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鐵軍的新學校坐落在風景秀麗的頤和園北側,與東側的圓明園算是隔路相望,初春的圓明園沒有任何人工修整過的痕跡,騎着小鐵驢在裡面穿梭間好似在荒郊野嶺,當然單就自然風景來說算得上是茂林修竹小橋流水,蒼松翠柏間人影重重,不少男女三三兩兩的抱着書本或是低吟朗誦,或是默唸有詞的藉着晨光時分刻苦用功——
直到小鐵驢過了藻園大門口,路上的年輕人才算是少了起來,沈鐵軍心中也沒多想,他要去的學校這會兒還是保密單位,敢在大門口多走兩個來回就搞不好要被人盯上的地方,所以當突突突的小鐵驢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警衛便的行起了注目禮,頂着對方的視線停在出口處,從後背上的公文包裡掏出了個文件:“我是來辦理入學手續的。”
“請去保衛科——”
全副武裝的警衛掃着沈鐵軍的面龐,距離老遠探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沈鐵軍便拎着包到了保衛科,裡面一個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目光炯炯的打開了門:“你好,我是保衛處的處長趙國強——”
“你好,趙處長,麻煩您一下,我是臨時接到通知過來的——”
沈鐵軍說着將文件遞了過去,面色黢黑的趙國強接過後看了看,不禁擡頭看了眼面前的沈鐵軍,瞅着上面的照片名字和年紀以及插班的班級,飛快點了點頭:“請您稍坐,我去向教研部確認下。”
“嘟嘟——”
這時有輛紅旗轎車停在門口,一個戴着鴨舌帽的中山裝男子下了車,手上拎着個皮包慢慢的進了大門向着遠處的教學樓走去,而那輛紅旗轎車便轉身走了,沈鐵軍掃過車屁股上的牌子,就見進了裡屋的趙國強拿着文件走了出來,黢黑的臉上露出了沒有半點笑意的笑:“鐵軍同志,請稍等,教研部張主任今天開會去了,徐主任馬上就到。”
“謝謝!”
沈鐵軍接過報到函放到皮包裡,腦海中閃過前面開走的紅旗轎車,開口道:“趙處長,咱們學校裡的學員有走讀的?”
漆黑的眸子從窗外樣式新奇的摩托車上掃過,趙國強隱約記起了這麼個牌子的來頭,再加上他纔看過那張報到函,心中便是已經知道了這位的來歷,想了想開口道:“他們是在京裡有住處的六七級學員,不過你家在這裡的話,可以試着向上面申請下,當然有時候討論晚了的話,回去有段路不好走——”
“謝謝!”
沈鐵軍露出了燦爛的笑,他是生怕進了這個地方就和部隊似的封閉起來,如果楚大招有急事找不到他纔要出大問題,當然他是不知道這會兒的黨校看着警衛森嚴,實際上相對於幾年後出入都要登記,樓與樓之間越界也要警衛登記來說,這會兒的管理制度算得上是外緊內鬆。
教研部的徐主任今年五十三歲,要不是乾瘦的臉使得他的笑冷了幾分,倒也能夠稱得上是和藹可親,進了門後探手和沈鐵軍輕輕一握,笑道:“沈鐵軍同志你好,我是學校教研部副主任徐元利,張主任臨時有事去市裡了,由我來負責給你辦理入學手續——”
“那就麻煩徐主任了——”
沈鐵軍嘴上道着謝跟了徐元利出了保衛科,便將先前問過的話又問了遍:“徐主任——”
“鐵軍同志,你進了這個學校就是學員了,稱呼老師們不能帶官職稱謂,而是統一叫做教員或者老師,我這也是受人所託給你多說兩句,記住了?”
