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當時得知沈主任要回京,我可是想沾點博士生的光跟着回來的。”
張啓生今年四十三歲,這麼個年齡有個二十多的女兒,當年也是屬於青周市的半面旗幟,人長的樣板戲裡高大全的模樣,方面大耳濃眉大眼,眼神正而清澈,往那裡一站便有股正面形象的氣質,再加上身子高挑骨架也大,所以年紀輕輕時便成了家。
對於沈鐵軍,張啓生是真的很客氣,這麼個年齡的12級領導,也只有建國初有過,原本以爲他一個了,誰想今天上了門,又知道了這位的姐姐,那也已經考上了外交學院裡的研究生,這姿態也就愈發的低了:“我說我帶了廚子,大梅非要說你做東,這次真是叨擾了——”
“你們來我的家,那就是客人,哪裡有客人自帶飯菜的,趕快屋裡坐。”
沈鐵軍轉身讓了讓,這個時候家裡纔算是不冷了,這些駐京辦裡有的好東西不多,大都是各地的土特產和野味,然而田間地頭林之才經過一個冬天,不論大小野物都是馬瘦毛長的時候,就吃喝方面來說,他還沒進化到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講究,還停留在兩人對酌山花開的境界,簡單來說肉要大,塊要厚。
沈大梅倒是在這點上和沈鐵軍有着極其相同的認知,實際上不光是兩人,便是錢偉寧和毛利民也沒逃脫這個境界,倒是在駐京辦副主任位置上坐了幾年的張啓生,好似已經進化到了葡萄美酒夜光杯,吃着仿膳飯莊的珍饈美味,眼睛還不時的打量着屋裡的陳設。
主桌上的四人,沈鐵軍坐在主位,由於是用小八仙桌來吃飯,錢偉寧坐在了他的上首,張啓生坐在了下首,對面的菜口則由毛利民把着,當然菜是不用他接,秦鵬帶着王猛和陳曉雲三人忙活,沈大梅在招呼完幾人後說學校還有課,便告辭離開。
沈老實家的規矩,是飯桌上不許開口,這點是沈鐵軍當了爺爺後纔有了深刻感受,一個是耽誤吃飯的速度,特別是一大家人,老人孩子的在一起,教訓的語氣是怎麼都避免不了的,孩子吃的不舒服也容易引發別的事兒,比如婆媳間不同的教育理念——埋頭吃飯不許談事兒,就沒這個困擾了。
但是在這個桌子上,話題自然是不能停,由於沈鐵軍先前把要說的事兒都說了,錢偉寧和毛利民也只說些家裡的變化,然後沈鐵軍再從記憶裡找出點點滴滴,張啓生拾遺補漏的穿插着,一頓飯吃了不到兩個小時就結束,四個人喝了一瓶茅臺。
飯菜吃完,四人轉移到迴廊下喝茶,張啓生端起了杯子喝了口,沈鐵軍看的便是一愣,錢偉寧的喝茶習慣和毛利民差不多,畢竟後者幾年前就在他家裡喝過,差不多是相當於在品,也就是童敏說的呷,然而這位駐京辦副主任和他差不多,咕咚的吞嚥聲都能聽到——
“好茶~”
張啓生不知道沈鐵軍的想法,拿着茶杯打量着裡面的茶葉,開口吟道:“從來佳茗似佳人,綽約丰姿任品斟。流韻標香誰第一?風華絕代鐵觀音。”
“張主任真是博通古今——”
沈鐵軍並不知道這是誰做的詩,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不會面前這位做的,現如今能把七言詩作到如此地步的,那是半個都沒有,果然隨着他的聲音,張啓生開了口:“呵呵,蘇東坡一輩子官場不得志,倒是將這南北珍饈清歡都嚐了個遍,這還是他做於溪安的鐵觀音詩,前些天聽到農委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全體上下被大主任敲打的滿頭是包,還嫌他們高高在上不接地氣,要求所有的都要下去蹲點——”
“呵呵,這哪是什麼不接地氣,代人受過罷了。”
捏着茶杯打量着裡面的茶葉,沈鐵軍四下瞅了眼其他人手中的茶杯,便感覺杯子外的小公雞似要跳了出來,下意識的就開了口:“吃人飯服人管,這代人受過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實際上對我來說是好事兒,前些天才把人家得罪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家新老大什麼來頭都不知道,不敲打你敲打誰?”
