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鐵軍一宿沒睡好,不是蚊帳沒掖好,就是沈衛星在牀上轉着圈圈比劃,勉強睡着後沒多久,一個腳丫子直接踹在了臉上,嚇了一跳的他擡頭一看,小六正貼着牀沿差點掉下去。
沈鐵軍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和其他人同牀了,一個人睡習慣了後這猛一下改變,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可家裡的環境就這樣,不習慣也得要克服一下。
外邊也才傳來陣陣的公雞打鳴聲,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才早上五點十三,這是個比較尷尬的時間,起來鍛鍊有點早,繼續睡又好像睡不着,想了想還是埋頭到了牀上繼續睡。
“嘎嘎嘎——”
再次被吵醒,是nano不知道看見了誰,大嘴巴嘎嘎的叫着將沈鐵軍喚醒,旁邊的沈衛星也揉了揉眼坐了起來,發現自己下半身光光的,飛快找起了大褲衩。
這年月的大人都很少穿內褲,半大的孩子更是裡面光光,不過看小六這個樣,沈鐵軍感覺和自己差不多,兄弟倆睡着後都有喜歡脫衣服的習慣,所以這也是他不願意在旁人家借住的原因。
翻身起來套上兩道筋的背心,沈鐵軍趿拉着涼鞋穿着大褲衩子到了井邊洗漱,小七正似模似樣的拿着個盆在喂nano,昨天夜裡看不清的樣子,這時發現nano的大腦袋足足有成人的拳頭般大小,站起身的高度也到了小七的胸口,一雙灰色的翅膀又大又亮,除了腦袋和脖子翅膀外,其他部位的羽毛倒都是白色的。
此時好似發現沈鐵軍在看它,鵝頭低吃着盆裡的東西,那嘴巴里還嘎嘎嘎的好似在恐嚇他,旁邊的小七摸着它身上的羽毛,衝着沈鐵軍開口道:“nano很聽話,一開始回來的時候連咱爹都咬,不過兩天就好了,現在也認家了。”
大鵝的領地意識非常的強,特別是對陌生人來說,進來嘴巴就會嘎嘎叫着衝向來人,展開翅膀撲棱着邁開腳丫就朝人身上撲,再加上智商不高,於是乎就會造成一種現象,那就是如果一段時間看不到,就會把人給忘了——不過這貨最大的優點是壽命長,是所有家禽類裡面活的最長的。
“活個二三十年沒問題。”
沈王氏到了近前看着nano不再吃東西,還擡頭有朝沈鐵軍撲棱的架勢,探手一巴掌拍在了鵝頭上,不想大鵝轉頭看了看沈王氏,嘎嘎的叫着低頭吃起了食,吃一口嘎嘎兩聲的,就好似在抗議。
“你咬了四哥就沒命了。”
小七摸着大鵝的羽毛,不想下一刻飛快後退兩步,捏起了鼻子滿臉兇狠:“這貨不能要了!”
“也不關起來嗎?”
大鵝的糞便好似在拉稀,所以養鵝的人大多會關起來,在他的認知裡可沒有像這貨一樣放養的,沈鐵軍瞅着低矮的籬笆牆,沈大亮新家當時沒蓋院子,現在用籬笆壘了一圈,上輩子記憶中也沒有養鵝的事兒,看樣子現在是被自己這個蝴蝶的翅膀扇的,很快廚房裡傳來了白慶娟的聲音:“開飯了,每人自己端自己的,趕快。”
“來了。”
沈鐵軍連忙將毛巾搭在晾衣繩上,其他的位置掛着層層疊疊的尿布,沈浩被沈王氏抱着在院子裡溜達,一雙眼睛好似白慶娟的在打量着他。
把昨天吃的只剩辣椒的辣子雞扒拉一半到了麪條裡,沈鐵軍操着筷子攪了攪,聞着撲鼻而來的辣味,夾起一棒塞進了嘴裡,品味着油脂和辛辣混合着麪條的美妙滋味,邊吃便開了口:“三姐呢?”