徐元利腳下不停嘴上說過還擡了擡下巴,沈鐵軍往兩旁看去,便發現不少人正望過來,點了點頭道:“謝謝徐老師,那請問我能申請走讀嗎?我家就在市裡西單那塊——”
沈鐵軍沒有顯擺似的說自家門牌號,現在更沒有身份證那個玩意,確認人身份的還是介紹信報到函工作證這些,他的工作證上寫的是單位的地址,報到函上也沒有家庭地址,而是根據他工作證上的信息來對應的,如果這會兒說了在天街上幾號幾號,容易讓這位明顯有些老派作風的老師反感。
“這個可以申請,只要屬實就沒問題,但是鐵軍你這個穿着在學校裡太扎眼了。”
徐元利說着皺了皺眉頭,上下打量過沈鐵軍的穿着,後者便點了點頭,開口道:“好,我知道了——”
聽到可以走讀,沈鐵軍也沒繼續糾纏於穿着的問題,現如今到了他這個境界再像以前那樣閃亮也有些浮躁,不說他來這裡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入鄉隨俗是外來者對新環境最起碼的尊重,更何況這個學校意義非凡——
“由於有名學員因爲身體健康的原因退學了,所以你這個插班生的到來並未打亂教學計劃,不過是由於你晚入學了一個學期,可能學起來會更加的吃力,不過我看你年齡優勢很大,辛苦點追一追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
帶着沈鐵軍在教研部辦過手續,徐元利又帶着他到了照相處拍過照片,便帶着他往隔壁的教學樓走去,指着北邊的樓道:“那邊是高級班,南邊是初級班,現在你要去的班是中級班,沒有必要的話不要四處走動——”
先前那個從紅旗上下來的中年人便是往北邊的樓走了過去,沈鐵軍再跟着走了段路也就有了明悟,那邊很可能是六七級幹部的教學區,而自己要去的地方則是十一二級的,南邊那塊顯然是十四五級的——初、中、高的劃分也就出來了。
進了中級教學樓,沈鐵軍便發現與外邊近乎空曠的情形相反,走廊裡的人三五成羣的穿梭着,絕大多數都穿着深色的幹部裝和千層底的黑布鞋,和那或花或白的頭髮相反,這羣雙眼有神如同實質的視線掃來,就在看的他有點頭皮發癢之際,旁邊傳來了個濃重的方言口音:“徐教員,你帶的這是誰啊?”
“這是3班新來的沈鐵軍學員,你們還在遛彎呢?”
就在沈鐵軍詫異的注視下,前面的徐元利腳步不停的和那開口的學員打過招呼,腦海裡也就閃過了個念頭:“先前那些路過的學員,好像沒人和身爲教研部主任的徐元利打招呼?”
沈鐵軍的疑惑並未持續多久,隨着徐元利到了辦公室領了摞課本,帶到三班的教室裡找來班長魏小林,就見這一米七左右的花髮老頭咋呼開來:“我說徐老師,你這是在走後門啊,這小子有20沒有?你讓他到這裡來上課?”
“呀,號稱鐵面無私的徐老師,也會走後門了?”
“是啊是啊,這小子我看着倒是——”
“不會小邱被這小子擠走了吧?”
“這小子穿的衣服不錯啊,西裝革履大皮包——”
“這個皮包好像是洋字碼的?他是怎麼進來的?”
“這位學員同志,我怎麼進來的你管不了,拜託等到你能管得了的時候再來問這個事兒,得虧你們都是十一二級的幹部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道理都不懂,怪不得要和我一樣到這裡來學習——”
走進教室後眼瞅着徐元利被學員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嘲諷也不開口,沈鐵軍原本是想着不去接這個話茬的,可後面聽到幾人連串的嘴炮開始轉移目標火力有蔓延過來的跡象,他自打昨天就被勾出的火苗也就騰的翻了出來,一張嘴便字正腔圓的就夾槍帶棒的砸了過去,當然目標也是要有先後的,這個說自己年輕的三角眼是不能放過的:“看到我這個同學你竟然還吃驚我的年輕?你就沒有半點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灘上的感覺?我沈鐵軍是共和國最年輕的碩士,最年輕的博士生,現在想來也是最年輕的副司局級幹部!怎麼?國家都認可我的付出和成績,難道我來這裡還要經過你們的批准和同意?!”
“哎哎哎,沈鐵軍學員你別生氣,這是其他學員和你開玩笑呢——”
聽到沈鐵軍硬邦邦的話後,徐元利第一個感覺是真的舒服,可想起這活是張主任專門交代給他的,好傢伙來到後便把半個同班得罪了,這麼想着便好似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打起了哈哈,接着轉過頭看向了魏小林:“魏班長,沈鐵軍學員和邱——”
“徐教員——”
魏小林發白的面龐陡然變的通紅開了口,沒想到旁邊的沈鐵軍可就在等他喊出這句話,飛快的開口道:“哈,還知道這是教員啊?還知道這是徐教員啊?可我跟着徐教員進來後,可沒見到有誰主動和徐教員打招呼的啊,一個一個的眼光好像看待臭老九似的,我還以爲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時候了!”
