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人在撒謊的時候,都會做些無意識的小動作,最爲普遍的表現爲視線發飄,不敢看對方的眼睛,俗話爲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大致就是說的這麼個情況。
沈大梅的眼神在閃躲,瞅瞅吳寧寧再看看陶青的沒個落點,沈鐵軍還沒看出來,直到她擡手捋了耳畔並不亂的頭髮,這個小動作自從兩人上次說到政審時出現,就被他記在了心上。
此時,卻是沒了計較的心思。
沈大梅心中有疙瘩,這是沈鐵軍早就知道的,不知道的是沒想到現在依然沒解開,瞅着旁邊兩個外人,決定選擇不和這個姐姐一般見識:“吳哥,他們這次過來帶了不少水果,過會走的時候帶點走。”
瞅着姐弟倆恢復正常,吳寧寧懸着的心放下,再聽到這不見外的話,方正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好的,鐵軍!”
按照生理年齡來說,沈大梅比沈鐵軍大三歲多點,由於女性特有的生理結構更比他成熟纔對,然而後者的心理年齡由於某個衆所周知的原因,比沈大梅要大半個多世紀。
這種超然的心態讓沈鐵軍表現的近乎於無情——品嚐過一次婚姻和子女雙全孫輩環繞的心態,讓他很容易將對事物的分析手段運用到親情友情當中,就如此時迅速原諒沈大梅一般。
這是有着血緣關係的親姐,沈大亮都能憑藉勾出沈鐵軍幼時被照顧的記憶,而滅掉了他準備就白慶婷發的火苗,也是知道這樣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白慶婷沒臉做人,這裡要打個問號,礙於當時第一印象的原因,沈鐵軍很難相信她會不會感覺到丟臉,至於大嫂白慶娟也鐵定要和沈大亮以及自家的妹子鬧,再加上身懷六甲,真萬一出個好歹,怕是要在沈家凹村出名。
等到人多勢衆的白家村那邊再來鬧,沈老實和沈王氏的臉往哪放?
丟人現眼的,怕是要氣出毛病。
後面再遇到童敏表白心跡被周英發現,沈鐵軍也是憑藉了這點而迅速做出了決定,雖然痛徹心扉以至於淚流滿面——原本想着能趁熱打鐵接近周英,哪怕冒着讓她輟學的風險也要讓懷上沈強,這麼一來也就無限於近乎無了。
當時留在學校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成爲老師,而當了老師自然也就和周英絕緣,加上沈老實和沈王氏都在羊城,真在學校裡面鬧大了,按照老爹的脾氣,鐵定要上演一出棒下出孝子的戲碼,末了還不知會把老人氣成什麼樣子。
以至於此時面對沈大梅的謊言,沈鐵軍選擇了相信,拆穿的後果,很可能是連姐弟都沒得做,笑道:“三姐,你還記得我在縣裡吃壞了肚子,你借了人家的板車拉我去醫院嗎?”
久遠的記憶浮現,沈大梅那時在讀高二下學期,沈鐵軍也才升上初中沒多久,面現回憶的開口道:“嗯,你當時爲了省錢,鹹菜都長毛了也不捨得扔,那時候天上還下着雨——”
是啊,天上下着雨,沈大梅瘦弱的脊背上套着拉車的揹帶,弓着腰像是個爺們般踩着滿地的水窪,借來的唯一一件雨衣還給他蓋着,深一腳淺一腳的拉着沈鐵軍到了醫院,掛號找醫生,忍着旁人嫌惡的眼光,幫他擦着吐出的污漬——
瞅着沈大梅愣住的模樣,沈鐵軍轉身出了堂屋的門到了廚房裡面,先前他和楚大招在堂屋說話,司機便把東西和蔬菜瓜果搬到了這裡,王樂正洗了筐子草莓,看到他進來開口道:“我正想給你們送進去呢。”
“李師傅呢?”
沈鐵軍拿起兩個甩了甩上面的水漬,放進嘴裡開口道:“你們今年過年打算在哪過?要是回羊城的話,過兩天跟我一起走,坐飛機三個半小時就到家了。”
“我,我還沒在這過過年呢。”
王樂眨了眨眼,面現遲疑,只是不大的眼睛裡眸光閃爍,開口道:“那我就不回去了。”
嘴角掛出一絲笑意,沈鐵軍也知道這傢伙和林陽最近是越發黏糊了,只不過這話他沒辦法說,有李老頭幫着參考呢,便聽這貨開口道:“師傅在後面院子抓鳥。”
沈鐵軍點了點頭,大冬天能做的活動屈指可數,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人,電視機錄像機不是他佔着就是沈大梅幾人佔着,再說這個時候的電視節目也匱乏,晚間新聞裡播放的新聞都是三四個月前的——
作爲佔地廣闊的四合院,沈家大院稱得上是門高院深,鋪着琉璃瓦的廣亮大門比不上王府大門,但是在推翻了封建王朝的新共和國,能把大門蓋的比正堂還要亮麗的,便從側面代表了新的階層出現,美中不足的是門前少了上馬石和門墩。
庭院深深深幾許,沈鐵軍自打住進來也就是走馬觀花的看過,能夠稱之爲院深,單從數量上來說要口字型的院落多了兩張嘴,整體佈局上也就是目字型。
沈鐵軍找到李老頭的時候,他正蹲在二門的過道上,目不轉睛瞅着二進院的院子,好似在看唱本——雪白平整的雪地裡,一塊不到兩平方的地面被清理出來,一米多大的圓形簸箕用半根樹枝撐着倒扣在地上,裡面撒了些大米。
走的近了,才發現半根樹枝上繫着細細的繩子,李老頭轉過頭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沈鐵軍不用問也知道老人家在幹什麼,這是個九零後和零零後無法想象的活動——抓麻雀。
成羣結隊的幾隻麻雀在雪地上跳來跳去,一會站住身形歪着個鳥臉打量下,好似在充滿警惕的觀察四周,探頭探腦跳跳停停,接着便朝簸箕下的大米蹦跳了過去,低頭吃了幾顆米粒飛快的又直起身子,這時躲在二門過道的李老頭一擡手,便見細細的線瞬間繃直,將支撐着簸箕的樹枝扯開——
“哈哈。”
一聲爽朗的大笑響起,李老頭身形矯健的竄了出去,彷彿被老人家的笑聲感染,沈鐵軍連忙跟上,便見老人掀開簸箕一絲縫,乾癟的手便深了進去,紅潤的面頰上滿是興奮:“哈,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