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我家。”
這是萊特利跌過空間門後說的第一句話。
“所以我說‘回去’!”修若冷冷的撕開纏在手腕上的錦帶, “我回去了!”
“等等!”萊特利拉住了他,“既然來了,我們去見見爺爺吧。”
“……”
“去吧去吧!”
“爺爺還在家裡等着, 而且只見一面就離開非常不禮貌, 萊。”
“這個假期在你家過, 這爺爺是知道的。”
“即使如此……”
“好了, 我們只是見見他而已。”萊特利不由分說的抓起修若的手, 順着一條羊腸小道走向前院,“其實我們兩家完全沒有必要分得那麼開,用空間門是可以隨意往返的。”
“家主不能通過空間門去另一個魔法世家拜訪。”修若提醒。
“我知道, 因爲那樣‘太輕浮’。”萊特利撇嘴,“所以說以私人關係交往要省事多了, 當家主真是……”一陣奇怪的寒意突然從大腦深處升起, 萊特利一僵, 硬生生的把“麻煩”二字吞了進去。
“萊?”
“歡迎儀式開始了,我們現在不能去前院。”萊特利難得嚴肅了起來, “直接去爺爺那裡,修若。”
“但是……”
“現在別管什麼禮節了,你應該知道被歡迎的是誰。”
“他……應該沒問題。”
“是,有萊夏和爺爺在,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不過我們最好還是去看看。”
…… ……
太陽升起又落下, 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三秒。緊接着, 一場暴雨降臨在遠處的荒漠上, 地裡馬上長出了大大小小的細木。兩秒鐘後, 細木長大成熟,沙漠中出現了一片小小的森林。一羣人倒着從天上走過, 他們用銅絲將垂向地面的頭髮做成各種奇怪的形狀——有的像噴泉,有的像雄鷹,有一個特別厲害的竟然把自己的頭髮盤成了一巢嗷嗷待哺的小鳥,那些黑色的小鳥衝地面張着嘴,不像是等母親,倒像是在貪圖大地上的某些東西。這些倒人欣賞自己,同時品評別人,他們在行進的途中時不時解開頭髮進行新的創造,其中一個紅髮的肯定是想到了什麼點子,他哈哈大笑着,腳猛地一踹,一大片烏雲慢悠悠的向沙漠飛去……第二場雨降了下來,又一個森林變魔術般的出現了。
伊路饒有興致的看着,他覺得這種場景似曾相識。對了,萊夏是這麼說的——
“你並不需要破陣,‘歡迎儀式’是個禮物,它會把你曾做過,想記得,但卻忘記了的夢重現。當然這種重現有一定風險,因爲人們想記得的並不僅僅是美夢。有些夢很危險,這一點你要注意。”
如果遇到了那種夢境的話馬上返回。萊夏這麼叮囑後就離開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幻境裡。這讓他想起昨天晚上的感覺。那個時侯——就是萊夏跟羅文說話,把他晾在一邊的時候——他也覺得孤零零的,那段時間其實……老實說並不是很長。有十分鐘?大概吧。但他覺得這十分鐘長得像是過了一輩子。
——怪不得人家說對孩子最殘忍的懲罰方式是無視。
那感覺的確差透了,差得要死。
不行不行,別再想其他事了,現在要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場景中來。
天上的倒人仍在走着,其中那些男孩兒(那些人都很年輕)穿着很貼身的銀色衣服,就像是在皮膚上塗了一層銀粉。大笑着轉圈圈的女孩子們則穿着金色的衣裳,她們的裙襬違反重力的向上飄着,好像是一片片金色的雲。驚覺自己能辨認出周圍的色彩,伊路這才注意到天已經大亮——夢境中的時間和場景總是奇奇怪怪的,他可不記得太陽什麼時候又升了起來。沙漠裡的森林越來越多了,天上的雲卻不見少——那些倒人拿出了一個棉花糖機,飛出的棉花糖黑漆漆,是烏雲的黑色。它們升上天空,很快就變成了他們腳底的雲……
——這是……我的夢境?
伊路疑惑的注視着那些倒人的行動。
這是他什麼時候做的夢?完全沒有印象。這是他希望記得的東西?
怪誕的倒人,飛速流逝的時間……人家說夢代表着主人某種深層次的思想,那麼這個詭異的世界也代表着某種東西?可是他完全不明白啊!這個世界,這個混亂的世界……到底?
——“待客幻境”球形控制室——
到處都是藍色……然後是紅色和綠色……接着是黃色、紫色——大球裡的顏色在不斷的變幻着。勞加和萊夏懸浮在空中——看起來是這樣,幾個橙子大的小銀球懸浮在兩人周圍,相互作用形成一種奇特的磁場支撐住了他們的身體,魔法界管這叫磁浮椅。他們坐在磁浮椅上,專注的觀察着伊路的情況。
四周鮮明的色彩代表幻境中的人沒有危險的思想,這在萊夏的預料之中。伊路的心理素質很好,可以說比任何人都來得強。
“我本以爲會出現灰色。”勞加神秘兮兮的看着外孫,“畢竟他有過那樣的經歷,是吧!”
