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快五一了,室友們都嚷着要回家。秋佩本不是一個戀家的人,但想着開學以來都不曾回過,也有一些想念母親了,於是就買了週日晚上7點的動車票,打算做完家教後出發。秋佩簡單整理了一些隨身用品,塞進書包裡。
四月末的Z市早晚溫差還很大。秋佩早上出門的時候穿着長外套還覺得有點冷,這會兒走在暖陽中卻已經冒汗,於是脫去外套搭在小臂上。過了五一,天氣纔會真正熱起來吧,秋佩心想着。
來到槐桐路5號後,秋佩和陳管家打了聲招呼,就輕車熟路地走進欣怡的房間。推門進去,卻看見欣怡反常地趴在書桌上。
“欣怡,你怎麼了呀?”秋佩關切地問。欣怡轉過頭,面色十分蒼白。秋佩一摸欣怡的額頭,卻發現燙手得很。“欣怡,你發燒了。你等一下,我去叫陳伯伯。”秋佩說完連忙跑下樓。
陳管家聽聞後慌慌張張地跟着秋佩趕過來,看了看欣怡的情況,馬上聯繫司機送欣怡去醫院。秋佩幫欣怡多加了一件衣服,然後由陳管家揹着欣怡下了樓。
“陳伯伯,我跟你一起去吧。”秋佩擔心陳管家一個人照看不過來。
“那就麻煩你了。”陳管家感激地點點頭。
兩人陪欣怡上了車,司機立馬向一家高級的私立醫院開去。
“都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小姐。昨晚上小姐在園子裡玩,只穿了一件單衣。一定是那時候着涼的。”陳管家自責不已。
欣怡卻很懂事地說:“陳伯伯,不要難過。我會沒事的。”秋佩抱了抱欣怡,心中一動。
到醫院後,陳管家和秋佩手忙腳亂地陪欣怡掛號、做檢查、取藥,等到護士爲欣怡掛上點滴時,才暫時寬了心。陳管家這才掏出手機,撥通了鬱先生的私人電話。
“鬱先生,欣怡發燒了。我和李小姐帶她來了宜和醫院,已經掛上點滴了。您一會兒過來?好好,我們在102病房。”陳管家掛了電話,又關心地問欣怡:“小姐,您中午就沒怎麼吃東西,現在一定餓了。陳伯伯給你買你最喜歡的魚片粥好不好?”欣怡點點頭。陳管家囑咐秋佩照顧好欣怡,就匆匆出去買粥。
秋佩看着病牀上欣怡蒼白的小臉,心中滿是憐惜。秋佩起身幫欣怡掖了掖被子,愛撫地摸摸欣怡的額頭,熱度稍微退了一些。
這時,鬱先生正匆匆趕到門口,看到正在照顧欣怡的秋佩,不禁停住了腳步,靜靜地凝視她。這個女孩的聰慧和善良,都讓他不禁想起從前的那個她。
“鬱先生,您剛來嗎?快進去吧,我給欣怡買了魚片粥。”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從門口傳來陳管家的聲音。秋佩忙轉過身,只見鬱先生又用那種憂傷的目光望着她,但隨即又恢復了平常的神色。
鬱先生來到欣怡身邊,關切地問:“欣怡,好點了嗎?”滿眼都是疼惜。
“爸爸,我好多了。”欣怡懂事地說。
“爸爸餵你喝點粥。”鬱先生親自端起碗,小心地盛起一勺,輕輕地吹了吹,還用嘴脣試了試溫度,這才餵給欣怡。
秋佩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生病時,爸爸也是這樣照顧自己的。那時候家裡雖然不富裕,但秋佩卻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誰知後來,爸爸變了。
叮——秋佩的手機裡傳來短信。拿出手機一看,是媽媽發來的,問她有沒有上車。秋佩一看時間,居然已經快6點了。
“鬱先生,陳伯伯,我差點兒忘了要去趕動車。我得先回去了。”秋佩焦急地說。
“呀,都是我不好,耽誤李小姐時間了。但是今天五一放假,又趕上晚高峰,恐怕很難打到車啊。”陳伯伯也是一臉着急。
鬱先生喂完粥,看了看時間,對秋佩說:“我送你去車站。”秋佩正想推辭,鬱先生緊接着又對陳管家說道:“陳叔,等下欣怡請你聯繫司機帶回家去。”陳管家答應着。“欣怡,你也要乖乖聽話。爸爸一會兒就回來陪你。”欣怡用力地點點頭。
“走吧。”鬱先生的話不容置喙。秋佩只好默默跟着他上了車。
一路上果然非常擁堵,紅色的汽車尾燈望不到盡頭。
“幾點開車?”鬱先生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也顯得有些焦急。從這裡去火車站,不堵車也得四十分鐘。
“七點零五。”秋佩打開高鐵管家,其他班次的車票已經賣完。
“今天這個時候,其他班次恐怕也買不到了吧?”鬱先生問。
秋佩點點頭。
“你去哪兒?”
