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自行車載着雙相戀的心,沒有婚紗禮炮,也沒有小轎車,只是放掛一百響的鞭炮,坐在嶄新自行車上的劉麗便成爲了嫁婦,沈鐵軍咔嚓的按下了快門,將這一幕捕捉完畢,他沒想到劉麗和她對象竟然是青梅竹馬,兩家就在一條衚衕裡面。
豔紅的牀單子掛在斑駁的磚牆上,大大的囍字用大頭釘別在正中,燙着捲髮的劉麗幸福的笑着,這是目前世面上最爲流行的髮型,穿着綠色軍裝的新郎,好似復原的軍人孔武有力,留着標準到有些醜陋的大平頭,笑的見牙不見眼露出滿口黃牙。
“一拜天地!”
咔嚓,再按了下快門,沈鐵軍看向了陳曉雲:“新郎是軍人?”
“不是,這是他最好的衣服。”
沈鐵軍聽的默然點頭,對於這個時候大多數的人來說,結婚照很可能是他們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而這一身綠色的軍裝,就是他最好的衣服,自己拍下的這張照片,也會成爲開啓兩人一輩子的鑰匙。
“二拜高堂!”
沈鐵軍咔嚓按下了快門,將一雙老人的喜悅記錄下來,爲了能讓兒子娶到劉麗,六級工的老爹辦了退休手續,讓什麼都不會的兒子接了班,心願達成的喜悅是無法言喻的,一張老臉笑的像是孩童般天真無邪。
“夫妻交拜!”
沈鐵軍咔嚓的再按了下快門,將以頭相觸的劉麗和新郎記錄下來,穿着寬大西裝的主持人卻像是在趕場子,不待新人站穩飛快的開口道:“送入洞房!”
被人送入洞房,劉麗便站了起來,看着沈鐵軍道:“鐵軍,要不你先去飯店吧,有這些照片就夠了。”
新郎跟着開口道:“真是不好意思,原本請你來是當客人的,倒是沒想着還要麻煩你,飯店就在衚衕口外邊,出去就到了。”
沈鐵軍還想開口,旁邊的陳曉雲倒是探手將他扯了出去:“走吧,你在這裡有點礙事兒。”
出了洞房,陳曉雲扯着沈鐵軍的袖子,細聲道:“你的身份太高,你在這裡,男方的朋友們不好鬧騰,照片拍到這裡就可以了。”
看到沈鐵軍似懂非懂,陳曉雲扯着他到了院子外邊,開口道:“當時小麗決定結婚以後,問我要不要請你,我說一定得請你,要不然其他人肯定不來,不信的話,咱們可以去飯店看看,保準他們都在等你。”
沈鐵軍有些愕然:“不至於吧?”
陳曉雲嫵媚的笑了笑,也不開口自顧自的帶頭往前走,沈鐵軍倒是看的失了失神,心說曾剃頭說的真特麼的對,女人有了一雙鳳眼,就天生有了美麗聰慧的資本。
腦海中閃過幾個有鳳眼的女人,沈鐵軍不得不對沈大亮的審美點個贊,跟着陳曉雲出了衚衕口,微微一愣:“不會是那家飯店吧?”
衚衕口不遠的馬路斜對面,赫然立着座高達十八層的建築,上面寫着四個大字:“青周飯店!”
“你以爲呢?”
陳曉雲左右看了下車輛,飛快道:“知道你們要來,劉麗他對象家使出了渾身本事,才託人在那邊定了位置,走吧,沈博士。”
與中字頭的企業一樣,能以當地名稱冠以飯店的,在當地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沈鐵軍沒想到劉麗那看似普通的老公公,還有這麼個關係,這時可不是幾十年後,只要有錢就能進這種地方,此時沒人是想也別想,當然錢也是不能少的。
“虛榮心害人啊!”
沈鐵軍只能跟上,飯店的門口停車場上,停着大大小小的車輛,吉普車豐田本田啥的大多是企事業單位的,很快進了大廳在服務員的歡迎光臨聲中,到了偏廳。
十幾張桌子的角落,張健連忙站起揮了揮手,對面不遠處的七八張桌子上坐滿了人,打頭的位置上豎了個紅色報板:“崔府喜宴。”
陳曉雲到了桌子前,轉頭看了眼沈鐵軍,笑了笑拉開張凳子,笑道:“來吧,沈博士,大家可就等你入席了呢。”
掃過連毛巾都沒動過的桌子,沈鐵軍心中嘆了口氣,這些貨還真如陳曉雲說的那樣,當即坐在了她拉的凳子上,張健看到連忙扯起了鄰座的朱震濤:“小豬,你都考上大學了,來讓哥哥沾沾文曲星君的文氣兒。”
朱震濤有些不快,只是礙於性格,橫了眼張健擡起屁股,開口道:“這麼長時間不見,你倒是封建了不少,你不是說不考了,這文氣兒沾了和不沾沒啥區別吧?”