農委現在的大主任是原來徽省第一書記,調任帝都後有一年多的時間了,然而農委的幹部們還是按照以前的調子在走,現在聽到這麼個消息,沈鐵軍可以確認是這位耐性已經到了極限,現如今大包乾推廣不利的原因,就是在這些人的牴觸心態中,放到另一個層面上來說,這羣人也是欺負大主任新來的:“那就等等看了。”
亦或者是想等着珠穆朗瑪峰出來翻身農奴把歌唱?
滿腦子狐疑的沈鐵軍並不知道他這短短的六個字,是將毛利民炸的脊背上的毛都豎起來了,以至於面色也是陡然一變,接着便恢復了正常,好似先前那般。 Wωω ¸ttκΛ n ¸℃o
可在座的四人中,除了陷入思考狀態——也就是走神中的沈鐵軍外,錢偉寧和張啓生哪個不是眼眉敏銳之輩,後者滿肚子好奇他這是怎麼了,然而兩人屬於第一次打交道,是想問也不方便問。
錢偉寧就沒這個顧忌了,又喝了會茶站起身告辭,這都馬上下午四點了,望着門口的三輛車開了口:“利民上我的車吧。”
“唉。”
聽到招呼的毛利民連忙打起十萬分的精神,和車外的沈鐵軍揮了揮手,跟着他上了車後隨着啓動,望着消失在後面的年輕影子,搶先開了口:“嗯,我回去就把劉大剛調到農資公司來,正好眼看着夏天又要到了。”
“——”
錢偉寧掃了眼毛利民,這位做事還是可以的,去年天和縣的農資公司賺了幾百萬,他是心裡有所顧忌沒跟上,潛意識認爲那東西賺不了多少錢,卻是沒想到能有這麼大的利潤,想到這裡感覺現在地委也可以佈置了,接着開口道:“剛纔鐵軍說了等等看,我看你有心思?”
“嗯?”
毛利民正滿腦子怎麼補償劉大剛,聽到後咕咚嚥了口唾沫,下意識的看了眼司機,正自猶豫間錢偉寧開了口:“怎麼,不方便說?”
“沒有!”
毛利民飛快轉過頭,開口道:“前年沈家凹村大包乾後,我去看了下鐵軍的父親,那時他在地裡種棉花,我問他怎麼不種糧食。他說小四,也就是鐵軍不讓種糧食,相信他就種棉花,不信就等等看!第二年,國家對棉花提高了收購價,還進行了補貼。”
車子這時離開天街,道路變得開始顛簸,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子邊,是由行人和自行車組成的溪流,錢偉寧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可以想到毛利民的反應:“只看今天鐵軍的衣食住行,家裡還有了幫傭,便知道他那句話說的不虛,算是財務自由了,經濟方面肯定有點自己的道道,嗯,這麼說來經濟和民生都算是言之有物了。”
“——”
毛利民很想說我表達的不是這麼個意思,然而作爲天和縣的革委會主任(查了資料才發現,這個時候還沒改,前文中的就不修了。),他又不能向人說些神神道道的事兒,特別是這人還是上官的時候。
毛利民的遲疑沒有逃過錢偉寧的雙眼,後者是不會相信這個理由的,要不是才從沈鐵軍家出來,怕是訓兩句都是輕的,搖了搖頭不再言語,直到下了車回到住處,張啓生拿着份文件找了過來:“錢主任,剛接到個文件,你看看——”
錢偉寧的級別比張啓生高1級,所以後者這麼做並無不妥,相反要是毛利民在,那就不行了,等級森嚴就體現在這裡了:“政務院轉發的。”
“謝謝張主任。”
住在人家的地盤上,錢偉寧的姿態也放的很低,笑着站起身開了口接過,然而當目光落在文件名上的時候,面色一變:“關於積極發展農村多種經營的報告?”
