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暑假,沈鐵軍的論文發在了學校裡的《外語期刊》上,分類依舊是綜合類別,介紹世界上最先進的個人電腦——上的英語名詞,這種類型的名詞,在後面會被人們稱爲計算機專業英語。
大學生們的考試有成績,沈鐵軍的論文能夠發出來,也算是沒拿到鴨蛋,得了蘭教授一箇中等的考覈,獎學金照舊第三等,原因照舊是沒有別的研究生,你證明不了你是最優秀那個。
沈鐵軍心說,我有橘麻麥皮不知當槳不當槳?
這個也只能在心中想想,蘭教授的愛護之心瞎子也能看到,沈鐵軍鞠躬致敬:“謝謝老師的愛護!”
不算威嚴的面上露出笑,蘭教授揮手像是在趕蒼蠅:“行了,拿着這錢去市裡買點東西,你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文科的學習很輕鬆,沈鐵軍好幾次發現孟慶來和劉柱子與大二大三的混一起,不是抽菸打牌,就是拿着瓶酒胡亂髮瘋——美其名曰詩興大發,這麼長時間也沒見發出什麼來。
有次好奇問了,劉柱子直接甩了句名言:“讀《馬太福音》八章至九章。做書寄李辛白。天熱不能做事,打牌消遣。”
滿臉懵圈的沈鐵軍轉身就走,後來想起在圖書館翻了好幾遍,這年月可沒有網搜一下關鍵詞,所有大佬的日記都找了,愣是沒找到有這句話的出處,直到李貴菊想讓他幫忙,發現他是真的在忙,還是忙的不知所謂,問了才說出了這篇日記的出處。
誰家的日記裡有接二連三的打牌?
打牌的會理直氣壯的寫在日記裡?
天底下也就這麼一位大佬。
有着姜華的前車之鑑,沈鐵軍沒動劉柱子的分數,將他的試卷給了李貴菊,後者拿起看看飛快批了,這娃好像玩的太野,專業考試得了58分,沈鐵軍心花怒放之。
快放假了,劉柱子到了辦公室取消回家的車票,大學生的車票都是統一購買的,所以蘭教授能知道沈鐵軍這次暑假要回家,滿臉帶笑:“在家裡好好撒撒歡,等你回來的時候,在其他同學面前可不能這樣了。”
老人的眉眼間寫滿了隱藏的春風,沈鐵軍也沒說破,他是77級和78級的研究生,合併爲78級的兩屆才錄取他一個,心說自己終於要有同學了——確切的說是學弟啊,這些娃是79級的!
拆開信封,沈鐵軍有些驚訝,裡面竟然有五十塊錢和一張自行車券,先前聽到自己依然是第三名,那麼就是說,獎學金上漲了,還有了張自行車券,回去正好給大哥買輛自行車。
腦海裡想着自行車,沈鐵軍在到小飯店的時候,就見到王昌奇推着一輛自行車出門,身後跟着好久不見的姜華,出過人命的小飯店,已經不適合再繼續營業了。
施施然扶着王昌奇的腰上了車,姜華看到沈鐵軍的眼睛一亮:“小師兄,你來了?”
“嗯,我來有點事。”
沈鐵軍說着往裡面走,王昌奇轉頭看了眼姜華,踩着自行車飛快遠去。
堂屋裡,楚大招面前的方桌上,擺着個帆布包,看到沈鐵軍在旁邊坐下,衝着楚九章擡了擡下巴,後者出了門將屋門關上,拿着個馬紮坐在了院子裡。
明亮的屋裡暗了下來,楚大招推了推手裡的帆布包:“你要回家,給你準備了點東西,票據都開好的。”
沈鐵軍拽過來拉開,裡面是幾塊女士男士手錶,還有三臺磚頭大小的收音機,開口道:“案子有什麼進展嗎?”
“案子已經破了,是新回城的知青,抓了兩個跑了一個,剛纔王昌奇就是來說這個事兒的。”
看他沒推辭拎起放在了腳下,楚大招從懷裡摸出本子,放在了桌子上:“就是他在裡面的時候,露出了點東西,不是說出的東西,是沒說才引起注意的東西。”
“問他離開羊城那幾天去了哪裡?”
沈鐵軍心中一凸,當時知道王昌奇上了火車,警察們第一時間找不到他,自然就會對他在案發前後的行蹤產生好奇。
而這個年代上了火車,那就算是暫時失聯,這會兒可不是手機隨身網絡鋪天的時代,而且他還要在鐵路上走走停停,來回折騰一次四五天的時間見不到人,警察不注意纔怪。
飛快的敲打着桌子,沈鐵軍開口道:“王昌奇本人是什麼意見?或者是有什麼想法?”
