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二十章

月色昏暗,微光穿過葉隙,層層疊疊,地上留下斑駁的樹影。微風吹拂落葉,嫩葉展卷,綠色裡蝶蛹晶瑩。雪靴踏枝,小路上浮草避讓,衣訣飄搖,腳步輕隱無聲。

——來吧……

空靈的召喚回蕩在四方。

——來這裡……

魅惑的聲音似人偶的牽線,白衣的纖細少年,漂亮的紫眸裡一片迷濛。

出自基地首席設計師之手,伊路專屬的白墓戰鬥隊服,右腿是膝上十五公分的短褲,右腳是精巧的短靴。在這怪木林立的原始森林裡,跟包的很嚴實的左腿相比,暴露在空氣中——伊路的右腿部分有着相當的潛在危險。但是,在意識不屬於自己的現在,即使右腿被那些尖利的枝杈劃得鮮血淋漓,伊路也無法停下,甚至,就連疼痛,他都無法感知。

萊夏遠遠的跟在伊路身後,膽戰心驚的看着鋒利的草葉穿過前方的身體。擔心的上前,但想了想,他又硬生生的停住了腳步。咬咬牙,萊夏縮回想拉回伊路的手,深深地嘆了口氣。

萊夏是幻術師,而且是個很厲害的幻術師,所以他知道,伊路現在的狀態代表着什麼,甚至,他都能推斷出那個操控者的實力。居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功的操縱魔導士等級的伊路,那傢伙,是大魔導師!

不能碰,現在不能碰伊路。如果那傢伙有惡意的話,自己的橫加阻止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萊夏竭力剋制着自己。

——左邊的向左,右邊的向右……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萊夏努力辨認,但任他耳力超羣,也查找不出聲音的源頭。白色的身影仍在前行,萊夏不由得有些擔心,他實在猜不出這句奇怪口令的含義是什麼。

沙沙……

繁茂的枝葉無風自動,沉睡的花草醒來,伴着古樹的嘆息,一株一叢,恭謹的向兩旁退去。

萊夏看着給伊路讓路的花草,震驚。

那個人,可以跟植物溝通。

——就是“大家”啊!

——就是普通的植物啦,那些樹啊草啊的。你聽過“瞳誘之術”嗎?希爾耶令家族的異血域能力。

伊路當時,的確是那麼說。這個人,難道是……

——路兒……

嘆息般的呼喚,幽遠綿長似空谷迴音,帶着綿綿的濃情。

這個稱呼……

萊夏撓撓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繼續跟下去。這種稱呼……這個神秘的召喚者,顯然是跟伊路有着某種關係的。

——希爾耶令家族的人吧!

萊夏想。

但是,他實在是放心不下……

萊夏前方十米,伊路無意識的、虛浮的邁着步。他對周圍的一切毫無所覺,無論是讓路的花草,擔心的同伴,還是……

他的心裡,只有召喚自己的那個聲音……

——路兒……

暖暖的,親切的召喚……還有,熟悉的……讓人依賴的柔軟聲線……

“媽媽……”

漂亮的紫色仍未解凍,但伊路仍對那個呼喚做出了迴應。

“媽媽……”

三歲後就沒再聽過,那是連萬人迷的父親也會拜倒,世上最美的聲音。

八大魔法世家,青春永駐,奧斯安家族。

八大魔法世家,魅惑衆生,希爾耶令家族。

這是魔法界對這兩大家族的形容。

千年來,從未交集過的血緣,被人譽爲最美麗和最魅力的兩種血緣,他們的結晶,就在這裡,在這個“鬼蜮之森”……

一步,又一步……

森林的住民們靜靜的滑向兩邊,然後又靜靜的合上。伊路慢慢的走着,腿上的傷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快的癒合速度。

萊夏小小的吃了一驚。

——彎月在樹尖上沉寂

這回傳來的是清靈的歌聲,優美的聲線,簡直讓整個森林都爲之陶醉了——

——森林縫隙裡葉芽遊弋

伊路靜靜的走着,迷濛的雙眼依然迷濛,彷彿沒聽到那縈繞在耳邊的歌聲。不過,也許真的聽不到吧!畢竟,他的意識現在掌握在別人的手中。

月光有氣無力的拂過,冰藍色的髮絲彷彿發着光一般……

不對,那是真的在發光!

萊夏猛然驚覺。

自然的反光是不可能有那種亮度的!

萊夏正想着,那柔和的光芒像瀑布般傾瀉下來……

——燈瑩草映射月光的朦朧

歌聲仍在響着。

清澈溪水,倒映受傷的精靈

……

血流蜿蜒,滑下白皙手臂

……

一滴,兩滴,鮮紅無比

……

光慢慢的黯淡了下來。在那光芒下,是如緞的冰藍色長髮,幾乎拖到地上的長度,正隨着伊路的動作輕輕擺動。

變化術?

萊夏眯起眼。

沒想到這傢伙居然用變化術改變了自己的外表。

視野漸漸開闊了起來,當最後的障礙滑開,歌聲也戛然而止。那是一片湖,湖邊,一個櫻紅色的身影回過身,微微彎腰,向伊路張開了手臂。

緊隨而來的萊夏看到她的眼睛,苦笑嘆氣。

那雙紫色的眼睛,跟伊路的一模一樣。再加上伊路剛纔無意識的迴應,這個櫻紅色長髮女人的身份,已經彰顯無遺了。說起來,這個怎麼看都只有十六七歲的女性看起來實在不像個母親,也許,用女孩子稱呼比較合適。

“路兒……”恰麗蒂爾把伊路摟到懷裡,愛憐的眼神簡直要把日月都融化了。

“過得好嗎?媽媽不能在你身邊,對不起。”歉疚的斂下眼簾,亮麗的紫色黯淡了下去。伊路乖巧的靠在她的懷裡,閉着眼睛,對恰麗蒂爾的話,他是一句沒應。

“路兒,媽媽真的好愛你。”清澈的聲音如山間溪泉,鈴聲般的激盪,彷彿在人們的心海中響起。

——爲什麼?