“去A市。”差點說出回家兩個字。李一冰可是Z市本地人,差點兒露餡。
“去親戚家。”秋佩說得很小聲。
果然一次謊言,要用一百次謊言來彌補。秋佩一直想和鬱先生坦白,但又想到可憐巴巴的一冰,“秋佩,你再等等好不好?等我老爸拿下鬱家的項目,你辭了不去都行”。只好作罷。
“A市哪裡?”
“恩?”
鬱先生又問了一遍。
“哦,中山路上,家樂福附近。”
“我直接送你過去吧。”還沒等秋佩回答,鬱先生已經更換了車道。
“不用了鬱先生,這太麻煩您了。”秋佩忙說。
“你是因爲照顧欣怡才趕不上車,我這個做父親的當然有責任把你平安送回。”鬱先生的笑容很溫暖,“並且這裡到A市中山路也不太遠,兩小時內能到。”
“謝謝鬱先生。”秋佩感激地說。
鬱先生的車技相當嫺熟,穿梭在車流如織的馬路上卻毫不費力。聽着車內輕柔的鋼琴曲,看着窗外燈紅酒綠的街景,秋佩竟感到莫名的安心。
過了一會兒,陳管家打來電話,告知鬱先生秋佩已經到家。鬱先生囑咐了幾句,就掛上了電話。
“欣怡好點了嗎?”秋佩問。
“好多了。今天也要謝謝你纔是。”鬱先生看了看秋佩,嘴角掛着笑意。
“這沒什麼。”秋佩忙搖搖頭,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偷看着鬱先生迷人的側顏。
“欣怡從小性格就很內向,見到陌生人就會哇哇直哭。”鬱先生緩緩道來。“上小學之後,她也不和班裡的小朋友一起玩。總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那時候,我擔心極了。”
鬱先生的雙眉微微皺起,秋佩的心竟也隨他隱隱發痛。
“不過還好,老天還是很照顧欣怡的。接觸數學之後,欣怡就把所有的興趣都放在了數學題上。因爲奧數成績特別優秀,她還代表學校參加比賽。慢慢地,人也活潑了一些。”難怪,三年級的欣怡就已經在做四五年級的奧數題目了。
“欣怡個性敏感,是不是和她的媽媽有關?”秋佩猶豫地問。
鬱先生的目光顯得有些沉鬱。
“鬱先生,對不起...”
“欣怡,是我大哥大嫂的女兒。”鬱先生的笑容很蒼涼。
秋佩驚訝地張開嘴,想說話,卻喉嚨乾澀,一句也說不出來。
“八年前,他們在一場車禍中不幸喪生,只留下剛滿一歲的欣怡。”鬱先生頓了頓,艱難地說道,“大家族的利益之爭你可能也聽說過。那時候的欣怡身體很弱,管家陳叔三天兩頭帶着她往醫院跑。二哥、三哥都視欣怡爲累贅,不肯收養她。陳叔只好來求我。我當時正處於人生最灰暗的時候,我看着欣怡,她是我最敬重的大哥的遺子,我覺得我有責任照顧好她,就當起了欣怡的爸爸。說來也奇怪,欣怡就像一個小天使,讓我重拾生活的信念,生活和事業都逐漸步入正軌。我有今天的一切,還得多謝欣怡的陪伴。”
秋佩定定地看着鬱先生,心中五味雜陳。八年前,鬱先生自己也不過是個剛畢業的年輕人吧,卻肩負起事業和家庭兩副最沉重的擔子。不過鬱先生口中,最灰暗的時候,又是指什麼呢?
