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音側頭望着周緣,從始至終周緣都望着譚宇,此時周緣緩緩轉過身來對着她。她看不清周緣面目,但她錯覺那雙黑洞洞的眼睛裡,有如深淵般盛滿哀慼,好似要落下淚來。
周緣早已沒有了眼淚,可蘇音在與其對視的一瞬間,如潮情緒洶涌而來,她已經透不過氣。
好痛!好冷!霧氣迅速佔據眼眶,蘇音縮着肩膀,雙手緊抓衣襟,臉上是痛不欲生!顫抖着,喘息着,她說不出話。
周緣一步步靠近,她沒辦法後退。眼睜睜看着周緣走到她面前,與她面對面。她聽到周緣猶如嘆息,猶如啜泣般的聲音:“……對不起……對不起……求你……”
她終於忍不住心底奔涌的情緒,那些深重,那些眷戀,那些執着,那些怨恨……有熱意燒灼眼角,然後隨風迅速冷卻冰涼。
泉涌的淚滴,線般落下。蘇音與周緣對視,無言卻心靈相通。她漸漸哭得無法自抑,哽咽讓她無法呼吸。周緣木木地舉起左手,一滴熱淚滴在青黑指尖。
瞬間指尖泛出淡藍微光,從手指到手肘,最後迅速瀰漫全身,紫黑色怨氣眨眼被驅散。眼前的周緣,重又是那個臉小小的,眼睛圓圓的,清秀靦腆少女。
少女對她漾開笑意,如清晨雨露,冬日霧靄。她張開雙手,將周緣擁進懷裡。一瞬間,她閉上雙眼,輕輕呢喃:“妙法?濯然!”應聲藍光暴漲,隨即瞬間黯淡,再看已了無痕跡。周緣已不知去向,徒留蘇音垂頭立在天台中間。
這邊廂,之語收到葛陸消息,正往醫院趕來。進了蘇音病房發現空無一人,圍着屋子找了一圈還是沒人,不免奇怪!正要找人問問呢,突然一陣波動,又陡然消失。
之語心底一驚,猛然想到蘇音,立即掏出電話,邊聯繫葛陸邊往波動發出地趕。這邊才響了一聲,葛陸就接通了,聲音裡有些焦急:“之語,你們那邊是不是出事了……”
譚宇站在天台邊緣,面色絕望,身體搖搖欲墜。他情緒癲狂,嘴裡喊:“周緣已經死了!她死了!她恨我!我也恨國健!國健已經死了!所以我也要死!我也要死!她恨不得我死!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
陡然一聲喊,聲音泫然若泣,卻不是蘇音的聲音。可聽到這聲喊,譚宇露出如遭雷擊的神情,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我不想你死!”天台陡然寂靜下來,中間縮立着的蘇音好似站在黑暗裡,厚重劉海垂下來擋住大半張臉。
“我不想你死!不想你死!不想你死啊!”聲音哭泣着喊出來,最後幾乎聲嘶力竭。
譚宇抖動着發紫的嘴脣,囁嚅着說不出話,到最後終於低低說出一聲:“……周……緣?……”
蘇音緩緩擡起頭來,露出來的臉慘白,眼淚橫流。
“譚宇!……我是周緣!……你下來好不好?”她在乞求,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譚宇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瘋狂地搖頭,竭力否認:“不不不!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周緣!你不可能是周緣!周緣已經死了!是我害死的她!你怎麼可能是她!”
譚宇忍不住情緒崩潰,雙腿軟倒,伏在欄杆上,痛哭出聲。
她一步步走近,一臉寂然。嘴裡訴說着:“你還會不會在每次晴天清晨去後山畫黎明……還會不會在傍晚去畫落日……可我還是最喜歡看你畫的藍天……那種顏色……像下過雨,只有你可以調出來……你還會不會丟三落四……會不會將畫筆掉在草叢裡?……”
她站在譚宇面前,蹲下來,與譚宇面對面。她仔細看他痛哭的臉,心中忽然涌起眷戀。她緩緩伸手,輕輕觸摸他瘦到脫形的面頰,碰到他的眼淚,手指輕輕瑟縮了一下。
她忍不住落淚,泣不成聲。好不容易憋住一口氣,她說出了口:“譚宇!……已經夠了……夠了……我不恨你了!……也不再愛你!……譚宇……我要走了……再見…….”
