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湊合過

沈鐵軍並不知道當農委降格成爲研究中心,正是它在走了一圈彎路後迴歸到了原來的定位上,被剝去了執行能力後成爲共和國農業方面的“智庫”,包括從1982年的農村一號文件開始,一直到奠定了共和國農村發展的第六號文件結束,那個看似不大的小小九號院,可以說是爲了共和國的農村改革立下了汗馬功勞。

當然能夠被降格爲研究中心,也證明了這個地方過去存在的問題還是不少的,在沈鐵軍看來最大的問題就是名不正言不順,都把農業部給架空了不說,同時還由於各自爲政的原因經常會出現互相矛盾的情形,放在他身上來說便是這個菜籃子工程就能覬覦一二,那邊乾脆是把他定性爲高高在上的何不食肉糜。

把這句話往理解處去看,首先便能感覺到對方的短視,或者很大可能是故意在打壓他的氣焰,當然也由此可以看出對方氣勢洶洶而又高高在上的氣勢,這點可以從秦主任臨走時說的話看出來,那就是雙方都是說的不算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別和我吵,吵贏了沒好處,因爲我說了不算,而你也說了不算,咱們得讓說了算的人去看。

在沈鐵軍看來,秦主任顯然是已經從研究人員變成了鑽營的官員,否則他就應該第一時間將這個事兒上報,作爲屬下的你既然是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要及時的向上面反饋,這雖然暴露了你的無能,可也算是把這個責任給轉嫁了出去,你不上報也不解決,跑來和幹活的人耍派頭打對臺的胡攪蠻纏,這也是此時沈鐵軍爲什麼會如此幸災樂禍的原因,蓋因當初秦主任的那一套算是把他給徹底噁心到了——

當然,作爲一個領導,沈鐵軍也知道這個事兒在和三兩好友分享就可,真要放個炮慶祝下也是得罪人的事兒,他雖然不怕得罪誰,可也沒有拿自己當靶子的想法,又處理點文件後也到了下班的點,一天見了三次的餘國光又跑了過來,瞅着這貨有點沒臉沒皮的趨勢,沈鐵軍只得開口道:“晚上我那幾個知青朋友來,你還是去陪你的媳婦吧——”

“中午忘了,我原本想去拿點水果的——”

餘國光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的覺悟,沈鐵軍想了想發現中午沒想到這塊,他中午吃完飯就補覺去了,原本應該想到的東西也沒想到,可見當時那個困勁上來,也就不得不感嘆春困秋乏果然不是蓋的——

兩人一前一後的回到家,沈鐵軍推着車子進了門,便瞅着眼前的短髮女人愣了愣,接着露出了燦爛的笑,開口道:“呵呵,我還以爲你們倆會繼續瞞下去呢——”

“嗯,鐵軍,當時是不該瞞你。”

留着齊耳短髮的劉麗神情有些緊張,以前洋溢着青春氣息的面龐被泛黃的消瘦面頰取代,身上穿的倒是和旁邊的陳曉雲沒什麼區別,然而那眉宇間的滄桑和粗壯的手指卻暴露了她過去兩年中的辛勞,沈鐵軍上下打量過便衝着旁邊呆住的餘國光開了口:“看什麼看,想吃什麼自己去拿,齊哥帶餘哥去裝點水果,對了還有趙哥那份你也帶着吧,順路——”

“嗯,好~那謝謝了啊,真是不好意思——”

看到沈鐵軍沒有介紹,餘國光搓着大手咧開大嘴笑着跟上往後去的齊磊,二人一前一後的很快消失在了連廊裡。

沈鐵軍將車子推到旁邊的小車棚下,這還是齊磊尤志偉利用後面拆的料子給他搭的,也避免小鐵驢風吹日曬的,放好後拔下鑰匙,看到劉麗還站在旁邊,做了個往屋裡讓的手勢:“別客氣屋裡坐,張哥還打算舉行婚禮嗎?”

與彷彿務農了的劉麗相比,張健的賣相就好多了,除了身高是一米七多點,人長的倒是也不差,濃眉大眼小鼻樑,嘴角還能算的上是棱角分明,大平頭上一圈被帽子壓的痕跡,瞅見沈鐵軍的時候飛快點了點頭:“唉,還舉行什麼婚禮,湊合着過就行了,原本我們是不想來的——”

“那你打算躲到什麼時候?或者瞞到什麼時候?”

