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農民來說,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事兒,便是地裡的那點事兒。
經過一年的時間,劉大剛在沈氏老林邊上開的地有了收穫,去掉送給沈光山的那份,還結餘了令沈大亮和沈老實心動的存糧。以沈老實和劉大剛老爹的關係,都是這麼個心態,有那旁人知道的話,又該是什麼樣的眼紅?
“不行!”
沈鐵軍到了市裡郵政局拍了電報,裡面就這倆字,他知道老爹會聽他的,因爲他是沈家凹村和天H縣的驕傲,共和國唯一一個16歲考上研究生的存在,雖然這個研究生不是數理化專業,可父老鄉親們是不問這個事兒的。
毛利民不是個有魄力的,周省的第一書記也沒徽省第一書記那麼大的擔當,上次只看劉大剛說漏嘴,他面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嚇的拍拍屁股就跑了。
今年的周省,稱不上風調雨順,也算不上是大災之年,混飽肚子總是沒問題,不像徽省那樣幾千萬畝地遭遇大旱,不折騰就活不下去。
郵政局的門口,幾個人好似在無意識的溜達,抱緊了懷縮着肩膀,眼睛溜溜的四下踅摸着,好似在找什麼東西,直看沈鐵軍出來,一個穿大褂的年輕人靠了過去:“小夥子,買表嗎?100一塊,世界最先進的電子石英,一輩子都不用上弦兒,也不要票。”
年輕人說話間雙眼亂轉,神情緊張不時的掃着前後左右,粗糙的大手攤開,露出塊用透明塑料包住的手錶,上面還有行英文。
看清那表上的英文,沈鐵軍兩眼放光,身後郵政局旁邊的百貨大樓裡,最便宜的羊城表要89一塊,還要工業券,最貴的魔都牌表318塊。
沒券也可以,那就是對面開的僑匯商店,可以用僑匯券去買。
沈鐵軍錢倒是不差,身上的存摺裡還有當時賣書的五百塊,差的是券。
所以,看到這塊手錶,他就心動了。
在學校裡,還可以聽鐘聲確認時間,出了學校,那就只能看太陽了,沈鐵軍沒想到難得出來一次,便能遇上這樣的事兒,開口道:“這表叫卡西歐,只看這個顯示屏就知道是電子錶,而不是你說的石英錶。
石英錶的錶盤和機械的錶盤一樣,只有在走動的時候能看出分別,另外這種電子錶在那邊賣15-20港幣,所以我只能出到20塊人民幣,你賣嗎?”
年輕人面現呆滯,不大的眼睛盯着沈鐵軍,飛快搖了搖頭:“有你這麼砍價的嗎?人家砍最多攔腰一刀,你這是到好,直接砍到腳脖子——”
“噓!”
看這貨要嚷嚷,沈鐵軍連忙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擡眼掃了四周,發現有不少人望了過來,低聲道:“一看你就是新手,嚷嚷什麼,不怕把白帽子惹過來?你先說我說的這些對不對?
那些人是不知道價格,我也不怕告訴你,這個東西價格真不高,你要是想賺多的話,就賣石英的。當然我也可以過兩天買,賣的人多了,這個價格也就下來了。”
這傢伙對那邊很瞭解?
年輕人又蒙了,接着又有了新的發現,這小子好像比自己還怕惹來白帽子,旋即面色隱現不善:“怎麼,你是盲流?”
“我說你是新手,你還不信,這個牌子上的字,抱歉,我給收起來了。”
沈鐵軍說着一指自己胸口,旋即想起自己不想出風頭,就把校牌給摘了,連忙掏出來別在胸口,戳了戳上面白底紅字寫的7個字:“羊城外國語學院。”
盲流是指沒有辦法證明自己身份的存在,在這個沒有身份證的時候,再丟了介紹信,被警察抓住就會有變成盲流的風險,由於此時還有勞教制度,收容後的盲流幾乎都被髮去勞動改造。
年輕人後退一步:“哦,大學生?!”
“別管我是幹嘛的,你這個表賣不賣啊?”
沈鐵軍有點急切,暴露了自己的真實意圖,好在他面前這個年輕人,也是個新手,捏着表有些遲疑:“可這樣我賺不到錢啊。”
“怎麼可能?從那邊帶過來,哪怕一天跑一趟,一趟只帶一塊,那也是3倍利潤啊!”沈鐵軍盯着他手上的表,表明自己是十分想要。
“一天跑一趟?”年輕人的旁邊又多了個人,他還以爲兩人要吵起來。
點點頭,沈鐵軍繼續道:“你們不是找有通行證的人,讓他們給你一天帶一塊過來的?”