旁觀的萊夏不解。

——爲什麼要讓伊路睡過去?她不是想見伊路的嗎?

滿腹疑問,但萊夏沒有開口,這種氛圍讓他開不了口。反正也知道操縱者是誰了,萊夏打算靜靜的退開,把空間留給這對溫馨的母子。

“你是特蕾西的孩子吧!”恰麗蒂爾突然擡起頭,“你叫什麼?”

“萊夏。”萊夏收回後退的腳,老實的回答,“阿姨……認得我媽媽嗎?”雖聽外公說過,萊夏還是想確認一下。

“嗯,是好朋友。”只是簡簡單單一笑,就如春風般宜人,果然如莉卡咪所說,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不,重點不是這個!

萊夏暗敲自己。

——伊路的媽媽,不是早就去世了嗎?

“伊路也有好好的長大呢~”恰麗蒂爾柔柔的笑道,“在我的那個時間,他才那麼大點兒。”

——我的那個時間?

什麼意思?

“我是從十一年前來的。”恰麗蒂爾回答了萊夏未問出口的話,“萊斯代爾送我來的,他是時空系。”

時空系,萊夏知道這個系別——那是空間系的進化系。

“伊路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破呢,時空系的話會方便很多呀。”恰麗蒂爾期待的說,“可以回過去看我們啊,是吧,雷沃?”

“你怎麼知道?”萊夏吃了一驚,除了伊路外,還沒人這麼叫過他。

“因爲我見過你啊,雷沃。”恰麗蒂爾調皮的歪着頭,“在我上學的時候。”

“您的意思是說……”萊夏馬上明白了恰麗蒂爾的意思,“伊路他以後會突破?”

“嗯。”恰麗蒂爾點頭,“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可惜我已經時日無多,看不到這一天了。”

“阿姨……”萊夏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纔好,最能安慰她的人現在意識還沒回籠,而且恰麗蒂爾好像完全沒有讓伊路醒來的意思。

“阿姨,您……伊路他……”萊夏指指恰麗蒂爾的懷裡,恰麗蒂爾理解的一笑。

“沒有必要讓這孩子知道我來過的事啊……只會讓他傷心罷了,只是我實在是想見他……”恰麗蒂爾拂開掉落到伊路臉上的幾縷髮絲,“果然還是太任性了啊!”

“不……”

“雷沃……是路兒的搭檔吧?”恰麗蒂爾恢復的很快,只一瞬,她就展開了笑顏。

“阿姨……不知道嗎?”我們不是回去過。

“未來的人不能透露給過去太多的信息啊。”恰麗蒂爾一笑,“這是規矩。”

“我們是搭檔。”沒再表示疑問,萊夏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這樣啊……”恰麗蒂爾看了看懷裡熟睡的伊路,“果然你們是共生者呢。”

“什麼……者?”

“雷沃不知道啊~”恰麗蒂爾歪歪頭,“這麼說伊路也不知道嘍!”

“到底是什麼啊?”萊夏莫名其妙。

“雷沃……”恰麗蒂爾衝萊夏招招手,“你過來。”

萊夏不明所以,但他還是走了過去,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一片晃眼的冰藍。

“阿姨?”萊夏嚇了一跳,低頭瞅瞅,伊路就算是換了位子也還是沒有一絲要醒的意思。

“果然,你能碰到路兒。”恰麗蒂爾滿意的點頭。見萊夏一臉迷茫,她笑笑並未作答。

判斷兩人是不是共生者其實很簡單,奧斯安家族的共生者特性之一是:他們可以剋制奧斯安們的空間轉移法術(當然這是對應來說的,比如說萊夏只能剋制伊路的能力,萊特利只能剋制維坎的能力),其中,奧斯安家族的護身結界“映虛幻鏡”也包括在內。而“映虛幻鏡”的能力就是拒絕別人的碰觸——你明明看見他在那裡但就是碰不到他,而且在主人意識不清楚的情況下“映虛幻鏡”會自動啓動,就算主人沒有了魔力也一樣。這種情況下,只有“映虛幻鏡”拒絕範圍之外的血親和能剋制其能力的共生者才能碰到他。萊夏跟伊路不是血親,但他能碰到處於昏睡狀態的伊路,肯定是共生者無疑了。

“雷沃,伊路就交給你了。”恰麗蒂爾拍拍萊夏的腦袋,“拜託嘍~”

“嗯。”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萊夏還是答應了下來。

見萊夏點頭,恰麗蒂爾露出一個放心的笑顏。回過身,她柔柔的唱了起來——

彎月在樹尖上沉寂

森林縫隙裡葉芽遊弋

超越一切神蹟生命的承繼

燈瑩草映射月光的朦朧

清澈溪水

倒映受傷的精靈

血流蜿蜒滑下白皙手臂

一滴兩滴鮮紅無比

美麗精緻的斷線玩偶

不受支配的流離

神魔難及的華貴

一滴兩滴

王族的血

落花般美麗

曾經貴族的神秘

已化爲歷史的廢墟

精靈嘆息的回憶

飄渺在層巒的山脊

千年萬年

森林依舊美麗

精靈虛幻的身影

只是漸漸遠去……

“時間到了。”尾音散去,恰麗蒂爾落寞的說,“我不能呆太久。”

“拜拜,雷沃。今天的事,請別告訴伊路。”

豎起食指,輕輕碰了碰脣,恰麗蒂爾眨了眨眼,示意萊夏保密。還沒等萊夏點頭,她的身影已經融化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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