大家只是一個利益集合體,因爲共同的目標才走到一起的,現在有被公安盯上的可能,沈鐵軍就要充分的瞭解每個人的想法:“我這人喜歡往壞處想,因爲會有驚喜,王昌奇被盯上了,那麼咱們都有可能暴露,而根據咱們經手的案值來說。嗯,每人能分到不少的花生米。”
楚大招神情不變,看他停住不說了,開口道:“他只是個普通人,以前想的最多就是能倒騰點海貨,賺點錢找個媳婦成家,連以後怎麼生活都沒想過,因爲想不到會有什麼樣的生活。
而現在,你讓他看到了以後可能會有的生活,不再是縹緲虛幻的,是努努力奔波下就能達到的,現在因爲他的紕漏,有可能連累到別人,所以他決定聽你的,你怎麼安排他就怎麼做,因爲他怕做的決定會害到他自己,還有咱們。”
拿起賬本看着,沈鐵軍邊翻邊開口道:“事情要分兩個方面來看,一條路是積極配合警方調查,將所有參與到其中的人都供出來,爭取一個污點證人的身份,最起碼自己纔是最重要的,人活着纔有可能,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公安要抓,肯定是一窩端,所有有牽連的,還有那邊海上的,這些不是他們的工作,是他們的政績,最近回城的不少,這些人連入室搶劫都能幹出來,你們這些還有良知的肯定鬥不過他們,讓出地盤讓出份額收手不幹,跑一趟幾十萬啊,你們的錢還沒賺夠嗎?都沒地兒放了吧?”
楚大招的面色有些難堪,冷聲道:“另外一條呢?”
沒事兒人般合上本子,沈鐵軍雙手一攤:“走吧,我就說說他走了之後咱們要乾的,你這個活要停了——”
“不,你先說他走的事兒。”
楚大招小手攥緊看了眼門外,低聲道:“外邊可不比咱們這邊,幫派火拼當街殺人,海上更是兇險,姜華說是你把她害成這個樣子的,要是你幫了王昌奇這次,以後你們就兩清了。”
“那王昌奇就只能跑了,你知道姜華的對象是什麼人嗎?”
沈鐵軍有些吃驚,先前看着兩人那樣子好像就是男女朋友,可沒想到兩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飛快開口道:“她對象是部隊上的軍人,她是軍屬,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破壞軍婚!”
“什麼?她對象是軍人?”
楚大招嚇了一跳,現如今自衛反擊戰說是結束了,可那邊的戰鬥一直沒停下來,全國上下羣情洶涌的時候,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的戰士家屬,誰敢招惹那是要被全國人民唾罵的,不確定道:“可是,可是我聽王昌奇說她已經離婚了。”
“要不我說是破壞軍婚呢?人家離婚了,你怎麼知道感情還在不在?要是感情還在,男的一口咬定不願意放棄,你見到離婚證了?”
沈鐵軍連珠炮般說着,他也是佩服這個王昌奇:“據我所知,那男的是不願意離婚的,只是後來要歸隊上前線,沒辦法繼續做姜華的思想工作,人家爲了國家連媳婦都不要了,你說哪個地方敢給他們發離婚證?”
這倆就是一對奇葩,沈鐵軍說的是滿臉無語,現如今還有什麼趕得上安撫將士情緒重要?他那兩首詩轉載的滿世界都是,還不是契合了上面要弘揚軍隊奉獻的精神?
“可是他跑了,你怎麼辦?”
沈鐵軍有些拿不住,實際上他是想說咱們怎麼辦,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找個人抗下雷,保一下大家平穩落地,金盆洗手帶着錢瀟灑一生,那個什麼標的媳婦還在——
“我想好了。”
楚大招垂下了眼簾,看着桌子上的賬本道:“他走了,我會物色一個該死的,讓人配合他去接幾次貨,然後去報警,就是這些網絡……”
“網絡的事兒不要動,還是照常運作,拿貨也不要從海上直接拿了,從別人手裡拿,分散點別拿多,目的是養着這些網絡就行,讓他們每個星期報一次當地物價波動在15%以上的物資信息,適當的給點獎勵,手錶收音機啥的,公安只會捉大放小,以起到震懾作用。”
楚大招默默的看着沈鐵軍,沈鐵軍被她看的有些撐不住,無奈道:“你也說了,外邊亂的要命,能掌握自己命運的,那都是有錢人,只有當有錢人才能有更多的安全保障。
當然,那邊的亡命之徒也不少,說實話我對那邊不熟,能給出的意見,就是和你在那邊的朋友搞好關係,但是不要混在一起,每個月先給我寄點報紙和雜誌,錢從我那份裡支。”
幾天後的夜裡,當沈鐵軍登上了返回熱城的火車,躺在柔軟的臥鋪上時,在並不遠的海邊淺灘上,王昌奇帶着滿臉憧憬的姜華,登上了條黑乎乎的小船。
只是,眼看小船要開出共和國水域時,幾道巨大的探照燈亮起,隨着一聲槍響,密集的狂風彈雨劃破了寂靜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