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我曾經夢想過要當一名美食家,調製各種各樣不同的飲料……”
隨着那淡雅的嗓音,房間裡的空氣,再次流轉起來。唐憶低下頭,輕輕地吹動了杯中的茶水。
“……並非自吹,阿特羅卡建國四百多年來皇族子弟以數百計,但有過這樣夢想的,恐怕就只有我一個而已……”隔着面紗,唐憶也彷彿能夠看見其下的莞爾一笑,“這樣的理想自然無法成爲現實,作爲父親和兄長也是不以爲然,但孩子總有孩子的好處,每次爲大家捧去精心調製的飲料,他們也都笑着接下。只是父親和兄長每次都當着我的面加入足夠的烈酒,並且對我說,無論如何的飲料,一旦加入酒在其中,就必然也會變爲酒。酒一如力量,是決定一切的東西……”
捧着一杯熱茶,凱瑟琳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輕輕嘆了口氣:“無論是皇族還是貴族,所嗜好的飲品必定是酒。因爲作爲男人必須喝酒,不喝酒還稱得上什麼男人……其中有多少人是真心喜歡無法說得清除,但總之所有人都自願或者被迫的接受了它,在這一點上,酒成爲了道德,衡量一切的標準!對了,雷撒督克先生不喝酒是吧?”
“唔……不喝。”
“爲什麼呢?不會有人因此而……質疑你麼?”轉過了頭,凱瑟琳夫人望了他一眼。
“不喜歡喝,所以也就沒有強迫自己喝下去。”
“因爲在衡量男人這一點上,雷撒督克先生將主見視爲了比酒更重要的東西?”
“只是不覺得是否男人一定需要別人認可而已,其實我並非太有主見的人,未必有衡量別人的資格。”喝下一口茶水,感受着那在空腔縈繞的香氣,他回答道。
聽了他的回答,凱瑟琳輕輕地笑了笑,隨後望向不遠處的光幕:“總之,從小便被灌輸力量決定一切的理念,其實也算是皇族的宿命。權力以及肉體本身的強,擁有這兩者便能擁有一切想要的東西,希望啊、未來啊、幸福啊……毫無疑問,想要主宰力量的人終究受到了力量的愚弄,一如所有的傳說故事中書寫的那樣……”
將熱茶捧在手上緩緩地轉動,看來她並沒有任何揭開面紗的意思,只是在淡淡的惆悵之後將語言繼續下去:“因此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疑惑,直到昨晚……與人相爭的強壯是不可靠的。當強壯成爲道德時,便註定了被更強所打敗。一如斯坦利老師的心靈無法得到真正的安寧,便是伊夫利特家那位無敵的老人,也無法真正將幸福握在手中……這些年來,唯有雷撒督克先生你說得最爲透徹。”
“呃,其實那句話不是我說的,我曾經看過一本書……”
“那不重要,不是嗎?”凱瑟琳笑了小,從座位上站起來,唐憶看得出對方並不相信他的這句話,這個世界真正深入探討哲學的書籍極爲有限,想來如果這句話曾經出現過,必定早被這些追求高雅的貴族們傳遍了。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長長的書桌上,公爵夫人向着帷幕那邊說道:“還沒好嗎?南茜?”
“已經好了。”聽到凱瑟琳的招喚,原本在那邊書寫東西的女子走了出來,正是一身潔白紗裙打扮的南茜,將手中的幾卷羊皮稿件交給凱瑟琳,她回過頭來向唐憶笑笑:“真是抱歉啦,雷撒督克先生,昨天晚上是爲了試探你,我也並非那麼不知輕重的蠢女人呢。”
“南茜在幫我辦一些事,這一點還請阿爾你代爲保密了。”翻閱着手中的文件,凱瑟琳向南茜微一示意,充滿朝氣和活力的女明星點了點頭,回到了帷幔後方。隨後公爵夫人再次坐下。
“這次請阿爾你過來,其實是爲了詢問一些我還在猜測的事情,當然如果不願意,阿爾你可以拒絕回答,如同一開始那樣,我希望和雷撒督克先生保持平等的交談,這並非強迫還是什麼,這一點請務必明白。”她轉頭望向唐憶,努力想要給他以平等的態度,“只是因爲有些事情或許會關係到丹瑪乃至整個阿特羅卡的將來,我不得不弄清楚。”
她望過來的時候,唐憶同樣也投以注視的目光,過了好一會兒,方纔點頭道:“明白了。”
“其實……原本是沒有跟阿爾你聯繫起來的,只是……最先的一個疑問,阿爾你是爲了沃爾家而來的丹瑪嗎?”