“沈鐵軍你什麼意思?”
魏小林好似玩起了變臉,先前發紅的臉色頓時變成了白色,一雙不大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沈鐵軍,後者下意識的退了一步,拉開了足夠的安全距離後開口道:“我什麼意思?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設計師說過不管是黑貓還是白貓,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組織上安排我到這裡來學習,還要你們同意?還要你們高興?一個個的真把自己當大蔥了?”
“鐵軍,鐵軍,來來來,老師和你說兩句——”
徐元利聽得腦門上頓時起了層急汗,扯着沈鐵軍將他拉出了教室,門口圍着的一圈人頓時散了開來,接着瞅了瞅四下的人離得足夠遠,也就低聲開了口道:“鐵軍學員,我也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也要考慮他們的情況,這些學員們的平均學歷只是高小和初中文化,少部分人是中專和高中的,不說你在這裡的表現傳出去容易被人認爲是跋扈,就說作爲一個年輕人——”
“徐教員您想說尊老愛幼嗎?”
沈鐵軍嘴角一挑,徐元利下意識便閉上了嘴,瞅着這貨年輕到令人嫉妒的面龐,只聽他這個語氣就知道是不想和解了,想到這裡忽然平靜下來:“那你在這裡的學習怎麼辦呢?”
“您怕是對我不是很瞭解,我這個人對於學習很有辦法的。”
沈鐵軍掃着徐元利的臉,他能從剛纔這句話裡聽出關切之意,接着眉頭一挑開口道:“您真不知道我?”
“嗯,我真不知道——”
徐元利腦海中只是有個模糊的念頭,他從東山省那邊纔回到首都沒多久,沈鐵軍打量着他的模樣,開口道:“我沒有什麼關係,我是最年輕的碩士生,今年那個19歲成爲大學老師的神童和我沒有半點可比性,因爲我19歲就已經拿到了碩士學位,並且考入了社科院研究生院攻讀語言應用方向的博士學位,後來憑藉一篇論文推動國家建立菜籃子工程籌備辦公室成爲十二級的幹部,之所以不出名是我沒搭理那羣新聞媒體工作者——”
“我——我說怎麼感覺對你有些熟悉。”
徐元利腦海中的記憶翻騰開來,他是聽過這些小道消息,卻是沒想過能有親眼見到這位,當然更是沒想到這位的性子如此暴烈:“要不,我把你調到2班吧?這個班的人算得上是比較好說話的——”
“好!謝謝您!”
沈鐵軍扯了扯嘴角看了眼三班教室門口的幾人,轉身跟着徐元利到了二班的門口,就見到一個斯文的中年男子戴着個黑框眼鏡衝兩人開了口道:“徐教員,你好。”
“嗯,馮班長你好,這位是沈鐵軍學員,剛纔和三班的魏班長鬧了點矛盾,我就把他安排在你們班上課了,麻煩你能更好的幫助他融入咱們這個集體。”
徐元利面上的笑有些訕然,實在是剛纔沈鐵軍那話也是在揭他的短,畢竟作爲一個教員老師在自己學校裡讓學員無視到那個程度,可想想這些學員可都是下面十一二級的幹部,他也就是在這個學校裡說話有點用罷了,以後真要是讓那些人記上,倒是真不知道沈鐵軍這麼做的對錯了。
徐元利走的時候只是衝着沈鐵軍笑了笑,目送他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處,沈鐵軍收回目光後就看到個伸出的大手,一雙堪比酒瓶底兒的眼鏡後是雙充滿着冷淡的眸子,當然這位語氣中的和藹可親倒像是見到了他鄉老友:“你好沈鐵軍,我是馮偉,齊省噴泉市人,是早就想見識一下寫出《亮劍》的人是何等風采,倒沒想今日得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沈鐵軍頓時哭笑不得:“馮班長過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