最後的道別好似嘆息,還未隨風飄散,她已緊閉雙眼,緩緩軟倒。
譚宇驚恐地看她倒下,嘶啞着咆哮:“不!”他伸手要接住她,卻忘了自己身處險境。腳下一滑,他拖着昏迷的蘇音往後仰倒,原來到最後,他還是要懷抱着她墜入深淵,粉身碎骨!
他緊閉上眼,雙手緊緊抱住蘇音,心底絕望地接受即將到來的現實。猛然,一陣巨力撕扯他後領。
之語一上來就看見幾乎讓她心臟停跳的一幕,以平生絕無僅有的速度閃過去!在普通人看來,只是一道風影刮過!她扯住譚宇領子,兩個人的體重實在是夠嗆!
瞬間她憋足了勁兒,美麗的臉都因爲青筋跳動而顯得猙獰,面頰充血,她害怕下一刻自己就會脫手,那蘇音就會摔成一團肉醬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漸漸有些支撐不住了!而且,那棉質衣領貌似也有快被撕裂的傾向!怎麼辦?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上來!沒辦法了,她閉眼集聚力氣,猛然一聲沉喝,雙手使力,竟然生生將譚宇連着蘇音甩了上來。
狠狠砸在地上,譚宇緊緊擁着蘇音蜷縮着,劫後餘生的狂喜,以及剛纔的震撼,他喘息着,最後攬緊蘇音嚎啕大哭!
之語體力透支,軟在欄杆邊上喘氣。大冬天的,出了她一身臭汗!這會兒,聽見譚宇抱着人嚎啕大哭,她不免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美麗臉上閃現鄙視,懦弱的男人!
蘇音陷入深沉的黑暗,這裡好黑好冷!她漂浮了很久,沒有意識。等到終於有意識了,她已經不知在這裡呆了多久。
她突然想到,她怎麼會在這裡,爲什麼會在這裡,在這裡幹什麼!腦子裡是空白的,她想不起任何東西來。
突然的,她感覺到呆膩了,她想換個不一樣的地方看看。纔有這種想法,周圍猛然出現了變換。黑暗的虛空彷彿自有意識一般,涌動着後退。
空間在變大,她靜靜地看空間無限拉長,幾乎呆怔地看自己成爲這無盡虛空裡最渺小的存在。
倏地,她發現了亮光,像螢火蟲一樣的光點,輕飄飄地飄到她眼前,她伸手接住它,它停駐在她指尖,發出淡淡的,溫和的,藍色微光。光點閃爍幾下,突然又碎成粉末一樣消散了。
她轉身,想尋找。果然,眼前黑暗虛空裡,漸漸會有藍色光點飄散,從上面飄散下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猶如一場飛雪。
她仰望,渾身沐浴在光點中,她想上去,那裡有什麼在等待。她真的上去了,好像突然沒有了重量,輕飄飄的往上升。
虛空已經不是純粹的黑暗,漸漸有了顏色,不是藍色也不是紅色,而是兩者交雜而出的,無比絢麗的顏色。顏色形成障壁,障壁是波動扭曲的,色彩像海水一樣,波浪嶙峋變換。
可是看着眼前絢麗的一切,她卻打心底裡覺得厭惡以及悲慼!爲什麼會厭惡,又何必悲慼?她歪歪頭,不理解。
緩緩伸手,她撫摸上絢麗障壁,僅僅一觸,頓時波紋漣漪散開,以掌心爲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出無數條深紅光線,紅線互相穿插羅織,最後結成無數繁複陌生的圖案符文。
猛地,她被符文震開,她驚嚇住,往後退開些看去。整個符文圖案延伸出的,是一個巨大的靈陣,在這個靈陣面前,她如立於山巔足下的一隻小小螞蟻!
這是什麼?正要靠近,猛然一道絢麗障壁當頭罩下,她迅速後退。障壁將她與靈陣隔開,猛然她發現身後的虛空不知何時竟漸漸形成一個漩渦。漩渦越來越大,猶如一個沒有盡頭的黑洞。
漩渦擴展的速度非常快,才幾眼功夫已經延伸到她面前,馬上就會將她捲進去。
她急忙轉身想逃,可是障壁擋住她,她已無路可逃!轉身的一瞬間,漩渦捲上來,在完全沒入黑暗的瞬間,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畫面。那個巨大的靈陣不知何時,竟然成了透明的,在靈陣後面,蹲伏着一隻巨大的怪物!