“不搞包產到戶的地方,可以因地制宜,適當擴大自留地和飼料地。兩者面積的最高限度,可達生產隊耕地總面積的15%,各地的具體比例,由各省、市、自治區革委根據當地情況和社員羣衆的意見,分別確定,不要一刀切。”
錢偉寧飛快看文件的時候,沈鐵軍也在拿着份相同的文件看,旁邊的譚紅軍瞅着他好似在走神,不由的輕聲開了口:“沈主任,他們說咱們工作可以藉助這個文件順利展開了——”
“哦,對~”
沈鐵軍興奮的一彈手中的文件,如果說以前還有首尾兩端顧忌不斷的思想,現在憑藉這份文件,則完全可以將大包乾推廣到底,連帶着菜籃子工程的展開,知道農委那邊是終於選擇了合作。
硬是將大主任的意志頂了一年,沈鐵軍算是對集體的力量有了新的體會,當然這些人去年的表現,不會隨着合作而消失,相反的是很可能會加深這個記憶——浪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擱給沈鐵軍的話,他怕是亦將剩勇追窮寇的從上到下挨個敲打一番,這一年能多幹多少事兒,又能讓多少人提前吃飽肚皮?都浪費在和你們扯皮中間了。
當然,這也只是沈鐵軍自己的想法,現如今自家的工作能夠順利開始,那就可以先放下了,反正有那位大主任在關注這攤子光扯後腿不幹事兒的:“紅軍,我這有個文件,你麻煩送到區裡,到了辦公室記得給我回個電話。”
譚紅軍跟着沈鐵軍到了屋裡拿過文件,發現是送區辦公室的,點了點頭裝好走了:“我會讓他們儘快辦理的。”
“謝謝!”
沈鐵軍說着從旁邊抓了把洗好的草莓,沙田橘已經下市了,目前可替代又便宜的是甘蔗——可想想要是用飛機拉甘蔗,那也太不把燃油當錢了,於是乎拉了幾筐扔到了冰箱裡面:“路上注意安全。”
將手忙腳亂的譚紅軍送到門口,揮揮手看他蹬上自行車遠去,纔想轉身便見到了路邊馬路牙子上坐着的人,四下打量一番開了口:“那人,你過來!瞅啥,就是你!”
高鐵頭蒙了,他不知道人家是怎麼發現自己的,然而他知道這位正是那個院子的主人,上次跟着見過的,連忙躬身縮腰的到了面前:“你,你叫我?”
“別裝了,你背對着我說明你做賊心虛。”
沈鐵軍沒想到真的把人詐了過來,腳步下意識的走遠兩步,瞅了瞅這人的大光頭,便感覺眉眼間有些眼熟,他的記憶裡還是不錯的,擡手用巴掌在視線裡遮住這人的下巴,眉頭便是一皺:“你怎麼來了?你那個同伴回來了?”
“這個——沒,沒有。”
高鐵頭下意識的撓了撓後腦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穿着這麼正式的國人,神情愈發恭敬,左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囁嚅着道:“就是,那個,那,是,大車——就是崔和車給我留了封信,說他要是兩個月不來找我,就讓我把信給你送來。”
“崔和車?”
沈鐵軍眉頭一挑,腦海中浮現那個把自己包的和木乃伊似的人,便記起這位當時是和他一起來的,撓了撓下巴開口道:“什麼信?”
“就是,就是這個——”
說着從打了補丁的黃書包裡摸出個牛皮紙信封,高鐵頭雙手遞過信後又撓起後腦勺,開口道:“大車說你一看就知道了。”
鼻頭前飄過一陣混合了黴味的臭,沈鐵軍接過信封撕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跡印入了眼簾:“那誰,還有人在找金印,是幫小鬼子找來的,你買了的事兒我沒給人家說,一個人家都沒說,我也不會給人家說,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馬難追不說就是不說,然而你要是看到這封信,那就說明我死了,我沒別的想說,我只是想給你說,還有人在找金印,你注意安全。”
薄薄的A4大小的演草紙,不知道是從哪個作業本上撕下來的,上面歪歪扭扭的用鉛筆寫着大小不等的字,沒頭沒尾的好似小學生畫的,沈鐵軍默默的收好,目光在站立不安的高鐵頭臉上掃過,開口道:“他還說了什麼?”