理都沒理這貨,張健站起身從桌子中間拿起酒,探手就朝上面的紙撕去:“今兒個難得這麼多星君降臨,作爲曾經的小隊長,我就敬大家一杯,還請諸位——”
沈鐵軍掃了他手中的酒,直接開口道:“張哥,我中午還要回去,咱們就不喝了,別走到一半我再暈車,到時被人扔下才壞事兒。”
探在紙上的手一停,張健瞅了眼手上的酒,點了點頭道:“嗨,那就不喝,這酒可是放了有些年頭了,咱們給主家省點吧。”
“就是,咱們這桌子文曲星君的老大發話了,你敢不聽?”
“鐵軍,你真的考上博士了?”
“怎麼報紙上沒動靜?”
“鐵軍,還是英語專業?”
“我看鐵軍早晚是要出國的。”
“出國的話應該快了吧?”
“是出國讀博?”
“難不成博士畢業再出國?”
“那時候還出去做什麼?”
“好像博士資格授權名單還沒出來?”
“我說小朱,你是懷疑咱們老大考不上博士嗎?”
“哪,哪,哪有,我就是這麼一說,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
衆人亂七八糟的說着議論着,這裡面不少是77年就考上大學了的,比如陳曉雲也在找人反應情況後進入大學,可沈鐵軍考上的是研究生,而且還因爲年齡小名揚天下。
加上大家複習中得了不少好處,這是以前沒有發現的,直到他考上研究生的事兒見報,互相寫信時才記起,便將他當做了沈家凹村知青點的一員,還都念他的好。
沈鐵軍瞅了圈人,發現沒個人提議上菜的,心中再次感嘆這考上大學了,人們的關係也變的這麼勢力,轉頭看了眼周圍,便發現身後不遠處站了個服務員,連忙招了招手:“服務員,上菜!”
作爲青周飯店的服務員,眼力勁兒自然是極其犀利的,自打招手這人來了,先前這桌子上的竊竊私語變成了高談闊論,那不用說也是有來頭的。
雖然口音怪異——可架不住現在回城的子弟不少,連忙轉身吩咐上菜,她能夠站在這裡,也不是閒的蛋疼沒事兒,到了桌子邊上:“你好同志,咱們飯店不允許自帶酒水的。”
張健轉頭看了眼服務員,拍了拍酒道:“我們不喝。”
沈鐵軍倒是心知肚明,轉頭打量了下服務員,發現人家隱含打量之意,當即眼眉一挑:“你們這有53年的飛天茅臺嗎?”
服務員面色微變,她可沒見過這樣,要酒還要指明年份的,飛快的搖了搖頭:“不好意思,這位同志,53年的飛天茅臺我們沒有。”
張健不知道沈鐵軍說話怎麼轉眼間這麼衝,只是聽到這麼個答案後,腦筋也是轉的不慢,將手中的酒標刷的轉了過來,臉上寫滿了不滿:“沒有你還不許我們自己帶啊?”
“張哥,我是想問他們有沒有。”
沈鐵軍連忙安撫張健,他又不是吃飽了撐得到這裡來撒野,作爲掛有省會名頭飯店的服務員,他相信這些人絕對不會和外邊飯店的服務員一個態度,轉身笑道:“我是想問問有的話,我可以點幾瓶。”
服務員的面色再次微變,作爲大堂領班,她自然知道這桌子定的是什麼標準,大廳裡最偏的位置不說了,整個飯店裡最低的套餐,先前被嗆的火氣打着翻上涌,也就壓不住了:“我們這有80年的,你們要不要?”
陳曉雲開口道:“不要!”
沈鐵軍動了動嘴,看到他的神情,陳曉雲連忙站起了身:“你還要回去,暈車怎麼辦?”
沈鐵軍開口道:“我又不喝。”
服務員有些傻眼:“你不喝?那點了酒來看麼?”
沈鐵軍開口道:“帶走不行麼?你管我點了幹什麼?”
旁邊接着傳來了個熟悉的聲音:“沈鐵軍,你也在這裡?”
沈鐵軍轉頭看了眼說話的人,滿臉呆滯:“王哥?”
王猛的臉紅的像猴屁股,看了眼桌子上的人,又瞅了眼服務員:“你們在說什麼?”
這時傳菜員開始上菜,沈鐵軍轉頭看了眼王猛身後的崔府喜宴,下意識開口道:“毛書記也在?”
隨着改革進程,革委會已經成了歷史,毛利民成了天和縣的書記,王猛飛快開口道:“不光毛書記,錢書記也在,前兩天錢書記還去你家看望了沈叔叔。”
沈鐵軍心中一驚,與毛利民相比,錢偉寧可是在安然地區頗有建樹,後來調入帝都青雲直上,在正部退了休,轉頭看了眼鬧哄哄的幾張桌子:“那是崔——”
王猛搓了把發紅的臉道:“崔市長的兒子結婚,這些是崔家的遠親,書記和錢書記都在上面包房裡面,這些都是?”
“今天是我朋友結婚,這些都是沈家凹村知青點的知青。”
沈鐵軍說着一比劃,看到王猛沒什麼反應,接着道:“就是考上大學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