“去接小吳了,咱們趕快吃,吃了收拾好讓位置給親家。”
沈王氏抱着沈浩晃悠着,沈鐵軍這才發現沒有寶寶車,不由擡頭看了眼白慶娟,想了想最終還是把話咽回肚皮裡,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就裝着不知道了。
唏哩呼嚕的喝掉大半碗麪條,沈鐵軍腦門上已經浸出了層汗,感受着空氣中的涼爽,昨天的雨是徹底的停了,天空中卻沒有放晴的意思,陰着天小風嗖嗖的,便回到了屋裡準備睡個回籠覺。
沈鐵軍想見的人沒在天和,他要拜訪的肯定有吳二金,不過這位吳總現在在地委忙活,劉大剛也在那邊沒回來,家裡面就倆婦女加個孩子,去不是,不去也不是。
躺在牀上想了想,沈鐵軍還是選擇了去,不過得帶上小七,之所以帶小七而不是小六,是因爲前者的暑假作業寫完了,後者的暑假作業還沒寫完。
昨天晚上說了將要帶着全家北上的消息,小六便開啓了頭懸梁錐刺股的模式,他原本的計劃是每天寫一點,等到寫完了也就開學了,暑假也能玩的很不錯——但是聽到能去首都,這就打亂了他的計劃,那邊可是有不少沒玩過的,想要玩的嗨皮就只能把作業給突擊了。
沈玉雲正閒的無聊,家裡不是沒有電視,是沒有錄像機和錄像帶,靠着每天天和縣不到倆小時,中央臺不到仨小時的節目,她感覺看和不看沒啥區別,外邊的人又玩不到一起去,去城裡又沒人帶着,於是乎沈鐵軍一開口,她就一蹦三尺高。
“不能再亂買東西!”
沈王氏鄭重警告着,不想沈鐵軍開了口道:“中午還留不留吳家人吃飯?還是直接去城裡吃?咱家坐不開——”
“去城裡算什麼,就在家裡吃,你們難得回來,你妗子嬸子姑們今天也會過來,我這就去借桌子,你明天早上別安排事兒,去你外婆家轉轉,大梅我已經讓你娘說完了。”
沈老實開口打斷了沈鐵軍的話,皺着眉頭說完拿着煙桿出門去了,沈鐵軍被訓了一頓,回屋拿了兩包帶來的大白兔奶糖,老老實實的帶着小七出了門:“劉大剛搬家了?”
“沒有,不過收拾的不錯,房子蓋了院子沒蓋,連個大門都沒有。”
小七牽着沈鐵軍的手走了兩步,發現沈鐵軍不再像以前那樣牽着她,歪着小臉眨巴着清澈的眸子開了口:“四哥,你怎麼不牽我手了?”
“小七長大了,現在是大姑娘了,以前牽你手是怕你摔倒,你看看這個窪地,原來你還很小跨不過去,現在你慢慢長大,四哥也不能一直牽着你的手,那對你不好,你需要自己掌握平衡,看看這攤水窪,以前四哥都是要抱着你過去的,現在要靠你自己了。”
沈鐵軍頭也沒回的走着,飛快的跨過水窪後,在乾燥的路面站住,滿臉是笑的看向了小七:“因爲咱們都長大了,人長大就會有分開的一天。就像三姐一樣,她現在找到了愛她的,她也愛的人,所以就要離開咱們這個家,去和三姐夫組建新的家庭,等到小七你長的和三姐這麼大,也會找到你愛的和愛你的人,到時候就會嫁人——”
“不!”
小七面色發白的搖了搖頭,一雙小辮在風中飄揚,聲音鏗鏘:“我不,我不嫁人,你是我四哥,你得牽我的手——咱家就你疼我了!咱娘一生氣就說我以後找不到好婆家,還和咱爹說要把我留在家裡,不讓我去羊城了——”
“那是咱娘一個人在羊城帶着你們太累,算上你和小六就是四個孩子,兩個離不開人的,你們再不聽話就容易讓她生氣,大哥又是個不問事兒的,她帶着你們還要洗衣做飯收拾家務,你沒看咱娘這一年又瘦了點嗎?”