高鐵頭撓了撓後腦勺:“沒,沒了,就說要是過完年我見不到他,就把這封信給你送來,現在,現在我該走了。”
沈鐵軍眉頭微皺:“他沒家人了?”
“他媳婦早就跟人跑了,要不然他怎麼會把人打壞被判刑?”
高鐵頭說着搖了搖頭:“他進去第二年他娘就死了——”
“叮鈴鈴——”
一道清脆的鈴聲傳來,將沈鐵軍和高鐵頭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前者先前浮動的情緒也就平寂下來,開口道:“行,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高鐵頭看了眼遠處過來的自行車,隨着人來到近處,發現車上的人穿着四個口袋的軍裝,神情明顯露出了畏懼,飛快開口道:“那,那,那——”
晃晃悠悠的用大腿撐着地坐在自行車上,餘國光不大的眼裡都是好奇,衝着明顯不是好人的高鐵頭擡了擡下巴,滿臉不含糊的開了口:“那個錘子,有屁就放。”
“咳——”
高鐵頭差點被嗆着,回過頭看了眼沈鐵軍,大手擺了擺轉身灰溜溜的跑遠了:“您聊,您聊——”
“我正有事兒問他呢。”
沈鐵軍不滿的看了眼餘國光,將信慢慢的放進了褲兜裡,開口道:“怎麼,都確認完了?符合造船廠的要求吧?”
“別看小鬼子沒個好人,但是他們的東西是真的好用,咱們裡面說。”
先前面對高鐵頭,餘國光可以用腳拄着地面坐在自行車上,但是面對沈鐵軍要說話,他翻身下了車推着往家裡走,開口道:“你沒看那些人的眼睛,那都是綠光,我第一次發現人的眼也是能冒綠光的,這還只是說明書——”
兩人說着進了院子,餘國光四下踅摸一番看看連廊又看看廚房,沈鐵軍擡手一指堂屋,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屋,前者輕聲道:“在名單上屬於靠前的東西,買來放在你那裡的作用不大,你總不會給外國人制造——”
“別說那個詞,我造別的不可以麼?”
沈鐵軍一句話將餘國光噎的一愣,回過神後搖了搖頭:“擦,怪不得全世界都恨資本家——嗯,廢話不說了,東西你訂,運輸不用你管了,就是小鬼子來安裝的時候,你要安排廠子的技術員全程學習,機子和備件我要一半,你開條件吧。”
“你讓我開條件?”
沈鐵軍眉頭一挑,上下打量了下餘國光,要不是席遠一在電話裡給他說可以相信這貨,他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你好像比我大不了多少吧?”
“哥哥今年23了,就是面嫩。”
餘國光自我感覺還是不錯的,撓着下巴上的鬍渣子,歪着個腦袋瞅着沈鐵軍的下巴,不想後者挑了挑眉毛,開了口:“兄弟大學畢業?準備什麼時候碩博連讀?”
“咳咳——”
餘國光瞬間萎了,雙手擡起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憤聲道:“停!博士生,咱們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呵呵呵——”
沈鐵軍瞬間豎起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正色道:“我有倆條件~”
“只要不談錢!”
瞬間恢復正色,餘國光點了下頭:“你說!”
“第一個就是這些學習的技術員,要留一半在我的廠子裡,誰留下就以抓鬮的方式。”
沈鐵軍一個手指豎起說了,緊接着第二個豎起手指:“前些天我讓保衛科蔡剛辦了個案子,有人給我玩馬虎眼,你應該知道我在私下收點東西,我的目的是不想讓這些玩意流出國,放在我這裡你感覺應該沒啥問題吧?”
餘國光面色微變,陡然沉默起來,悶聲道:“我找人查你之前,已經有人查過你了,不過你也可以算在我身上,蔡剛那個事兒我還不瞭解,不過這不是問題,你想要做到哪一步?”
