天下的材料呢?半年之內,我的朝政就開始徹底的混亂了,除了軍隊,其他的部門幾乎處於癱瘓中,對此我實在是無能爲力。”
說到這裡,他又重重的喘了幾口氣,李明急忙給他端了一口水,讓他稍微的潤了潤嗓子。
稍稍的停頓了一下,李嵩又開始說道:“到了今年,給的稅銀和糧草無法順利的收繳上來,徵召的八十萬大軍眼看就要斷糧,無奈之下,我只有聽從幾個御林軍將領的建議,帶兵出發前來攻打李清,卻沒想到,帶兵打仗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麼簡單,戰場上的勝負也不是單純兵力的多少能夠決定的,一急之下我就病倒了。”
“後面的事情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早在我出征之前,大唐的政局就已經陷入了混亂,能夠接受我的命令的僅有那麼兩三個州而已,而在我病重期間,朝政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現在我除了還有皇帝這個頭銜之外,其他的什麼權利都沒有了,就連我身邊的這八十萬大軍都已經開始不穩定起來,所好的是,那十多萬御林軍依然是我最忠實的手下,如果不是他們,恐怕那些士兵早就造反了。”說到這裡,身體極度虛弱的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李明微微的笑了一笑,說道:“大哥,自家兄弟不說客氣話了,你確實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帝,也沒有任何治理天下的才能,但是,你卻是一個好皇帝,你和李清以及李皎不是同一類人,因爲你的心中還有百姓的存在,這一點早在臨濱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因此,我對你一直都懷有好感的。這樣吧,既然大唐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把這個重擔再交給我吧,憑藉着我的兵力,一定可以在半年之內統一整個大唐,到那時候,我會重新把權力交還給你。”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李明也顧不得矜持了,現在是一個好機會,可以重新獲得李嵩的任命,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要求那些中立的州府向他靠攏,同時,他也找到了向那些懷有二心的州府開戰的藉口,等到他將天下大權集於一身的時候,朝政的大權恐怕早就已經被他的人掌握了,到那時候,他完全可以找到任何一種藉口或理由取代李嵩的位置,而且到那時,李嵩已經沒有反駁的權利了。
然而李明卻沒想到,李嵩聽到李明這麼說的時候,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麼異常的表情,他只是用渾濁的眼睛望着李明,同時在極力的聚集起一點力氣來,好繼續同李明談話。
到了這個時候,李明本來不應該繼續追問下去了,李嵩的身體狀況非常差,兩人說了這麼多話,對李嵩來說幾乎是致命的,可是眼前李嵩的決定關係着大唐是否還要有更大規模的戰爭發生,也關係着是否有更多的平民百姓被捲入戰亂,因此,李明也只有做一回卑鄙無恥的人,強行忍住他自己心中的愧疚,焦急地等待着李嵩的回話。
李嵩在牀上喘息良久,以至於老廚子都看不下去了,主動地過來給李嵩輸送了一點內力,讓他的臉色稍稍有了一點血色,衝着老廚子感激地笑了一笑,轉頭對李明說道:“這一點我早已經考慮好了,也已經決定下來了,李明,我們兩個雖說不是親兄弟,但是我感覺我們之間的感情比親兄弟還好,從你在王府給我治病那時候起,我們的命運就好像被捆綁在了一起,哎,說起來真是很奇怪阿。”
“你也知道,我雖然後宮如雲,但直到現在依然沒有子嗣,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的,那兩個逆賊恐怕會更加囂張,如果他們兩個要爭起皇位來,恐怕沒有人能阻止他們,因此,我想在這我還能動的時候對此事做一個交待。”
李嵩說到這裡,意味深長的望了李明一眼,看的李明的心臟都不由得怦怦亂跳起來,看李嵩這意思,似乎和高韋分析的非常相像,似乎他真的有意要將皇位傳給他了,真那樣的話,他這趟來的算是非常值得了。
果然,李嵩接下來的話讓李明幾乎要跳起來了:“我想把皇位傳給你,希望你能接受。”
“不不。”出於本能的,也是出於一種虛僞的謙讓,李明不由自主地擺着手推脫了起來,雖說他知道這只不過是自己必要的一種姿態而已,但心中依然爲自己這種虛僞感到羞愧。
“你一定要接受!”看得出來,李嵩這次真的是很誠心的,聽到李明的推託,聲音變得顫抖了起來:“兄弟!現在我已經把你當成了親兄弟看待,希望你不要繼續推脫了,先皇在世的時候就對你的印象非常好,相信他不會責怪我的這個決定的,更何況,你本來就是李家的一個分支,你接替皇位,也能讓李家的香火繼續傳下去,讓李家繼續統治者這個大唐,這樣的話,我也能對李家的列祖列宗有一個交待了,誰讓我不爭氣,這麼大年紀了居然沒有一個繼承人呢?”說到這裡,他居然挺身作了起來,淚流滿面地痛哭了起來。