沈鐵軍說着想起了劉麗出嫁的情景,不想這時候陳曉雲帶着個男人走了進來後便聽他說到這裡,飛快的放下手中的水果開了口道:“鐵軍你別聽他們倆咧咧,他們倆這次到京城來旅遊就是在度蜜月——陳健你去外邊缸裡把魚撈出來處理了。”

“唉,好~”

陳健衝着沈鐵軍笑了笑轉身出去了,陳曉雲則把手裡才洗過的水果筐坐到瓷盤裡,便衝着沈鐵軍開口道:“昨天知道你來了他們就說要走,我就說了你已經知道他們事兒的消息,爲了照顧你們倆的感受鐵軍過你們的家門都不入,現如今你們到了他家門口也是不入,那咱們這個在沈家凹知青點建立的情誼,就這樣散了?他們才決定跟我來的——噢,朱震濤來了。”

“鐵軍,過年好,春節的時候我打算給你拜年呢,就聽曉雲說你回家了。”

朱震濤抹着臉上的汗進了屋,在沈鐵軍詫異的眼神下將手中的東西給了陳曉雲,後者便接過後開口道:“你們聊天,我去看看陳健把魚收拾好沒——馬上開飯了。”

“???”

沈鐵軍目送陳曉雲窈窕的背影出去,轉頭看了看朱震濤,不想這貨又抹了把臉上的汗後,朱震濤不大的眼睛瞅向了門外,看着沒什麼礙眼的人便開了口:“鐵軍,這可不是我橫刀奪愛,是那姓林的當了陳世美——”

“不是~林一週和曉雲姐分手了?”

沈鐵軍頓時被驚到了,上輩子那林一週寧願放棄大學的機會也要守着陳曉雲,直到三年後兩人齊齊考上大學,雖然不是同一所學校和名牌院校,可也算得上是修成正果,然而這輩子在他的翅膀干擾下兩人也都是考上了大學,還都分到了首都這邊,真要細論的話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然而這兩人好了好像還沒半年時間:“那林一週有新歡了?”

“人家都快結婚了,他們單位副主任給介紹的,好像是哪個領導家的看上他了——”

朱震濤說着的時候胖乎乎的小臉上一副雙眼皮的眼睛瞅着門外,說到後面的時候話鋒便是一轉:“那天也是巧,我下班沒地兒去就想去找林一週玩,結果沒到他們單位門口的時候,就見曉雲推着自行車鬼鬼祟祟的,於是我就跟在了她身後,然後她跟了一段時間就走了,我纔看到林一週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沈鐵軍眨了眨眼,他是隱約有個模糊的念頭出現,只是當這個模糊的感覺快要成真的時候,旁邊的朱震濤已經開口問了出來:“鐵軍,我對曉雲也是真心的,只是她那時候看不上我,沒有發現我身上的閃光點——”

“靠,你個死胖子還用閃光點,當年支書家的雞——”

張健頓時樂了,只是脫口沒說完,纔想起旁邊的沈鐵軍,臉上的笑便有些尷尬:“咳,那雞味道是真不錯,就是血沒放乾淨——”

“嗯,光山支書也知道是你們幾個人的事兒,但是沒人贓俱獲就只能疑犯從無,你們這些知青運氣不錯。”

聽到有人說起曾經的往事,沈鐵軍也是沒心思再去計較朱震濤沒說的那些,不外乎陳曉雲發現林一週變心後方寸大亂,讓這貨趁虛而入的給追到了手,他又對陳曉雲沒什麼男女間的想法,只感覺是多了個姐姐而以,畢竟當初小五和三姐的複習沒少讓人家操心,雖說沒有她的幫忙也能考上大學,然而做人是不能分的這麼清楚的:“可不是每個地方都有光山支書這樣好說話的人——”

“不說遠處的,那白家村的白扒皮就足以代表了,對了鐵軍,魏凡那傢伙搞投機倒把被開除了。”

手上端着菜的陳曉雲還不知道這羣人先前說的她,進了屋的時候正好聽見說起當年的事兒,便把手上的菜放在了桌子上,轉身看向了旁邊的沈鐵軍:“說是惹到了人。”

“惹到人不怕,怕就是自己屁股不乾淨還惹到了人——”

魏凡當時也算是陳曉雲的半個仰慕者,沈鐵軍對於這位哥哥還是有不少好感的,現在算來都馬上要畢業了竟然落的個被開除的下場,那就說明這貨惹了不該惹的人:“倒賣什麼玩意?”

“在學校裡販賣電子錶。”

陳曉雲說話的時候陳健端着個瓷盅到了屋裡,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掃過沈鐵軍的側臉,開口道:“現在對這方面管的這麼緊了?”

“要說無妄之災有點太無辜,那就是殃及池魚吧,有些領導認爲現在市場混亂是有人搗亂的原因,等着搗亂的都消停了,他們才能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能把魏凡以這個名義開除的,那他現在已經在吃八大兩了吧?”