“我希望背後那人能接受法律的制裁。”
沈鐵軍的話讓餘國光有點傻眼,疑惑道:“就這?”
“嗯,把她關幾年就行。”
沈鐵軍自然知道背後那人的作用,開口道:“當然,她手裡的東西不能流出去,現在文物管理局不是在抓這塊?等過了這幾年她出來,怕也是沒什麼用了。”
“你是想把他手中的東西收回來吧?”
餘國光想了半天,也只有這麼個理由能夠說服他,沈鐵軍私下的動作自然瞞不過有心人,更何況他在街上也沒遮遮掩掩,某些時候跟着李老頭趙老頭去逛鬼市,那就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之所以這麼說,還是沈鐵軍每次穿的風騷無比,站在一衆勞苦大衆組成的人羣裡,就和禿驢腦門上的蝨子那般顯眼,當然餘國光也沒必要指出這一點,12級幹部用這種方法滿足愛好,花的錢還是自己賺來的,只要不往外邊帶,這在國家眼裡根本不叫個事兒。
單就在餘國光的心裡,倒是認爲沈鐵軍收的東西越多越好,省的就像他說的那樣,被外國人買走:“你要那些東西嗎?”
“雖然在我手中會比在博物館機構要好,但是我不是個趁人之危的人。”
沈鐵軍的目的,是斬斷這個已經搭上國際友人線的代理人之手,他沒想到二鬼子和小鬼子能聯繫的這麼快,而且還是有如此辦法的人當了代理人。
否則,也不用這麼麻煩了,讓李老頭或者趙老頭找個做舊的高手,仿製一個賣給對方纔對,保準能把人坑哭:“東西我就不要了,讓國家處理吧。”
“看樣子那人是把你得罪狠了。”
餘國光點了點頭,他能想象對於一個倒騰古玩的人來說,槍斃都不如拿走他所有的收藏,順帶着再扔到大牢裡搞個身敗名裂,讓圈子內的人都知道這貨是外國的代理人,等到以後出獄也不會再有人和他牽連,除非是那些掀鍋的。
沈鐵軍不要那些燙手的山芋,是因爲人家只是蹲了大牢,而不是吃了花生米再無後顧之憂,在他手中時便有拿回的可能,然而被國家以贓物爲名收入國庫——這就算是寡婦死了兒子,徹底沒了指望。
當然,餘國光是把沈鐵軍想的太聰明瞭,這貨根本就沒這麼多的彎彎繞想法,他的目的就只有一個:“收歸國庫纔是最安全的,你看有人去墳頭掀鍋的,但是你見過有人去搶劫博物館的嗎?”
“這個——偷還是有可能的。”
餘國光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他知道有人搶銀行的,但是去搶劫博物館,連聽都沒聽說過,回過神來探出了手,開口道:“那咱們就說定了?”
“不是咱們。”
沈鐵軍搖了搖頭:“是魔方和國家就說定了。”
餘國光笑的愈發燦爛:“你這傢伙,這點虧都不吃,還要不要籤個協議?”
“不用,協議本就是用來撕毀的。”
沈鐵軍笑了笑鬆開手,他是不怕國家翻臉不認賬的,因爲到時候後悔的一定不是他:“魔方的建立便是信用的體現,大招當時身無分文過去,也是因爲和人做了約定,然後好合好散的,也都是信用在扶持着走到現在,如果到時候有人和魔方反悔,那後悔的一定不是魔方。”
“我在開玩笑。”
瞅着沈鐵軍不似在開玩笑,餘國光倒是聽出了警告意味,滿臉正色的說了,又搖了搖頭道:“第二條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但是第一條我做不了主,你知道那些技術員是什麼級別的嗎,要一半啊,你真是太黑了,太黑了——”
“不是我太黑了,是魔方太弱小了。”
沈鐵軍轉過身翻起茶杯倒了咖啡,放到他的面前又給自己倒了杯,開口道:“我給魔方制定的計劃,是藉助五年的稅率優惠時間,來打垮港澳臺三地的模具設計以及電子來料加工市場,迫使那些產業要麼轉移要麼完蛋,但是廠房好蓋設備好買,然而人員就不是一時半會的功夫了。
而前些天,我給楊鋼鋼哥說了點東西,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你,就是我認爲隨着一系列的障礙掃光,改開後的共和國會將精力和資源用以發展經濟建設,這麼一來國內的比如你所代表的某些部門,就要面臨關門大吉的風險,不如趁着這個時候進行優勢互補一下。”
捏着手中的咖啡杯,餘國光能看到杯子中巧克力色的咖啡晃了下,捏着杯子的手指不知不覺間就白了:“你是說——以後他們還可以回來?”