李明急忙將他扶着躺到牀上,心中感動之餘也感到有些釋然了,李嵩之所以要將皇位傳給自己,一方面是因爲他確實無法駕馭朝政了,與其這麼下去讓自己的兩個兄弟消滅,還不如現在就頭靠自己,也好落得一個好的下場。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這種傳統的傳宗接代的觀念在作怪,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沒有子女,李清和李皎又是叛逆,如果他不爲自己的皇位找一個合適的繼承人,一旦他有個三長兩短的,李家延續了一千多年的香火就要在他這裡斷了,李家通知了一千多年的大唐也就要在他手中葬送了,這對於李嵩來說是不能接受的,他肯定會覺得死後無顏去見李家的列祖列宗,這種觀念在這個時代是非常正常的。因此,在這兩方面理由的促使下,讓李嵩不得不下定決心將皇位傳給自己了。
“楊平,傳小富貴進來給我擬旨,我要通告天下,將皇位禪讓給李明。”看到李明低着腦袋沒有吭聲,李嵩表現出了少有的果斷,躺在牀上對楊平吩咐了起來。
楊平不敢怠慢,立即將小富貴叫了進來,然後根據李嵩的敘述擬了一道聖旨,交給李嵩審查後蓋上了隨身攜帶的玉璽,就這樣,李嵩在這個僅有幾人見證的帳篷中將皇位禪讓給了李明。
接過小富貴遞過來的聖旨,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小富貴、楊平和老廚子,李明恍若在夢中,雖說以他的實力,坐上皇位是遲早的事情,可是他卻沒有預料到,自己就麼草草的當上了皇帝,作爲一個現代人來說,這種感覺是非常奇特的,也是非常神秘的,一時之間讓他根本就無法適應這巨大的位置偏差。
看着自己的心事得到了解決,異常虛弱的李嵩再也承受不住了,一頭倒在這頭上便呼呼大睡了起來。自從吃了李明的藥物,以及在路上經過那幾個軍醫調整治療之後,李嵩的病情大爲好轉,目前看起來似乎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皇上,太上皇如何安置,還請您示下。”看到李明一直呆坐在李嵩的牀前不吭聲,黃門總管楊平忍不住開口請示了起來。
李明茫然的擡起頭來,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做,雖說他以前在皇城做攝政王的時候已經遊刃有餘了,可是今天,他卻無法適應身份上的巨大改變,以至於本應該駕輕熟就的他也變得有些呆滯了。
“皇上,在營地的十幾萬御林軍和六十多萬地方新兵正等着您去接收,您是不是先給太上皇安排個地方,他現在的身體非常虛弱。”看到李明沒有回答,楊平又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李明這才醒悟了過來,望着眼前的楊平點了點頭,說道:“這樣吧,先將太上皇安排在我的大營中,讓他在這裡休整兩天,等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就和我們一起回到平洲前線的大營中,一方面派出特使通告各個州府,另一方面在大營中搭建高臺,準備舉行一場禪讓的儀式,楊公公,你在皇宮中的事件最久,這種事情相信你最在行了,本王......,咳,朕就將這件事情交給你去做了。”坐慣了王爺的李明一時之間真得無法立即適應新的身份,以至於在稱呼上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了。
“老奴遵命,皇上是要老奴現在去做,還是等皇上啓程後再作。”一直以來,楊平都是李明最懼怕的人,可是看眼前他那恭謙的樣子,真難以將他同當年追殺李明時候的態度相提並論。
“你馬上動身,等一下朕給你一道聖旨,讓你可以調動幾千兵馬用以搭建禪讓臺,小富貴,取筆墨來。”李明強迫自己適應了眼前的變化,並立即投入角色中,讓小富貴擬定了他的第一道聖旨。
楊平接過聖旨,帶領兩個小黃門離開了帳篷,策馬揚鞭,慢慢的消失在了塵霧中,直到這個時候,李明緊張的心情才稍微的有所緩解。
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但李明心中一直都在戒備着楊平,這個老黃門給他的壓力是巨大的,他的武功常常讓李明感到不寒而慄,如今順利地將他打發走了,自己身邊的威脅也就暫時排除了。
在調動士兵拆除帳篷和周圍的柵欄之後,李明讓那些黃門擡起中央的那張大牀,將沉睡中的李嵩帶回了自己的大營,李明則和老廚子行走在最後,看着小富貴帶着那些黃門走得遠了,便轉過頭來向老廚子詢問道:“前輩看剛纔那個老黃門的武功如何?”
“深不可測!”老廚子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道:“如果他向你出手了的話,我恐怕無法及時的攔阻他,但是,恐怕他也看出來了,在我面前他無法保證全身而退,雖說我看不透他的武功,他也同樣看不透我,武功到了我們這個檔次上,隨意出手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在沒有把握擊敗對手的情況下,我們誰也不願意動手的,不過,我看他對你似乎沒有什麼惡意。”老廚子不像楊平,他從小就在林家莊的廚房長大,所以皇帝這個詞對他的影響不大,因此,他同李明說話的時候依然是以前的那種口氣。
“最好是像你所說的那樣,他能順利的歸我所用,否則,我絕對不允許這麼一個高手對我形成威脅。”回頭望了一眼楊平消失的方向,李明低聲地對老廚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