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擡手往君逸羽腕間探去時,易清涵的指尖有一絲難以自抑的顫抖。自幼靈谷學醫,她給人看診過無數次,醫王之徒,醫仙之名,她自信自己的醫術,便是脫離師傅的看顧,第一次獨自給人治病時,也自有一份從容,但這次,她緊張,只因眼前生死未知的,是她的至愛之人。

“清涵師侄。”在易清涵的指尖觸上君逸羽的手腕前,無崖子伸手覆住了君逸羽的手腕。

“師伯?”易清涵擡眼不解。

“師侄能看出羽兒中的什麼毒嗎?”

易清涵張了張口,又低頭看向君逸羽似若安睡的面顏,少了無崖子的全力護持,她發覺君逸羽即便在休眠中,眉關業已漸染痛苦,“師伯,我是醫者,非是神人。”無崖子清癯的手背和君逸羽白皙中暗透青黑的手腕對比鮮明,易清涵凝視着,眼底已有深沉。饒是易清涵一顆心全系在君逸羽的安危上,今日的諸多反常,她也後知後覺的體味到了。明明逸羽身中劇毒,他爹孃多尋些好大夫來還來不及,怎麼會拒絕太醫診治?靈谷有不許門下弟子讓外人救治的規矩,我怎麼不知道?還有師伯,爲何阻止我給逸羽探脈?還是,逸羽的脈,不能……易清涵微微搖頭,甩去腦中的胡思亂想。

“清涵師侄,不管怎麼樣,羽兒和你是同門,別忘同門之誼。”深深一眼似要將易清涵看穿,無崖子緩緩收回手來,讓出了君逸羽的腕口。

深吸一口氣平定心緒,易清涵伸手按上君逸羽的手腕,即便事先已心存猶疑,辨出君逸羽的脈象時,她仍免不得全身劇顫……逸羽他……她……她的“師弟”!她的“未婚夫婿”!是女子!

卸掉緊繃的神經,無崖子偷偷放鬆了身體,還好……就在易清涵給君逸羽探脈時,他已準備好,一旦易清涵的言行有失態的苗頭,他便打算第一時間制住易清涵的啞穴。

久久沒有聽到易清涵的聲響,無崖子想來,定是她一時無法接受,可君逸羽的狀態,任是無崖子不通醫理,也覺得不妙……不能再耽誤了。

“師侄若是不救,老夫帶她回靈谷……”

“救!爲什麼不救!師伯說得對,旁人不真不義,我卻做不到不顧惜同門情義。”無崖子的話才起頭,便被易清涵冷笑着截住了,尤其“不真不義”和“同門情義”出得她口,端得是咬牙切齒,“若我沒認錯,她中的是會毒散,真等師伯送她去靈谷,只怕她人都死透了。而且師伯別忘了,門外太醫還候着的,她那皇帝姑姑派人追查刺客給她找解藥,做皇帝的人,可不會守什麼“靈谷規矩”,師伯剛剛也聽到了的,她回宮前還吩咐過御醫,我若救不了,便會是華朝皇帝的御醫進來看診,哼哼,真看出了欺君之罪,我看這毒也不用解了。”滿口諷刺說到這,易清涵頓了頓,看了牀上的君逸羽一眼,最後甩出一句,“她欠我個說法,還死不得。”

無崖子輕輕嘆氣了口氣,他早就看出了易清涵對君逸羽的心思,一年多前打發君逸羽出師時,纔有意安排在易清涵回谷來前,好讓她兩錯開,不想易清涵的提前回谷,沒能讓她們錯過分別,命運弄人,更讓兩個女兒家成了“未婚夫婦”!

