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
隨着教官一聲令下,周英趿拉着重於千斤的腳板子,有氣無力的進了食堂,旁邊的舍友莊玲探手一扯,差點沒把她扯倒:“來了來了,你的筆友來了。”
“你差點摔到我~”
抗議的打了下莊玲,周英慢慢的到了沈鐵軍的桌子前,看着上面的湯和菜吸了吸鼻子:“謝謝你了,沈鐵軍。”
“快吃吧,吃完回去好好休息下,下午才難熬。”
沈鐵軍有些無語,他提建議的時候完全把周英給忘了,否則說什麼也不能讓媳婦遭這個罪,原本以爲今年是趕不上,誰知道通過會議後直接報了上去,不知入了哪位大佬的法眼,1980年9月的羊城各個大學裡,掀起了如火如荼的軍訓,結果便是周英倒了黴。
“我聽學姐們說以前沒軍訓的啊~”
莊玲骨架瘦小,看到桌子上有吃有喝的,也知道這位和周英不是外人,連忙操起筷子夾了塊紅燒肉,然後塞進嘴裡杏眼一閉,小臉上露出了滿足的模樣:“嗯,真香~”
彷彿受到莊玲的感染,周英有了點胃口,拿起筷子夾了塊塞進嘴裡,便聽到咕咕的肚子叫,小臉一紅看了眼沈鐵軍:“你吃了?”
“嗯,我吃過了,你們吃。”
沈鐵軍說過看着人來人往的目光,一個多月的時間,他的髮型已經留好,雙鬢鏟青頭髮掏薄往後梳,襯着不算標準的瓜子臉,給人以極具視覺衝擊力的痞感,美中不足的,便是寬闊的額頭上起了幾個小痘痘,算是暴露了他的真實年齡。
這麼個髮型自然不可能穿着海軍藍背心,取而代之的是周韋林給買的純棉短袖格子衫,搭配卡其色的吊帶褲和褐色的皮鞋,以李貴菊的眼光來說,算是從葫蘆娃進化成了洋外教。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羊外終於引進來一位外教,由於業務上的合作,魏一仙的公司出面,給羊外招聘了來自英格蘭的凱瑟莉,精通英法意大利三國語言,擔任英語和法語課的語法老師。
金髮碧眼高鼻深目,隨意的將長髮紮在腦後,身穿碎花連衣裙踩着高跟鞋,凱瑟莉已經熟悉了旁人有意無意的注視,端着她的不鏽鋼餐盤掃了眼鬧哄哄的飯堂,裙襬翩翩的隨着腰肢的扭動盪開,到了目標面前將飯盆放在了桌子上,語音清脆:“吉米,你吃過了嗎?”
與沈鐵軍額頭上的幾個小痘痘差不多,凱瑟莉高挺的鼻頭上,綴着幾個小小的雀斑,看她盤子裡的牛排和蔬菜,吉米是沈鐵軍給自己起的英文名,開口道:“凱瑟莉老師,我吃過了,最近怎麼樣,還習慣吧?”
衝着旁邊兩個明顯是學生的女孩點了點頭,凱瑟莉坐在了兩人的旁邊,拿着刀叉笑道:“生活上比港島要好太多,就是他們做的牛排有點太生了,我喜歡吃全熟的,可你看看這裡面,有七分熟嗎?而且商店裡面沒有女性用品,好多人連聽都沒聽過,我打算休息的時候去港島買~”
“女性用品?”
沈鐵軍腦海中閃過個單詞,接着看了眼旁邊滿眼問號的周英,兩人之間從打招呼到現在一直在用英語交流,回過神來不禁有些慶幸,也爲這些國際友人們的開明而咋舌,同事異性之間能如此坦蕩蕩的談隱私方面的東西,開口道:“這點我倒是可以幫你向學校反應一下。”
“那就謝謝了!”
凱瑟莉捏着刀叉和筷子,很快就將餐盤裡的牛肉切開,然後便笨拙的拿起筷子,像是蹣跚學步的孩童慢慢夾起,張開嘴巴接了進去,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嗯,真是太棒了!嗯,吉米你剛纔的發音有點悶了~”
豎着耳朵聽過正確的發音,這也是沈鐵軍爲什麼不想和她接觸,也要捏着鼻子交流的原因,共和國式的英語概念還是他提出來的,哪怕做好了不出國的打算,可爲了能夠增加知識也是要學的,於是便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
你來我往的討教過,凱瑟莉對這位年輕的老師有了大致的瞭解,飯菜雖然不是很合口,吃起來看似細嚼慢嚥速度卻不慢,滿臉好奇道:“吉米,你有宗教信仰嗎?”
“沒有~”
沈鐵軍下意識的開口,飛快想起了曾經寫出的詩,接着笑道:“是相信希望吧?讓你見笑了。”
“很多夜晚我們曾懇切的祈禱~”
臉上難掩失望之色,凱瑟莉放下了刀叉,開口道:“我以爲你和我都是上帝的羔羊,可見你的祈禱是一種意象化的具現,我無法想象一個沒有信仰的人是該如何的可怕,嗯,我並不是說你很可怕,我是說那種——”
“我明白你的意思,先前也許是我的表述不是很恰當,我沒有你那種基於某種宗教儀式的信仰,但是我有一種來自於靈魂深處的烙印,在我看來這種烙印,便是我的“信仰”。
這個烙印要求我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可以做,做了不可以做的需要承受應有的代價,就其所體現的約束性來說,和絕大多數的教派有着極大的相似性。”
沈鐵軍的大腦高速運轉,改開的大門已經開放,任何一個進入到這個國家的友人們,都會或多或少的感受到這個國度的落後,從物質到精神的全方位批判,導致一批人對這個國家失去了信心。
凱瑟莉目露好奇,她還是有些無法想象會有這種情況:“吉米,我無法理解——”
“在大多數的教派信仰中,祈求的存在都是可以幫助人們解決煩惱的~”
沈鐵軍小心的措辭着,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英語詞彙量還有很大的短板,開口道:“在共和國五千年文明的傳說中——天破了,我們的祖先煉石補天;洪水來了,我們的祖先挖河疏浚;生病了,我們的祖先遍嘗百草以求靈藥;天上的太陽多到烤裂大地,那就射下來幾個;
曾經有人問,說你感覺什麼是有意義的事,我所回答的是有意義的事就是好好的活,那人又問怎麼樣纔算是好好的活,我回答他的便是——做很多很多有意義的事。
我感覺這種對生活的態度,纔是中華民族得以延續五千年的根基,也就是我現在的信仰,它不是哪個看不見摸不着的神靈賦予的,而是這五千年華里無數華夏祖先們鑄就的。
所以,我們在祭祀祖先時會頂禮膜拜,祭祀結束後——該吃的吃,該喝的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