沈鐵軍沒有和小七說她的事兒,這個時候和還不到十二歲的孩子談論感情上的事兒有點早,當然心中也是在警醒沈玉雲身上的變化,對於這個妹子他是真的有點稱得上是溺愛了,轉口說起了沈王氏的辛勞。
小七的感情還是比較豐富的,想起沈王氏在羊城的點滴,撇了撇嘴跨過了地上的水窪,到了沈鐵軍身邊探手抓住他的手,悶聲道:“都是大哥的事兒!要不然咱娘也不會這麼生氣,可我沒看出來她變瘦啊,還是和以前一個樣子——”
“那是你天天在身邊,慢慢的變化你感受不到,你不是有相機嗎,記得給咱娘和家裡人多拍幾張照片,這樣才能看清他們的變化,你現在比我上次見到的時候都高那麼多,我要是在你身邊也會感覺不到的。”
沈鐵軍繼續開解着小七的心結,俗話說良言一句三冬暖,冷言一句六月寒,說的是很可能無意中的一句話,就會讓人銘記終生,特別是大人間對孩子無意中的評價,便會留在孩子心中成爲一根刺,不過這個問題不能去細說,只能靠時間和親情來抹去。
沈鐵軍還是牽起了小七的手,這時候和她說太多也沒用,兩人出來正直早上忙碌時分,村裡的街上有不少形色匆匆的人們,眉宇間洋溢着希望的光彩,看到兩人後紛紛的打起了招呼。
輩分足夠高,再加上又是旁人家裡的孩(榜)子(樣),沈鐵軍成爲副主任的事兒也沒宣傳,沈老實原本就是個不愛顯擺的性子,實際來說也不用再顯擺,自打他碩士畢業的消息上了人們日報,逢年過節的那毛利民是必須要轉一圈的,最近這兩次不光是毛利民也來了,地區的革委會主任錢偉寧也來了,說是視察沈家凹村的大包乾推廣,還拜訪了推廣的典型沈老實——
農民們的智慧和他們的本質一樣淳樸,放在沈家凹村裡來說,又大多都是沈家人,沈老實越是藏着瞞着,旁人就越會往淳樸的地方去想,等到沈王氏帶着小六小七回來,甚至是連大鵝都給帶了回來,這議論也就差不多了。
因爲沈鐵軍今年要回來了!
沈家凹的驕傲!
不過當沈鐵軍穿着兩道筋的小背心外加大褲衩晃悠在衆人眼前時,大家感覺彷彿回到了以前這貨沒考上研究生的時候,雖然旁邊的小七穿着依然像前些日子那般刺眼,不過這不妨礙大家表達善意。
劉大剛沒在家,沈鐵軍帶着小七到了劉大剛家門口的時候,便站在了門外邊,開口道:“嬸子在家嗎?”
劉大剛的母親腿腳不便,所以一直在家裡幹些力所能及的活,用柺棍撐着從堂屋走出,她的腿邊還跟了個兩歲多的孩子,看見門口兩人後飛快的開了口:“鐵軍來了,你快進來坐,大剛現在在安然,他沒給你說?”
“說了,我這次過來就是看看的,回來也沒什麼好帶的,給孩子帶了兩包糖。”
沈鐵軍說着將手中的紙袋放在院子裡的石頭桌上,蹲下身子看着拽着疙瘩嬸子褲子的孩子,拍了拍手道:“來,讓叔叔抱抱?”
也許怕生,半大的孩子將小臉擰了過去,身子也躲在了疙瘩嬸子的身後,滿臉憐愛的摸着孩子的頭,疙瘩嬸子開了口:“這孩子沒見過世面,怕生,一點都不像他爹。”
“嗯,怕生很正常,孩子還小。”
沈鐵軍看着被孩子嫌棄,也沒往心裡去,這孩子上輩子沒能留下,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大問題,便起身開口告辭:“嬸子,那我走了,您回屋歇着吧。”
劉大剛沒在家,就剩個老人帶孩子,以沈鐵軍和劉大剛的關係,再留下去老人就該招呼他了,倒是不如放下東西就走,該有的禮貌走過,陰沉沉的天空開始放晴,站在村旁望着遠處幾座連在一起的大棚,小七便是開了口:“四哥,咱們回去吧,太曬了。”
“嗯,那就回去。”
沈鐵軍轉頭之際,一隻蝴蝶在路邊的野花上停了下來,小七已經是鬆了他的手,蹦跳着撲了過去,別看動作輕慢,倒是出手如電將蝴蝶捉住,白白的翅膀上兩個眼睛似的暗紋,細細的小腿不停的動作,想要逃離小七的魔爪。
“四哥,我感覺沒有花蝴蝶漂亮~”
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沈玉雲拿着蝴蝶圍着沈鐵軍蹦跳着,小臉充滿無憂無慮的歡快,跨過的水窪上面,幾隻蜻蜓環繞低飛點着尾巴,遠處的田野裡散佈着零星的人影,記憶中成羣結隊的勞作景象消失,彷彿通往天堂的金橋只是一場夢,一場可以同吃苦共患難,人與人之間沒有區別的美夢。
現如今,在給人們留下不堪回首的記憶後,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