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飯遁來作爲理由,其實不蠻好,但也蠻好。
至少,消停了一會兒後,周成再看微信時,兩個人都沒再回復。
不過,周成還還正在爲晚上的模擬打磨素材的時候,他電話似乎故意與他做對一般,響了起來。
擡起來一看,赫然是羅雲打來的。
馬上接了電話:“羅老師,找我有事嗎?”
羅雲就馬上說:“小周,你現在有空嗎?能不能來下手術室啊?”
“這邊,稍微出了點問題!”
周成聞言頓時微微皺了皺眉,他並不喜歡自己在學習的時候被打擾。
今天輪排值班的是胡明組的林霖,周成連副班都輪不上。而羅雲擔任總值班,只分管關節方面的事情,一般情況下不會鬧去手術室。
但也不排除緊急情況,便趕緊站起來:“羅老師,是複雜的難復性脫位嗎?”
“我馬上來。”
羅雲立刻回:“不是關節脫位,是今天遇到了一個急診創傷的病人,鄭玄臨都已經做了清創和外固定支架的外固定術,術中的血運情況還算良好。”
“但下臺之後,就發現足背動脈的搏動沒了。CTA顯示,股動脈與股深動脈分叉口以上位置,就堵住了,無法顯示遠端的情況。現在病人又被拖下去手術室做血栓取出術。”
“但你也知道,黃主任他們的血管外科只是順帶掛了個牌子。所以?”
羅雲講到這裡,便又道:“楊弋風這會兒回去了學校,並不在沙區。”
“要請人過來會診,也不太好請。”
“因爲這個病人下肢有毀損傷!”
周成明白了,壓低聲問羅雲:“鄭玄臨老師是不是覺得我們成功做了一臺保肢術,所以就也想做出來這麼一臺啊?”
說得倒是蠻直接的。
截肢適應徵,除了血管損傷和血栓之外,還有其餘的情況。
三肢體嚴重感染(如氣性壞疽),肢體已大部壞死而又無其他方法可以保留者。
四肢體患惡性腫瘤不能局部截除者。
五肢體受到嚴重毀損性損傷,其主要血運、肌肉、神經等重要組織,不能用其他方法修復或重建以恢復功能者。
像這幾種情況,要嘗試進行保肢,要冒的風險更大。
周成說完,羅雲那邊愣了愣。
因爲在羅雲的旁邊,鄭玄臨和胡明兩個人就杵在那裡呢。
此刻滿臉尷尬,胡明也是恨鐵不成鋼地看向了鄭玄臨,臉色青紅不定。
羅雲滿臉的尷尬地就走開了幾步,直接先走出了手術室。
胡明就對鄭玄臨低聲罵說:“你看你乾的好事!”
鄭玄臨卻說:“胡主任,之前這個病人的血運還是通暢的啊,足背動脈的搏動,我是真真切切地摸到了的。”
胡明罵道:“有血運就能夠做保肢了?誰告訴你的?”
“肌肉和神經的連續性和活性難道就不用去考慮了,你簡直就是豬腦殼麼?還是今天喝馬尿喝多了……”
羅雲走了出去,
纔對周成回道:“這些問題我們可以想,但不要去說。”
“鄭玄臨這邊實在沒辦法了,只能和病人溝通的時候,把你說出來了,說你做過保肢術,還能想辦法!”
“這才先打電話到我這裡,我下來看後,然後讓我給你打個電話。”
“你要不,先過來看下情況再說?畢竟也是科室裡的事情。”羅雲的語氣中充滿着團結和友愛。
周成聞言,馬上就聽明白了羅雲的意思,問道:“羅老師,鄭玄臨老師真的給病人說了,我做過保肢,還能想辦法給這個病人做保肢這種話?”
“說了。”羅雲左右環顧,鄭玄臨跟了上來。
周成馬上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羅老師,那我可就不敢來了。”
周成立刻慫了。
TM的,這個鄭玄臨,簡直絕了!他多聰明啊,全天下就他會做人啊!
把捧殺和擇菜兩個技能練得爐火純青,全天下就他最聰明瞭咯?
周成也明白了羅雲給他解釋這麼多,並非一開口就讓他來手術室的那種篤定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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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道:
“那誰說的誰去想辦法吧,反正這話我沒講過就是了。病人如果去舉報了我的話,羅老師您可得替我做證,我從沒說過這種話。”
“保肢術屬於III級乃至於IV級手術,我做不了,也沒權限做。”
“我來看了也沒用啊羅老師。”
“毀損傷與血栓併發,是截肢術最佳治療指徵。”周成語氣有點冷澹地說。
假如說,鄭玄臨沒跟病人提過這些,那周成還可能真去看看,但鄭玄臨說過了這話,那不是相當於把他周成架在了烤火架子上了麼?