“真抱歉,不知不覺竟和你說了這麼多。”鬱先生看了眼秋佩,正見她盯着自己,目光如炬。秋佩想說點安慰的話,卻無從說起。
“不用擔心我。有欣怡陪着我,已經是我最大的幸福。”鬱先生好像看出了秋佩的心思,反倒寬慰起她來。
“欣怡和你有緣分。”鬱先生笑笑。
不知道爲什麼,鬱先生的一顰一笑總能牽動起秋佩的心。鬱先生開心的時候,秋佩也由衷地感到快樂,鬱先生憂傷時,秋佩也會感到切膚的難過。秋佩能猜到別人的想法,卻越來越不懂自己的心。
“累了吧,睡會兒吧。”鬱先生體貼地說道。輕柔的聲音就像一劑安定,秋佩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迷糊了多久,秋佩醒來時,已到了中山路上的家樂福。
“你醒了?我們剛到一會兒,本想問你具體怎麼走,看你睡得很熟,沒有叫你。”鬱先生微笑着說。
“哦,我在這裡下車就好了。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
“那就好,早點回去休息。”
“鬱先生,今天,謝謝你。”
鬱先生微笑着搖搖頭,和秋佩說了再見,就調轉車頭,漸漸駛離秋佩的視線。
秋佩回到家中,母親還沒回來。秋佩靜靜地坐在書桌旁,思緒卻好像隨着鬱先生遠去了,一個人呆坐了老半天。
“佩佩,你回來啦?”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開鎖聲,秋佩忙跑了出去。
“媽,回來啦?今天店裡生意忙嗎?”秋佩關心地問。
“快五一了,來吃飯的人特別多。媽媽都快忙死了。”葉媽媽回到家裡也不得空,而是忙着幫秋佩收拾被褥。
“學校裡一切都好嗎?”葉媽媽問。
“都挺好的。”
“我昨天碰到英愛的媽媽,她說英愛上了半年學就找了個男朋友。你可千萬不要和她一樣,上大學就要好好上,戀愛什麼的畢業後再談。聽見了沒有?”葉媽媽又開始嘮叨。
“知道了,媽。”秋佩無奈。秋佩不願意經常回家,一來是因爲媽媽忙着經營餐館,一天到晚見不到人,二來也是因爲媽媽太過喜歡嘮叨,秋佩受不了。
“當初讓你報J大的中文系你不肯,偏要學什麼心理學。一個女孩子家,學這些有的沒的,畢業後都不知道去做什麼...”
秋佩的媽媽很喜歡古典文學,書架上全都是文學書籍。秋佩小時候,葉媽媽就要求她背唐詩宋詞,背《三字經》,背《論語》。但是秋佩對文科不太感興趣,反而理科相當好,就和爸爸當年一樣。於是高中文理分科時就毅然選擇了理科,高考填報志願時,還揹着媽媽偷偷填了K大心理系。葉媽媽生氣了好一陣子。秋佩想到如果自己當初真去了J大中文系,那豈不是要天天看到趙麗笙那張嬌氣的臉?不禁暗自慶幸。
“被子鋪好了,你早點休息。”葉媽媽摸摸女兒的臉。
“媽,你也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
秋佩心疼媽媽。爸爸走後,堅強的媽媽就一個人支撐起整個家。秋佩從來沒聽媽媽再提起過爸爸,也從沒見她再掉過一滴眼淚,而是每天起早貪黑地經營餐館。秋佩每次回家想去幫忙,媽媽都極力反對。“你的任務是好好學習,餐館裡的事不用你操心,聽到沒”,媽媽每次都這麼說。久而久之,秋佩也只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了。
秋佩來到書房,看着擺放得整整齊齊卻略微蒙塵的書,心裡突然涌上一陣酸楚。媽媽是爲了讓自己衣食無憂,才這麼拼命工作,連看書的興趣都捨棄了。
秋佩的手指劃過媽媽最愛看的幾本書。隨手取出一本翻開,卻在扉頁發現了一張照片。翻過來一看,竟是爸爸和媽媽的合照。照片上的媽媽笑靨如花,爸爸摟着媽媽,兩個人很幸福。而現在,秋佩已經很久沒見媽媽這樣笑過了。
秋佩翻開另外幾本書,裡面竟然都夾着照片,有的是合照,有的是爸爸的獨照。難怪秋佩找不到有關爸爸的照片,原來都隨着母親的記憶埋葬在這裡。
爸爸走後,媽媽從來不許人再提起他。但是秋佩知道,媽媽一直都還愛着他。這些年來,媽媽的生意越做越好,身邊也不乏獻殷勤的叔叔。媽媽的姐妹們也常勸她再找個伴兒,但媽媽都以生意太忙爲藉口拒絕了。秋佩知道,媽媽只是還放不下爸爸。
秋佩覺得自己大概也和母親一樣,不敢輕易去愛一個人。
如果愛,就會是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