因爲自家徒兒的緣故,無崖子對易清涵這唯一的師侄女,還是有些瞭解的,幼時沉悶的小女孩,自君逸羽入靈谷後,性子漸漸開朗了些,但她從不是多言多語的人。方纔易清涵說了那麼些,聽來都是冷嘲熱諷,說到底,還是對君逸羽做不到見死不救,給自己找個救人的理由罷了。隱隱知道些會毒散的名聲,無崖子卻也不問易清涵能不能救,只是起身完全退讓出牀邊的位置,有些請託的說道:“羽兒的性命,便勞師侄費心了。”

“師伯留步,清涵剛剛言語失敬,向師伯賠禮了。”

“無妨。”無崖子擺手,愛屋及烏,反之亦然,說起來,欺瞞也有他的一份,易清涵沒有聲張,還肯救護君逸羽,他做師傅師伯的,哪裡還會計較其他。

易清涵面容平靜,心裡卻頗有些不能自控的焦灼,“師伯,她中的應該是會毒散,我曾經聽師叔說過,根據選用毒物不同,用量不同,還有調配次序的不同,會毒散可以有上百種異方,若是不知道毒方,清涵配置出解藥的可能不足一成,便是師叔他老人家專擅解毒,只怕把握也不過三成,師傅親來,想來也是如此。”

無崖子袖底暗緊,早知如此,我若晚來一步,讓她棄手存命,豈不才好?想到君逸羽最後說的話,無崖子暗暗苦笑,這個徒弟,算不得百依百順,人卻……怕爲師自責,明知爲師阻了你的保命打算,可能會害死你,還對我說謝?說添麻煩?

無崖子微微垂目,擺手嘆道:“盡人事,聽天命吧。她爹孃將她的性命託給了我,我來做主,師侄只管放手施爲,我去叫她娘進來看看。”出殯中斷不詳,對死者更是不敬,君康逸身爲喪主,爲人子,爲人兄,哪怕唯一的孩兒生死未卜,也不得不忍痛先去做好安葬之事,他求君天熙回宮後,讓蕭茹跟回王府,看顧君逸羽,而他自己此刻,還在去往乾陵的路上。

“且慢,師伯,請聽師侄說完。清涵有理清丸一顆,驅濁逐污,輔以鍼灸,再請師伯以內力襄助,保她三日平安,應是無虞,清涵之意,與其寄望於一成解藥,不若在這三日之中靜查毒性,以毒攻毒,或有五五之數,全她安平。”

“好!”聽說君逸羽可以三天平安,一成機會更是變成了五成,無崖子答應得很痛快,“需要老夫做什麼?我們這就開始吧。”

……

“呼——”長時間精準的調控真氣,便是無崖子的內功修爲,待得收手,也不由輕出一口濁氣。

“好了。”易清涵擦了擦額頭的虛汗,“師伯放心,如此,三天之中,她不會有事,清涵留在這查探她身上的毒類,師伯行功辛苦,先去歇息吧。”

“老夫沒事,倒是清涵師侄你,羽兒既已暫安,歇息一二,再看不遲。”

“不……”

“無崖子大師!靈毓公主!”

易清涵的拒絕沒說完,門外傳來了略帶歡欣的呼喊。

“何事?”開門見是蕭茹,易清涵想起手上那隻紋鳳玉鐲,面色又現冷意。她還記得從蕭茹手中得到玉鐲時的羞澀心情,她曾爲它歡悅不已,待之珍若瑰寶,如今回想起來,那時的自己癡傻得可笑。

體察到易清涵對自己大異往常的冷淡,蕭茹略一思忖,便知她發現了君逸羽的身份。蕭茹偷偷向後打了個手勢,多年主僕,珠芸心領神會,行了一禮,退出門外帶上了房門,親自守在了檐下。

珠芸退走後,蕭茹上前兩步,對易清涵大禮賠罪道:“爲免北胡和親,羽兒自出生起便被我和她爹爹安排,充做了男兒身,她自己也是身不由己,當初欺瞞公主殿下,亦是情勢說需,迫不得已,話雖如此,傷害了公主殿下的感情,總是不爭的事實,羽兒如今在牀,便由我這個做孃的,先替她給公主賠罪了。”