“最低時間十年,到時候來去自由——”
沈鐵軍不知道軍工企業是什麼時候無米下鍋的,但是他感覺十年這個長度,足以培養起魔方自己的技術隊伍,當然要是這麼長時間都培養不出來,那蔣志傑就可以謝罪了,開口道:“魔方是一傢俬企,還是外資企業,資本家眼中只有利潤,創造不出利潤的就只能被淘汰,還想等着養老?嗯,有技術的不在此列——比如你說的那些技術員。”
“得,這個主我做不了。”
抿了口咖啡感覺不熱,餘國光一口喝光後抹了抹嘴角,轉身走了:“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先謝謝你。”
“錯了,是魔方。”
沈鐵軍站在堂屋門口,看着人影消失在影壁處,幾隻麻雀嘰嘰喳喳的落在影壁上的電線上,好似望着他在訴說什麼,他能想象出那些被派去和小鬼子學組裝的技術員身份,上輩子下崗前,他最大的願望可就是考個七級電工證——
站在堂屋門口發了會呆,沈鐵軍捏着咖啡杯回到了堂屋,瞅了瞅八仙桌上的電視機,便又拿起還沒看過的錄像帶打開錄像機,自打上班後的朝九晚五也就沒了時間,一個多月的時間魔方號又飛了次,牆角的錄像帶倒是有越看越多的趨勢。
關於兩伊戰爭部分已經被沈大梅拿走,剩下的科技和娛樂方面的新聞還有四五個箱子,眼瞅着是要看不完的節奏了,外邊傳來了個聲音:“鐵軍有你的信在盒子裡。”
喊話的是趙老頭,語氣裡帶着淡淡的親切,才坐下的沈鐵軍站起身,盒子是放在立軸旁邊條几上的紫檀盒子,面上陽刻着個張牙舞爪的團龍。
當時李老頭從鬼市上淘換來的時候,指着團龍的五個爪子說這是皇帝用的,具體是哪個不知道,正好來了封信他沒在家,就把信扔在裡面,放在了立軸旁的條几上。
盒子蓋沉而涼,沈鐵軍入手的時候便感覺到了陣陣的涼意,拿出裡面的信看了看,發現其中一封是小七來的,另一封則是差不多忘記的廖紅旗。
然而當沈鐵軍拆開,才發現裡面還有封國際郵件,掃了下上面的信息,不由的搖頭苦笑了下,這是狄解放給他寄的明信片,埃菲爾鐵塔旁還用法語寫了行字,他看不懂。
這貨是顯擺來了?
沈鐵軍翻來覆去的看了看,確定以及肯定沒有遺漏的英文或者中文,便擡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搖了搖頭想想狄解放的大臉,感覺以前還真沒看出來這貨如此虛榮,便扯開了小七的信。
開頭一如既往的告狀,說四哥說話做不得準了,看到這裡把沈鐵軍驚了下,然後便發現是沈王氏去開了次家長會,回來嫌她不老老實實寫作業,動了家法不說,還把每個星期兩塊的零花錢降到了一塊——這日子沒法過了。
沈鐵軍開始提筆回信,算算小七今年該11歲了,這麼個年齡的女孩,正是性子跳脫的時候,也可以認爲是叛逆,上次過年沈王氏那麼說,也有這個原因在裡面,他是在寵小七,然而也知道規矩是一個女孩子最該學會的東西。
男孩子在外邊惹了事兒,最多是小六朱軍那樣被人打了,放在女孩子身上,看看信尾提到的白慶婷就知道問題的嚴重性,現在這麼小的年齡——沈鐵軍想到這裡停下了筆,記起來他和白慶婷是同年!