“……沒錯。”
“沃爾家的人拿了阿爾你的東西?”
“某種意義上,是的。”縱然心中已經變得天翻地覆,唐憶依舊保持着淡然,毫無半點驚愕地點了點頭。
聽到唐憶的回答,凱瑟琳似乎也舒了口氣,望着羊皮卷輕聲一笑:“那麼便大概可以肯定了……這是我們目前掌握的所有資料,阿爾你想聽嗎?”
“如果可以,當然想知道。”
“呵……沒必要那麼緊張。去年十一月的時候沃爾家的埃爾維斯與艾德里安兩位伯爵去到望海,原本只是爲了處理一件牽扯多年的土地糾紛,同時也拜訪一下他們曾經的鍊金術教師,也就是斯坦利老師。去到那裡之後,望海方面接到了來自炊煙鎮的請求,希望他們派出人手尋找失蹤的芙爾娜小姐,這是事情的起因。如果沒有猜錯,芙爾娜小姐失蹤的這件事情與阿爾你有關,對吧?”
見唐憶點了點頭,凱瑟琳隨後繼續說了下去:“其中的事情我們並沒有調查,只是當第一批真正搜尋到芙爾娜小姐蹤跡的人回來之後,事情有了很奇怪的發展,以致於埃爾維斯先生和艾德里安先生同時被驚動,出動了大批由沃爾家原本隱藏在暗處的人手,當然事情很快解決。對外沒有透露任何風聲,他們在望海停留兩天後便啓程回丹瑪。在離開之前,埃爾維斯先生拜訪了斯坦利老師,邀請他進行一項據說前無古人的偉大鍊金術研究,當時與克娜在望海的我也因此得到了這個消息。”
“沃爾家族本代掌權的直系兄弟一共四人,埃爾維斯是大哥,但對於權謀並不擅長,以致於本代的家主被交給了排行第二的本傑明。沃爾擔任,這人也是芙爾娜的親生父親。不過雖然不掌權,埃爾維斯在鍊金術上卻很有天賦,當初跟斯坦利老師學習過的所有人中,在鍊金術上成就最高的恐怕也就是他。聽了他的描述,經過考慮之後,斯坦利老師決定隨我一塊過來丹瑪,探尋一下其中的究竟。而阿特羅卡家本身安排在丹瑪的人手也開始行動,因此查到了非常驚人的結果。”
“埃爾維斯一行人於十二月三日回到丹瑪,隨後小天狼堡中的一座廢置已久的遠古魔殿被列爲了禁地,於此之後,十二月二十三日兩頭高階魔狼潛入小天狼堡,咬死三人,重傷六人後消失不見。一月十五日,魔狼再次侵入,隨後身份不明的人物由東南塔樓直接殺入小天狼堡,半小時之內完成入侵,列爲禁地的魔殿被徹底毀壞,在那半小時內,僅僅一名入侵者造成的死亡人數高達兩百三十八人,其中約六十二人爲工會在冊的高階法師或者劍士,另外,還有兩名擔任神殿祭師的主精靈,沒有任何傷者。在我們的推測中,能夠造成這樣戰果的,整片大陸上不超過三人,其中兩名在其他的國家,巴克那羅夏是首選,但可以肯定不是他。”
“後來斯坦利老師過去小天狼堡,趁着先祖祭的時間,所有的沃爾家人都被秘密的調去挖掘那魔殿的廢墟。對着斯坦利老師埃爾的維斯直言不諱,目前被埋藏在下方的便是遠古鍊金術的終端:巨神兵。而在閒聊之中,他也無意間提起,當時得到這巨神兵時,有一名異常俊美的少年以及一名銀髮的美貌少女參與其中,但是已經死了。當時斯坦利老師便猜到是你,告訴了我之後,我也就開始對這些事情作出整理。只能說,還好你們沒有先被沃爾家的人認出來。”
她在旁邊笑笑,唐憶也點了點頭:“嗯,巨神兵是我和小雪的朋友,入侵小天狼堡的那兩匹魔狼我應該也認識。只是另外的那個人……我也沒什麼頭緒。”
“會不會是……昨天晚上出手幫你的那人呢?”
“不清楚,認識的人中似乎沒有對得上的。”仔細想了想,唐憶搖頭說道。
“唔,這樣一來,也就大概弄清楚一些事情了。”微微沉吟,凱瑟琳將羊皮卷放回書桌,笑道,“我倒是很有些興趣,阿爾你的計劃是什麼,我是說……在沒有力量的情況下,你打算如何應對沃爾家?雖然力量不足以成爲人生的全部,可在某些情況下,應該也是很重要的。”
“……聯繫伊夫利特,或者皇族吧。”
“譬如說我?”