進入1982年年初,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們已經陸續畢業,少部分五年制的專業也到了離校到單位實習的時候,在全國都在翹首期盼這批人才能夠充實到各行各業的隊伍中時,魏凡能夠被學校以投機倒把的名頭開除,那肯定是經過了公安機關的定性以及檢察院的審覈,畢竟這貨的身份是個大學生,而不是街上那些所謂的“待業青年”。

1977年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就特麼的因爲倒賣了幾塊電子錶成了階下囚!

沈鐵軍臉上的表情稱得上是凝重,接着他又有些惱怒,只是沒保持多久,一個問號也就從他的腦子裡面蹦了出來:“這貨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才能讓學校把他朝死裡整?”

當然,在座的人怕是沒誰能回答這個問題,沈鐵軍自己玩了會變臉,陳曉雲便開了口:“好像是判了七個月有期徒刑,現在算算是應該出來了——”

“涼涼——”

沈鐵軍在聽到有期徒刑這四個字後就知道這娃完了,接着看到面前的張健,心說這哥倆算是半斤八兩,一個爲了妹子一個爲了錢,也都是因爲惹了人才被打擊處理的,只是這麼想着他腦海裡陡然冒了個念頭出來:“這貨不會是認爲我以前讓人賣,就跟着去賣了吧?”

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問題,沈鐵軍也就在後面的飯桌上問了出來,正拿起筷子吃飯的諸人聽到後停下動作,他的眼睛一路從張健劉麗到陳健的臉上,最後又落回了張健的黑臉上:“張哥給他說過倒騰電子錶的事兒?”

滿臉青春痘的陳健默默的看了眼張健,算上沈鐵軍他們這個網點的三級架構也就齊全了,沈鐵軍坐鎮發貨他負責接貨交給後者去賣,不過這應該是很早以前說過的纔對,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就聽到張健開口道:“得有年頭了,還是那次咱們見面時他問過我——”

張健說的隱晦,沈鐵軍倒是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們那次見面還是劉麗出嫁那次,他還在青周飯店因爲茅臺的事兒差點讓劉麗瞪眼,當時他還感覺張健這貨是網點成員,沒想到陳曉雲的弟弟陳健纔是,想了想過些天的服裝廠合資的事兒,開口到:“陳健有空的話跟着張哥去看看魏凡,要是他出來了你們就統計下青周擺攤賣衣服的地方有哪些,天和縣準備建個服裝批發中心——”

“鐵軍,毛主任已經調到安然去了,現在天和縣的革委會主任是年連山主任,秦鵬秦大哥成了縣市場管理處主任,兼任縣革委會辦公室副主任和財政局副局長——”

陳曉雲說的有些刻意,沈鐵軍倒是知道她在幫自己更新天和縣的人事變動資料,與外來的毛利民不同,已經是六十三歲的年連山算得上是半個天和人,平時最愛乾的事兒便是打着泡病號的名義去釣魚,白天裡除了颳風下雨下雪的惡劣天氣那是一日不落,家裡找不到的話那就在白馬水庫邊上,這種日子已經過了十幾年。

是的,即便在那個時候,年連山也是過的這種日子。

秦鵬的資歷並不缺,缺的是能夠走上一步的級別,副科的位置最高也就是縣局級副職,當然某些弱化局的正職也是可以的,就比如這次他本職的市場管理處主任,目的也是爲了保證毛利民的人走政不息,當然連革委會辦公室副主任以及財政局副局長都兼了,只要腦子還正常的都能看出來這裡面帶着錢偉寧的意志——年連山很可能會繼續和以前那樣釣魚。

當然,這隻能說是可能,此時的離退休制度還沒建立,顧委會也還在由上至下的推動,像年連山這種狀態的領導人大多數只是掛個名享受待遇,除了某些場合舉舉手表表態也就是安享晚年的狀態,畢竟六十三的年齡放在15級的副處來說實在是有點大,倒沒想到臨老臨老能夠再上一個臺階,那麼百年身之後也就能享受個12級的待遇了!

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沈鐵軍便感覺老年同志運氣不錯,只要他繼續保持釣魚的工作狀態而不去指手畫腳,等到三四年後秦鵬做出成績需要扶正的時候,搞不好還能再上一個臺階,當然也有可能是直接調回安然地委,就像那位吳二金老哥似的——

張健和劉麗過的有些恓惶,兩人一個是考了幾年沒考上大學的知青,一個是結婚後被丈夫家暴的女工,最終在曲折的經歷後走到了一起,每天賺錢是能賺到,然而這種生活讓他們很是沒底兒,輕飄飄的像是無根的浮萍一般。

兩人在街上賣書的時候都是生怕遇到了熟人,那樣會讓他們感覺擡不起頭來,就好似做了什麼丟人現眼的事兒被抓住了,這會兒聽到沈鐵軍有讓他們去賣服裝的想法,心直口快的劉麗便沒能忍住:“鐵軍,你,你想讓我們去賣衣服?”