先是在信裡抨擊了下老孃沈王氏動手不對,同仇敵愾的將小七拉到自己陣營來,再說下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這是沈鐵軍想表達的,就如同徐老當時在晚會上對他說的那般:“有怕頭的人不會變的很壞。”
沈鐵軍並不信奉棒下出孝子的教條,然而事實證明了從小被揍到大的孩子,再怎麼犯錯也不會把自己一生都坑進去,相反是那種嬌生慣養到天不怕地不怕外加調皮搗蛋的娃,很大概率會因爲隨性而爲走上邪路。
因爲無知,所以無畏。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沈老實和沈王氏,那都是老一輩的父母,說話從來不帶說第三遍的,第二遍不聽就等着掃帚抽過來吧,這個事兒的主因是倆老人文化水平不高,也可以看做孩子太多沒那個耐心,也沒辦法進行素質教育——肚子纔剛填飽呢。
和其他人寫信不同,沈鐵軍和小七寫信都是一筆一劃的,他那筆字寫的太連了人家根本不認識,然而最近這倆月的領導生涯,又導致他的鋼筆字朝着狂草方向滑去,這會再一撇一捺的寫了,便感覺要怎麼不得勁兒就怎麼不得勁兒,好在終於寫完收筆。
提起來信看了看,沈鐵軍又在末尾加了行字:“偷偷的告訴你姜老師,讓她來找我,不要讓別人知道了。”
小七的信裡自然離不開家裡人和身邊人,說完在家裡日益下降的地位後,又說起了小六和姜華,沈衛星拜了乾親便和朱軍成了異姓兄弟,有時候去那邊吃有時候在這邊吃,在取得了胡教授的同意後,還拉着朱軍一起做了人家的學生。
姜華在家過完年後回到羊城時,還帶回了個男人,只是沒敢領到家裡,在外邊偷偷摸摸給他租了個房子,有次被小七撞見,就給他在信裡說了,沈鐵軍看到這裡,眼前浮現出陳志標模糊的臉,兩口子這是和好了?
當時找姜華當小六小七的家庭教師,是因爲沈大亮兩口子初到羊城,兩眼一抹黑的照顧不好兩人,現在有沈王氏在的話,兩個傢伙也適應了足夠長的時間,再讓她做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主要是沈鐵軍又遇到事兒了,這些錄像帶有越看越多的趨勢,再加上今天這從未間斷的訪客,也在側面給他提了個醒,現如今菜籃子工程還沒推廣呢,等到推廣後還指不定會熱鬧成什麼樣子——
隨着辦公室的副主任們又恢復到了先前喝茶看報的狀態,沈鐵軍也醒悟到這是又不知道卡在什麼位置上了,既然沒人找他說事兒,倒也落得個清淨。
喝咖啡看報開會聽通知的過了幾天,氣溫漸漸回升,窗外的麻雀越來越多,成羣結隊的站在電線上面,唧唧咋咋的還有隻不認識的鳥,頭頂白羽渾身色彩斑斕,要不是嘴巴是尖的,沈鐵軍得認成鸚鵡。
“鐵軍主任,外邊有兩位同志找你,我已經把人請到會議室裡了。”
譚紅軍站在辦公室門口,將沈鐵軍的注意力扯回,飛快的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向着外邊走了過去:“哪部分的同志?”
“是您前段時間交的申請批下來了。”
譚紅軍的眼神莫名,當時文件還是他交到區裡的,沈鐵軍聽到後點了點頭,心頭一陣火熱:“批下來了啊。”
東西躺在方方正正的盒子裡,邊上整齊的碼放着黃橙橙的花生米,旁邊還放着個小本本,在三樣東西的旁邊,還有一份交接清單,神情狐疑的張偉饒是已經知道了申請者的年齡,還是被眼前的年輕人驚了下:“您就是沈鐵軍同志?”