無崖子有些驚訝的微微睜眼,想了想,只是背過身去,並不打算攙和,但他心內對蕭茹這個做母親的,卻是佩服得緊。徒弟能有這樣的娘,倒是幸運。

看到蕭茹叩首,易清涵下意識的想要擡步阻止,卻又生生的站定了,尤其“情勢所需,迫不得已”的話,入耳只覺扎心,讓易清涵聲色更冷,“世子妃請起,冤有頭債有主,我自會找她討說法,你總是長輩,無需對我如此。”

常聽羽兒說她師姐醫術高明的,討說法?可是意味着靈毓公主救得了羽兒?

“多謝公主大人大量,不計前嫌,救助我兒性命。”追諡君承康和君康舒時,君康逸作爲翼王世子,已經順理成章的繼承了翼王爵位,君康舒的長子君舒飛,還被冊封成了嘉平郡王,蕭茹其實已經不再是翼王世子妃,而是翼王妃了。知道易清涵初來不知,蕭茹也不糾正稱呼,只是又對她作了個禮。

“不,世子妃別急着放心,本宮學藝不精,如今只保了她三日平安,世子妃來得正好,沒有毒方,本宮沒有解毒的本事,若是取用以毒攻毒之法,或許能有半數生機,可一旦失敗……施用與否,請世子妃決定。”

“只有半數生機?!”蕭茹的臉色瞬間蒼白。

“是。”

心知易清涵有氣,不會與蕭茹分曉利害,無崖子正要開口說明幾句,蕭茹已擺擺頭問道:“若是能知道毒方呢?”

“知道毒方,解藥自然容易。”還有一句話,易清涵沒有說出來,君天熙爲了給君逸羽拿解藥,下令活捉,卻也給了刺客逃脫的機會,抓到的幾個,還都在被擒時服毒自盡了。跑的跑了,死的死了,談何毒方!

讓易清涵萬萬沒想到的是,蕭茹從袖中抽出了個方子遞了過來,有些期待的問道:“公主請看,這個會不會是羽兒中的那種毒?”

“蛇毒草三握,烏殺子七顆……寧木果兩枚……火蟾液一盞……”易清涵的表情越念越凝重,“世子妃哪來的這方子?”

“一個乞兒送來王府的,說是替人跑腿,給太醫看了說是毒藥方子,我想羽兒才中毒就有人送這種東西來,許會有用,公主殿下看過,以爲如何呢?”蕭茹是知道行刺的人有楚淨初後才大膽一猜的。聽說那嬌娘行刺陛下時傷到了羽兒,她還兩次說過給羽兒解藥的,只是被羽兒毀了,她人既然逃脫了,可會是她讓人送來的?蕭茹理解君逸羽遭遇利用後,寧願自斷手臂,也不想再與楚淨初牽扯的心情,但她做孃的,只想孩兒平安無事,不管方子是哪來的,她此刻只希望它能是君逸羽的救命鑰匙。

“還不確定,需要再看看,只要確定是她的毒方,便能給她解毒。”再怎麼也有十年感情,君逸羽的萬全生機到了手邊,易清涵很難讓自己不歡喜,連聲音都不覺緩和了許多。

“那就好。”聽出了易清涵的話外之音,蕭茹整個人都鬆軟了下來。看來□□不離十,羽兒有救了。

“既然如此,老夫在這幫不上忙了。夫人,無崖不在王府打擾了。”無崖子眼底也有了些喜色,卻只看了君逸羽一眼,便告辭着向着門邊走去,給易清涵留了個一語雙關,“清涵師侄,你師妹的命,師伯交給你了。”

“無崖子大師,羽兒常念着您,您不等她醒來嗎?”

師妹?陌生無比的稱謂讓易清涵心痛着半響出神,眼看無崖子要開門走了,才追問道:“師伯打算去哪?”

“玄慈大師圓寂了。大師是你們師祖的故交,我,去送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