正吃着飯的沈鐵軍愣了愣,他沒想到劉麗在經過這麼多事情後,心中竟然還是排斥在街上做生意,停下手中的筷子開了口道:“小麗姐,你們那個廠的效益怎麼樣?”

“效益——工資能按時發,就是其他福利少多了。”

劉麗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這麼問,可也從他臉上的變化感覺到了自己好似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

“去年國家挑出了幾個試點企業,主要集中在大中型單位裡面,目的是爲了增加產品的良品率和工人們的積極性。”

沈鐵軍的腦子飛快轉動起來,他不是不知道怎麼給劉麗解釋這個問題,他是怕說出了什麼還沒有出現的觀點,別在讓有心人給拿去做文章:“那麼爲什麼要增加良品率和調動工人們的積極性呢?就拿你所在的那個單位來說,我曾經研究過虧損的原因,你們廠的產品在十幾年前還拿過進步獎,但是這十幾年來一直再無寸進不說,良品率竟然只有百分之五十七,也就是說生產十個產品裡面,有一半是無法使用的廢品。

這樣說的話你可能沒有直觀的認知,那麼我換個說法來說,一天包含人工和機器設備以及原材料和雜項費用的成本開支是一千塊,那麼你們上一天的班,就必須要生產出一千塊以上的產品才能保本,而想要福利的話就需要生產出一千五百塊以上的產品才能拿到。

但是事實上,你們單位要生產出一千塊的產品,就需要付出一千八百塊以上的成本,換句話來說你們生產的越多,對國家造成的虧損也就越多,那你們單位的存在是爲了什麼?於國,你們連年虧損連自己的生存都無以爲繼,也就不要說上繳利潤了。

於民,你們累死累活花那麼大的功夫才能拿到那麼點錢,綜合一下付出和收入來說,倒不如直接把廠子關了,直接由國家把你們造成的損失摺合成現金給你們,這樣還省了大家的很多人力物力,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全國有三分之一的地方企業都是這樣子。

當然,這個重點在我看來也不是多大的問題,更加重要的問題是,這種入不敷出的企業在每年以百分之一點五到一點八的速度遞增,現在是不到三分之一,但是十年後呢?那就是全國有一半的企業會出現這種問題——咱們走的金橋爲什麼走不下去了?這是同樣的道理。

你們認爲國家會坐視任由全國的企業都出現虧損,而仍然會讓某些人把企業當成廁所,當成自家的東西拆走,偷走,盜走賣錢,而不予理會嗎?那些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企業主人的垃圾們,他們會在自己家裡隨地大小便,會把爐子上的鐵蓋拿出去賣錢?”

上輩子沈鐵軍也是經歷過破產下崗的,他所在的手帕廠可以說是當時國企的一個縮影,生產車間裡的情況還好點,但是倉庫和其他區域到處都是隨地大小便的痕跡,正如張海爾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要求不許在車間裡大小便,不許打撲克聚衆聊天,不許喝酒睡覺賭博,甚至是不許破壞工廠設備拿去賣錢!人員更是懶散到了上班時間裡,扔顆手榴彈在廠區內都炸不到人的地步。

沈鐵軍的粗口驚呆了一桌子的人,只是與爆了的粗口相比,他先前說的事兒則更加的震動諸人心境,劉麗一直以爲只有自己那個單位是這樣,然而這時當得知全國有三分之一的企業都是這種狀態時,沈鐵軍那近乎訓斥的語氣也就被她扔到了腦後,當年的金橋沒能走下去,可不也是大鍋飯的弊端導致的?

“國家是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繼續發生下去的,因爲這樣會動搖根本,現在國家在試探着接觸外界,並開始嘗試對國企進行改革,在我看來這些被選中的企業都是幸運的,雖然現在在改革中不可避免的會出現陣痛,可也比其他企業慢慢走向死亡來的強——”

沈鐵軍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好在這張桌子上的人都是高中以上的文化程度,大半又都是大學的文憑,只要幫助他們開闊了眼界,那麼有些東西也就順其自然了:“有鑑於此,政務院在半年前發佈了《關於城鎮非農業個體經濟的若干政策規定》,認爲個體經濟和私營經濟是對社會主義經濟的補充,就我個人來說這兩項不止是補充,更是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你們儘可以放心的去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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