兩個年輕人齊齊傻眼,賣表的人滿臉恍然:“是啊,一天戴一塊過來,反正他們都是來回走的,帶過來時有,回去時沒有——這個辦法,安全是安全,可就是——”
“哦——”
倆貨滿臉的恍然模樣驚到了沈鐵軍,連忙後退一步,面色大變:“我靠,你們是——得,我不要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啊!”
“哎哎哎,你別走啊~”
身後傳來招呼聲,沈鐵軍腳底下跑的更快了,到了汽車站臺間站定,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還以爲這些貨是螞蟻搬家過來的,沒想到人家玩的根本不是這個套路,而是直接走海來的。
窗戶打開的前夜,光明沒進來的時候,蒼蠅蚊子就先飛了進來。
沈鐵軍是想找機會賺錢,可這種錢一旦摸了,上面的黑印能跟一輩子,而且這樣的偏門賺多了,以後對其他的錢就看不上,毀人心智。
看着幾人沒跟過來,沈鐵軍也就沒繼續躲,而是用眼角掃着對方几人,如果他們動了,那自己只能接着跑,正想着躲不過要不要喊警察時,身旁傳來了個聲音:“大學生,我們沒有惡意的,我們只是想找點事情做賺點錢,補貼家用。”
聲音柔柔弱弱,一字一句的生硬普通話,沈鐵軍轉過頭,便見到女孩子圓圓的小臉上五官立體,就是那一雙劍眉,帶給這張秀氣的面龐增加了太多英氣,女孩目光在他胸口間掃過,粗糙的手掌攤開道:“20塊賣給你,要不要?”
“要啊!”
沈鐵軍飛快的從口袋裡掏錢,那五百塊被他存了起來,每個月發的錢寄給家裡一半,剩下的除了吃喝也沒別的地兒去花,學校離市區還有段路,想買東西供銷社也沒啥賣的,當即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女孩點了錢收入口袋,看沈鐵軍熟練的在電子錶上按了幾下,便找到了使用方法,只看便知道他對這個玩意是熟悉的:“你以前用過嗎?”
“沒用過,我只是瞭解過,這是卡西歐在十年前出的。哦,八年前,七零年還是七二年,一直在聽說,沒用過。”
沈鐵軍調了調時間戴在手上,不是石英和機械的沒人會在意,真買個石英錶戴着,那也是扎眼的很,比結婚三大件還要高級的存在,是夢中用手機的年輕人無法想象的,真要找概念的話,那就是開寶馬一般的拉風。
等車的時候,發現女孩還在旁邊,沈鐵軍想了想道:“這個活你們還是別幹了,現在只是國家沒注意到這一塊,你們能賺點錢,可真要是重視,哪怕到時候你們不做這個了,也很容易被其他人牽扯出來,到時候蹲大獄吃八大兩不說,你們父母還要跟着丟人現眼。”
女孩不知想什麼,開口道:“可我們纔回城,現在又沒工作,而這表街上的不少人都在賣,我們看着沒人管,就從別人手裡進了點,進價都20呢。”
沒人管你們還鬼鬼祟祟的?
沈鐵軍默然,女孩說的情況又何止她一家一戶,現在全國上下幾千萬的知青,還有幾百萬的初高中畢業生畢業就失業,全部等着國家分配工作,可國家又怎麼可能管得了這麼多的人?
下意識開口道:“弄輛地排車擺個茶攤,有錢的話弄個照相機給人拍照,再有點錢弄個門面,開個小飯館,你們都知道國營飯店是個什麼狀態吧?飯吃不飽還要受一肚氣,花錢找罪受。”
女孩有些走神,面上現出了遲疑之色,沈鐵軍瞥了眼看到,開口道:“怎麼,是不是感覺丟人?”
“不是。”
女孩搖了搖頭,開口道:“如果我們再有錢呢?”
轉瞬間,沈鐵軍明白過來:“你——你先前還說沒幹多久呢。”。
女孩笑了,像似劍蘭開出婉約的花:“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肚子都填不飽的人,哪還有什麼臉面?餓死不吃嗟來之食的,那骨頭棒子都能敲鑼了。”
怕是女孩不會說,會說的話肯定會改成墳頭草丈五了,沈鐵軍沒想到這還是個讀過書的,他並不是一個心善的,可也不是個熟視無睹的,開口道:“好吧,既然佔了你們的便宜,那我就給你指條路,你們可以考慮替那邊的人做生意,兩邊的生活水平就不用我說了,你們是本地人比我清楚,當然在這之前,你們要搞個集體出來,用小集體的名義,和對方簽訂合同。”
女孩搖了搖頭:“那我們還是開個小飯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