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煙囪不斷吐出白色的霧氣,沈鐵軍想了想還是打消了回去找個口罩戴上的想法,街面上的人潮由灰黃藍黑四色調組成,讓他大開眼界的還有輛驢車不知從哪來的,施施然的拉了車蜂窩煤晃着,一個老頭戴着狗皮帽子捂得嚴實,將手中的鞭子抽的啪啪響,留下了光滑的驢糞蛋子遠去。
自行車組成的大軍中,地排車三輪車夾雜其間,沈鐵軍縮着脖子忍着淡淡的煙味,他很難相信這是1980年的帝都,畢竟是沒有經歷過沙塵暴,便有些大驚小怪了。
拎着個籃子擠上了公交車,沈鐵軍的目的地是二外,便感覺在這裡買了宅子是佔了大便宜,他現在住在天街西頭靠近西二環,沈大梅現在就讀的外交學院還沒覆校,暫時在帝都二外校區上課,也就是天街的東頭。
一路下正東的過了西單百貨商場和購物中心,民族大世界的牆邊還設了個便民打氣筒的點,再往東便是天安門王府井建國門的到了目的地,帝都二外。
“糖葫蘆,糖葫蘆,酸酸甜甜的糖葫蘆~”
下車的站臺邊,一個灰頭土臉的男人扛着插滿了糖葫蘆的杆子,沈鐵軍便靠了過去,花了兩毛錢買了一串,吃了口感覺還不錯,便又掏錢買了一串,下意識的哼起了首歌:“都說冰糖葫蘆兒酸,酸裡面它裹着甜~”
1980年的二外大門,自然是與同時期的其他學校差不多,沈鐵軍拎着串糖葫蘆,在門口打問了外交學院的教學樓,不想便引起了保衛科的警惕,掃了眼他手中的籃子:“你是什麼人?”
沈鐵軍倒是老神在在,他現在還沒去找祿教授到學校報道,自然是沒有身份證明的,當然戶口遷移證明啥的也都在祿教授手裡,現在被人問起了身份,只得開口道:“我找我姐,77級英語的沈大梅。”
保衛科的人上下打量着沈鐵軍,看他穿着不像是普通人,滿臉好奇語氣放緩:“外交學院今年才復課,9月份才招了第一批大學生,哪有77級的?你找錯地兒了吧?”
“咦,難道是我記錯了?”
沈鐵軍自然是不能記錯的,兩年多的時間裡,他寫信都是寫的這個地址和內容,接着想起自己的經歷,擺了擺手:“你們可能不知道情況,你告訴我這個學院在哪棟樓,我自己去找。”
保衛搖了搖頭:“你一個外地人,又說不清來路——”
“我說清來路你知道嗎?”
沈鐵軍眼眉一挑,發現保衛的大臉愣住,搖了搖頭開口道:“你們是爲人民服務的,不是刁難人民的,先前我懶得理你,外交學院一直在借用二外的教學樓和宿舍,他們77年就開始着手恢復學校了,你給我說今年才招收的第一批大學生?他們前兩年在這裡面幹了些什麼?”
保衛的臉瞬間脹的通紅,他自然知道外交學院恢復了兩三年了,先前也只是不滿這位顯擺的模樣,故意說了兩句刺撓的話,沒想讓人家直接給抓了把柄,心中是又惱又怒:“那你說不清來歷——”
“我沒說清還是你的耳朵有問題?”
沈鐵軍心中是有些惱了,他算不上一個好說話的人,要是這人客客氣氣的說了也就是,可在他的身份上揪着不放,開口道:“我先前就說了,我是來找我二姐沈大梅的,她是外交學院77級的學生,這不叫來歷?哎呦喂,好大的官氣?果然是宰相門房三品官,這還是黨的天下嗎?我怎麼感覺回到了一百年前的四九城裡?爺兒啊,您吉祥~您這裡面是醇親王府吧?!”
“哎哎哎,這位小同志,不要激動嘛,小劉,你去鍋爐房打點水來,這裡沒你的事兒了。”
孔建東還沒進保衛科,便聽到了兩人的嚷嚷聲,瞅了眼穿着迥異的沈鐵軍,便開口將劉喜兒給攆到了後面,國字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小劉新來的對情況不熟悉,外交學院那邊的教學樓在三號樓,你順着這條路進去,走到第二個岔路往西看,那就是,在樓的後面便是他們的宿舍樓。”
“行,謝謝你了,這位同志。”
沈鐵軍瞅了瞅遠去的小保衛,嘴角扯了扯衝着中年人打了個招呼,眉宇間隱現不含糊:“還用做個登記嗎?”
孔建東擺了擺手:“不用,你去吧。”
晃盪着進了學院,沈鐵軍先前的不滿消失,也知道是自己口音暴露了身份,讓人家聽出來是外地人,幸虧穿了這麼一身才沒被攆出去,搖了搖頭:“狗眼看人低。”
既然有了目標,沈鐵軍一路問着到了三號教學樓前,發現距離上課還早,門口都是三五成羣兩兩成對的——幹部,男的西裝革履女的也是如此,倒是他這麼個穿着打扮,往那一站透着股與衆不同,四周人的目光就望了過來。
被這麼多幹部行注目禮,沈鐵軍心中還是有點發憷的,深知這羣人可都是未來的棟樑,便收斂起了先前的倨傲,瞅着最近的短髮女孩開口道:“你好,請問英文系77級沈大梅在嗎?”
陶青下意識的打量了下這個口音迥異的年輕人,發現眉眼間竟然和沈大梅有幾分相似,眨了眨眼道:“你是她兄弟?”
“我是她弟弟。”
沈鐵軍只從這個女孩臉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來是認識沈大梅的,開口道:“你知道她在哪個宿舍嗎?”
“她現在沒在宿舍,你是沈鐵軍吧?”
陶青腦海中浮現出個念頭,這位看着是個大人模樣,可那嘴脣間的絨毛還是暴露了他的真實年齡,問完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笑意盈盈的探出了手:“我是你姐姐的同學陶青,她現在應該在飯堂那邊,要不我帶你過去?”
探手輕輕一握,柔柔軟軟的感覺入手,沈鐵軍笑道:“陶姐你好,那就麻煩你了。”
恰到好處的握手,陶青不禁高看了這位傳說中的碩士生一眼,作爲沈大梅的同班同學和舍友,發現這位還是出乎了她的想象,笑道:“那咱們走吧,聽說鐵軍你現在碩士畢業了?”
沈鐵軍在旁人有異的目光中跟上,開口道:“嗯,纔拿到的畢業證,可惜的是沒有學位服,未免美中不足。”
目光從這人的領口袖口間掃過,陶青開口笑道:“我以前還感覺自己年輕有爲呢,現在和你一比,倒是沒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