“知道夫人您身份的當時有想過,但是後來還是決定作罷了,因爲……感覺您不像是會介入到這些事情中去的人……”事到如今,也就沒有隱瞞的必要,唐憶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舒了一口氣,“不過現在看來我想得太過簡單。”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介入到這樣的事情中去。”點了點頭,凱瑟琳說道,“不過既然介入了,總得把事情做到底啊。阿爾,我可以幫你,但同時,我希望可以得到相應的回報。”
微微遲疑,唐憶說道:“我不知道怎麼解開巨神兵。”
“並非爲巨神兵,老實說這件事很有些奇怪,我寧願沒有出現過這個東西倒還好……”凱瑟琳搖了搖頭,“我所說的回報,也可以說是請求吧,希望你能成爲克娜的老師。”
“教導克娜,我能做的恐怕……”
“請你教她音樂吧,假面x先生。”凱瑟琳輕笑道,“如果能夠教她更多自然好,克娜需要一名能夠引導她的老師。說起來這孩子的性格有些奇怪,對於任何博學之人,只要年齡超過她太過,她就一律沒有尊重的意思,斯坦利老師便是明顯的例子。而因爲她的天分是在太高,同齡人少有令她信服的。唯一的例外似乎就是阿爾你了。”
“同齡人……”對於凱瑟琳會知道他假面x的身份,唐憶倒不覺得驚奇。只是喃喃地重複了這三個字,想起克麗絲汀娜鋼琴的慘不忍睹,頓時覺得底氣全無。
眼見唐憶在猶豫,凱瑟琳又說道:“我相信這對克娜來說有着非常重要的意義,音樂足以改變一個人的靈魂,克娜雖然在這方面沒有天分,但是隻要能夠教導她一些做人的道理或者感悟,相信她以後能避免墮入盲目的泥沼,作爲一位母親來說,這是我真心希望的。”
空氣再次變得沉靜起來,唐憶久久地凝望着那面紗後華美細緻的雙眸,隨後點頭答道:“我一定盡我所能。”
“這樣一來,謝謝了。”凱瑟琳站了起來,向他微微一躬,唐憶也連忙站起來行禮。過得一陣,凱瑟琳說道:“對了,還有六天便是克娜的十五歲生日,她有跟你說嗎?”
“大概說了是最近,但沒說是哪天。”
“從黎明祭典那天你表演了月光之後,應該是我們第一個查到你的線索,在某種程度上我已經做了安排,但不代表就沒有人能夠順藤摸瓜仍然找過來。雖然未必是大事,但畢竟也麻煩。所以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夠以這個身份在克娜的生日宴上演奏一段琴曲,作爲克娜來說,相信也會很高興的。另一方面,一旦沃爾家真的發現你,這邊也可以理直氣壯地介入其中。這件事,希望你可以考慮。”
以假面x的身份在克麗絲汀娜的生日宴上進行過表演,只要經過簡單操作,便能讓人感覺他已經是公爵府的人,此後無論誰要對付他,都不可能沒有顧忌。沒有多想,唐憶立即便點頭答應下來。
“這樣再好不過了,克娜一定會很喜歡這份禮物的呢。聽說阿爾你還要準備參加學院的春日祭禮吧,這件事稍後就讓南茜跟你一塊辦好了。”
此時南茜已經從裡間的暗門離開,兩人在房內又聊了一些小事情,準備出門時,唐憶終於問道:“凱瑟琳夫人,有一件事,關於芙爾娜小姐,您有她現在的消息嗎?”
“應該已經不在小天狼堡了吧……”想了一會兒,凱瑟琳低頭說道,“但應該沒有離開丹瑪,接下來我會讓人留意的。”
“謝謝了。”
持着最到位的禮節,唐憶在心中卻在不斷計算眼前高貴女子的可信度有多少。在這之前萬萬沒有想到,這位高貴雍容、表面上與世無爭的凱瑟琳夫人所掌握的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勢力。不過,按照唐憶此時的推測,目前她對自己應該還是好意,若是要對付自己,她沒必要花這麼大的工夫。
無論如何,走出房門時,兩個月來仍舊處於迷霧深處的事情終於顯出了基本的輪廓,他不由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後,一個嬌小的身影從走廊對面跑了過來。
“阿爾,阿爾!你已經來啦,幹嘛不早來找我,我都快被那老頭子氣死啦,你快來幫我報仇!”
清脆靈活的嗓音瞬間撲到了他的面前,那是克麗絲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