怪物體型巨大如山巒,蜷縮着看不清全貌,唯一看的清的,就是那一雙正緊緊盯着她的,狹長而巨大的眼睛!這是怎樣一雙眼睛,眼型狹長如狐,像鮮血般豔紅的瞳孔正定在眼角狠狠盯着她,瞳孔中間有貓一般的豎線,豎線是金色的。
在與眼睛對視的一瞬間,她心跳停滯,呼吸不能,心底涌起的是徹骨寒意!這是一雙靈動的眼睛!鮮血般的顏色散發出瘋狂氣息,僅僅是一秒鐘的對視,巨大的壓迫感幾乎讓她反應不能!這是一雙血腥的眼睛!這是一雙,怪物的眼睛!
保持着這種想法,她被完全捲入漩渦,再次沉入黑暗。呆呆立在黑暗中,她陷入空茫狀態。擡頭四處望望,已經感覺不到絲毫異樣氣息了。她想四處走一走,隨意選了個方向,她開始往前走。
這回沒走多久,就看見了光亮。她欣喜若狂,長時間呆在黑暗裡的感覺讓她很不喜歡,她迫不及待要出去!
加快腳步,她奔向溫暖的光裡。猛然,她停住腳步,有些呆怔地看眼前的一切。所有東西全部都散發柔和的白光,非常純潔而溫暖。
她正站在一棵梧桐樹下,有風吹來,樹葉嘩啦啦作響。透過枝葉灑下細碎光斑,她伸手看光斑在掌心移動跳躍。
這裡好安靜,一片梧桐葉搖曳着掉在她腳邊,她疑惑地看天青色的天穹。這裡,很陌生!但是,她好像知道要去某個地方。所以,她擡腳,沒有一絲猶豫地向前走。
果然,她穿過茂密的樹叢,看到了一片蒼翠中伸出一角潔白飛檐。那是一座涼亭,前面該是一片青翠草地,平常很少有人來。可是現在,她看見一個少年正站在那裡,面前擺着畫架正拿畫筆描繪着,少年穿着白襯衣淡藍牛仔褲,身上一件染滿顏料的圍裙。
下意識地,她往另一邊看去,果然看見一個嬌小身影,鬼鬼祟祟地藏在樹叢裡,癡癡地望向少年,眼裡是某種滿滿的東西。
倏忽,場景變換,她站在一處窗臺下,旁邊一棵很粗壯的樟樹。往窗裡望,裡邊兒好多畫架,此刻只有角落裡的女孩還在專注地揮舞畫筆,女孩是這麼的專注,即使天氣熱得人心慌氣躁,女孩已滿臉熱汗,即使蟬鳴猖狂,幾乎要叫破喉嚨般吵人,也絲毫不能讓女孩分出半點心思。
那次大賽,年輕的導師在臺上大力嘉獎女孩,女孩羞澀的臉蛋紅成蘋果,女孩知道少年會在此刻看見自己,女孩幾乎不敢擡眼去看。卻錯過了角落裡的少年們,都是一臉的不甘與默然。尤其是少年,傲然的眼底,深藏冰冷,纖細手指,將畫筆生生拗彎!
女孩羞澀地將茉莉信箋塞進少年抽屜,等女孩走了,三名同樣出色的少年才從角落出來,其中兩位少年打趣調侃另一名少年,少年面色卻冷如寒冰。
突然,那名穿着最爲出色的少年轉動眼睛,嘿嘿一笑,按下其他兩人的頭頸,低聲說出計劃……
收到回信,她能理解女孩有多麼的欣喜若狂。女孩並不貪心,只是想送給少年一份生日禮物,是用在大賽中勝出的獎金買的,不然,女孩還買不起這麼貴的東西!
女孩滿心歡喜地進去新開的美術教室,晚自習下了,等到學生都走光了,女孩才進去等,女孩歡喜地捧着手中包裝精美的盒子,欣喜的樣子,送禮的人卻比收禮的還要高興!
時間流逝,女孩從滿心歡喜到擔憂疑惑,再到猶豫躊躇,女孩擔心少年忘了,或是出了什麼意外。夜漸漸深了,教學樓馬上就要封閉,女孩必須出去了。可女孩不甘心,還在傻傻地等!
女孩等着,卻不知道角落裡少年們已笑成一團。他們想看她會堅持到什麼時候,還下了無聊的賭注。
突然,那名出主意的少年又是眼珠一轉,嘿嘿笑着一把將電閘拉下。地下沒讀書教室一下子陷入無邊黑暗。女孩陡然驚叫,慌張地想往外走。美術室本就雜物衆多,慌亂間,女孩不知腳下被什麼絆住,一聲驚叫後,地下室便寂靜了下去。
有壓抑地嘲笑,最後演變爲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