譚紅軍的神情一愣,接着便是面色一變:“這位同志,你要爲你說的話負責!”
“哎哎哎,紅軍別生氣。”
沈鐵軍也是心有不快,找上門來質疑他的身份,往大里說這是在質疑整個部委的嚴肅性,只不過現在人家有任務在身,這話又是確認他身份的,連忙從口袋裡摸出了個小本本,單手遞了過去,開口道:“這是我的工作證,麻煩你確認下。”
“哎哎,不好意思。”
張偉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雙手接過小本本也不看,衝着桌子上擺的三樣東西指了指:“我們的任務就是完成交接,麻煩您看下清單和東西對不對,對的話籤個章。”
東西有什麼不對的,沈鐵軍拿起來轉過身衝着牆把玩着,冰涼的觸感彷彿掌握生死之力,兩輩子第一次這種感受讓他有些激動,更何況還是通過合法手續持有的,當即在交接本上籤了字按過章:“還有問題嗎?”
“東西要妥善保管,必要的時候需要查驗,使用過後彈殼需要收集並進行報備。”
張偉旁邊的男人語氣冰冷的說了,一雙好奇的眸子在沈鐵軍身上打量着:“這是上級充分的考慮過您的情況,才批准的。”
沈鐵軍不知道他的申請交上去後,裡面極其而又充分的理由,落在某些人的眼裡就變了味,成了對目前街面上治安情況的指責,有用這點表示反對的,也有參考了事實支持的,最終還是後者佔了上風,同意給他。
把玩一下放回盒子裡,沈鐵軍瞅着裡面的子彈開了口:“那用了後去哪領取?”
“呃?”
男人神情一愣,顯然他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想說以你的身份找幾個子彈還不和玩似的,現在便是大點廠礦企業的保衛科裡都有,然而這些並不是合法途徑,這麼想着轉頭看向了張偉,開口道:“您可以到區武裝部登記領取。”
張偉跟着點了點頭,沈鐵軍沒想到自己漏了底兒,下了班後將盒子塞進兜裡掛在車把上,在保衛科幾人的眼中油門轟起,衝上了大馬路後,便感覺再爽不過。
只是才興沖沖的回到家,便被翹着二郎腿的餘國光給驚了下:“這小砸炮沒什麼用,威懾力不足裝彈太少,7發裝彈除去兩發警告的,剩下的5發應付不了太多的情況,你看街上亂竄的有少於兩三人的?
大多數都是四五個人,真想吃你這個肉包子,也不能少於這麼個數字,更何況這玩意停止作用不明顯,有那彪悍的捱上還有反抗的能力,把東西和你小本本給我,我給你換個好使的。”
小本本上有寫着使用的型號,沈鐵軍聽到後拿出放在盒子上,既然這貨說的這麼爽快,他不趁着機會佔點便宜纔怪,目光落在了他旁邊的茶几上,那裡放着個香菸盒大小的絨布盒子,開口道:“都答應了?”
“你的要求都答應了。”
餘國光站起身從茶几上拿起絨布盒子,滿臉羨慕的撫摸兩下,雙手遞了出去,開口道:“就是我感覺魔方實業只能用4臺110S,就這還是在跟着組裝的時候邊學習邊組裝,不過這4臺我感覺也是浪費——”
雙手接過絨布盒子,沈鐵軍緩緩打開,掃了眼裡面的東西,面上的微笑收起,悄悄合上開了口道:“總不能讓小鬼子進到咱們的秘密部門吧,剩下的我就只管籤合同付錢了?”
“嗯,對,籤合同付錢,其他我包了。”
餘國光說完面色帶着諂媚的笑,搓着雙手道:“正事兒說完了,那個,我有個私事兒想諮詢你一下——”
將絨布盒子放進口袋,沈鐵軍一指凳子開口道:“坐下說。”
“就是,就是——”
面上的諂媚之笑慢慢消失,餘國光飛快的搖了搖頭,滿臉不確定道:“嗯,就是他們有人在秀水街倒騰外匯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