“什麼啊?”萊夏裝傻。
勞加呵呵笑了兩聲,轉過頭繼續看銀幕上的畫面。萊夏的反應在別人看來也許無懈可擊,他卻能輕易的辨明其中真假——幻術師家族家主的眼力可不是這種程度的演技能夠瞞過去的。不過知道就行了,他沒有戳破他。
“外公?”勞加這樣反而讓萊夏心中不安。
“好漂亮的眼睛。”好似沒聽到萊夏的聲音一樣,勞加看着畫面裡的人兒,悠然讚歎:“就好像是紫色的清泉,很清澈,用最薄最薄的水晶包裹着。想象一下,你簡直不敢碰它啊。”
很生動的形容。那樣美麗精緻的東西,稍稍用點兒力就會破碎了。怎麼敢碰呢,那麼美麗的藝術。
“不過那水晶說不定出奇的堅硬。”萊夏提出不同的看法。
無論你砸它、摔它、把它丟到任何地方,那水晶依然完美無缺的保留着。紫泉清澈,如它初生時一般。
“神奇啊!”勞加嘆息,“現在已經是二月底,你來找我……兩個月,不,十二月初,距今快三個月了吧。那個時侯要是誰告訴我你會有搭檔,會是現在的樣子。萊夏,我不信哪。”
“……正常。”
那個時侯要是誰那麼告訴他,他也不會信的。那個時侯的他……跟三個月以後……嘖!誰會想到他會有這麼大的改變。
“兩個月零十七天。”
“嗯?”
“從我跟伊路正式見面(萊夏指的是血靈事件後兩人路上碰面的那次),也就是12月6日算起,到今天是79天。覈算成月份,是兩個月零十七天。”
若無其事的說完,萊夏翹起腿看着眼前的屏幕——伊路正走向那些詭異的林子。
“記得真清楚啊。”勞加微笑,“十四年了,我總算在你身上找到了你父親的影子。”
“我父親?”
“是啊。甜言蜜語信手拈來,特蕾西特別不放心他這一點。”
“我沒有說什麼……”
“沒有自覺這一點也一模一樣啊。”勞加打斷。摩挲着下巴,他上下打量着外孫:“果然是切克納的兒子,這麼多年我總算有了實感。”
“……專心看屏幕吧,外公。”萊夏轉移話題。讓他這樣無休無止的感慨下去的話,恐怕到天黑也說不完。
第一次來程拉尤米家的客人都要進入這個待客幻境(所有人都一樣,就算你不是魔法師也不能例外),因爲需要的時間未知(經歷的夢數量未知),爲了保險,萊夏還讓伊路用時空門把到達的時間稍微提早了點兒(所以伊路進入幻境的時間纔跟萊特利和修若回來的時間撞上)。勞加當然不在,在客人通過幻境前他是不會露面的。他在控制室裡盯着映像屏幕,如果出現危險的夢境就立刻替換。
“修若來了。”周圍的光微微波動了下,勞加咧嘴一笑。非程拉尤米家的人不能進入控制室,這是他剛剛更改的設定,那孩子試探失敗,一定很奇怪。
倒人和沙漠已經從屏幕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森林。由那些棉花糖雲降下的雨水所灌溉出來的茂密的森林——萊夏清晰的看到,在伊路即將走到的那個小溪邊有塊寫着溪水名稱的大石頭,那上面的字是……
萊夏簡直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那上面寫着“糖泉”。
這是伊路的第一個夢境,屏幕下方顯示着夢境出現的初始時間:3137年4月24日。按伊路的出生年月(3134年12月31日)來推斷,這是他兩歲半的時候做的夢。這麼小的時候做的夢,難怪是“糖泉”。
“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無所畏懼。”勞加評判,“很‘陽光’的夢境,但是作爲第一個出現的夢境,這時間未免太早了點兒。”
“有什麼不對嗎?”
“我們法師在那個年紀做夢雖不稀奇,但那些夢藏在記憶區的最深處,幻境一般不會翻出來。幻境顯夢的最低數量是三個,最早做的夢顯示在最前。第一個夢就這麼久遠,這說明這孩子想要記得的夢境極少。在心智更加成熟時做的夢竟然還不如兩歲時做的夢來得愉快,你不覺得奇怪嗎,萊夏?”
“……”
“對了。對你來說,這不奇怪。”想起外孫的情況,勞加歉意的摸了摸他的頭。現實中的壓力往往會帶入夢境,萊夏也用過這個幻境,他的三個夢全都在四歲以前。
“伊路的情況應該比我好一點兒。”萊夏平靜的說,“如果我現在重進一次幻境的話,也不會顯示那麼小的時候的夢境了。”
“那可太好了。”勞加很欣慰。
屏幕上,伊路已經在溪邊蹲下了身。他把手伸進水裡,大概是想嚐嚐糖泉的味道。意外就在這時發生了——夢境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那清澈的泉水突然變得像糖般的粘稠,他的手根本拔不出來。緊接着,黏糖裡鑽出了幾個漂亮的、糖做的妖精,它們靠在對岸,笑嘻嘻的看着這個被糖纏住的孩子。
——異主呦,漂亮的異主呦。
它們嬌滴滴的呼喚着。
——要不要到我們的世界來?
“這是什麼?”萊夏驚訝的看着屏幕,“外公,這個夢要怎麼解?”
“我不擅長解夢。”勞加爲難的揪着頭髮,“這看起來感覺跟剛剛完全不一樣了,唔……”
屏幕下方的初始時間靜靜的閃爍着:
3147年11月29日。
這是……三個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