什麼叫我周成做過保肢術,就能想辦法保肢?
然後保不住的話,倒成了我周成的問題了咯?
你自己能不能保肢,心裡提前就一丁點兒逼數沒有麼?
羅雲也只能‘無奈’點頭,說:“那行吧,我就這麼給鄭玄臨他們去回了啊。”
羅雲此刻內心也是覺得頗爲好笑的,這鄭玄臨,簡直了。
羅雲重新走進手術室後,就說:“胡主任,鄭哥,小周說他沒把握,就不好來了。”
聞言,鄭玄臨臉色當即就勐地變了一下,有些慌張地說:“我再給周成打個電話問問。”
此刻鄭玄臨是真的慌張了,這個病人,剛進院的時候,急診科的人是和病人談過截肢的,不過只是探了可能性。
鄭玄臨在知道羅雲在科室裡做過保肢術後,便心裡害怕,自己明年和羅雲競爭副主任醫師的時候,履歷上嚴重不足。因此在看到患者的血運情況好後,也尋思着霸蠻去搞一個保肢術試試。
在做的過程中,一切都蠻好,鄭玄臨在手術結束後歐,甚至都給胡明打電話報喜了。
然後,才送去ICU沒多久,那邊便打電話過來說,患者的足背很冷,也沒有動脈搏動了。這可是把鄭玄臨狠狠地嚇了一跳……
然後再把黃石南叫來,已經是沒辦法了。
再做CTA,顯示的是患肢血管堵塞,無法顯影。
本來,打電話求周成來,就讓鄭玄臨覺得頗爲低聲下氣了,是在給自己的競爭對手羅雲送履歷。
沒成想,周成還不願意來,他如今就只是個住院醫師,能想到讓你來幫忙,那是因爲你有用!不是因爲別的什麼!
羅雲見狀,就眼睜睜地看着鄭玄臨掏出來電話打,但神色和目光卻是漸漸泛冷起來。
鄭玄臨,你如果不信任我,你就不要讓我給我們組的人打電話!
什麼玩意兒?
但是,周成只是科室裡的住院醫師,雖然有不同分組,但不是帶組主任的私人物品。
鄭玄臨嚴格意義上,還是周成的上級醫師,也有權利讓他來做事。
胡明並沒有開口勸阻,只是把羅雲拉到了一邊,解釋說:“羅雲啊,這件事,你暫時不要給蔡主任說吧,說起來終究是科室裡的事情。”
“如果鄭玄臨出了什麼醫療事故的話,最後還是我們科室也要承擔連帶責任。”
“小周的實力不錯,我們都是有目共睹,他若是願意來手術室,那麼這個病人的保肢可能性就更大一分。”
“對病人和家屬是好事,對科室裡也是好消息,是雙贏局面啊。”
羅雲雖不敢像蔡東凡一樣直接懟胡明臉上去,但還是開口問:“那對周成而言呢?”
“胡主任?”
胡明眼珠子轉了一圈,說:“也是好事啊,證明他的實力非常強,值得委以重任。是我們科的一名精兵強將。”
“那若是沒保肢成功呢?這個病人,毀損傷加上如今動脈的栓塞。”
“胡主任,你應該也知道,這種情況下,能夠完成保肢的可能性極小。根本就從一開始,就不要給病人和家屬太多的保肢的期待!”羅雲直言不諱。
你不能因爲你們組的鄭玄臨要爭強好勝,就把我們整個科室一起拉下水來替你們擦屁股!
胡明豈能不知羅雲的意思,但此刻,事已至此,他也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鄭玄臨作爲他的直系,他不得不保,如果連自己人都保不住的話,那麼他就只能成一個笑話。
胡明就說:“小羅,話可不能這麼說啊,我們當醫生的,醫德其實比醫術更加重要啊!”
“古來不是有句話嘛,德不能近佛者,不可爲醫。”
“但凡有一絲好處,對病人和患者好的,我們做醫生的,都該不留餘力、盡心盡力地爲患者謀取福利!”
羅雲聞言,眼神一轉,咧嘴笑了起來:“胡主任可知道德不能近佛者,不可爲醫的全部?”
“學不貫今古,識不通天人,纔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寧耕田織布取衣食耳,斷不可作醫以誤世!”
“醫,故神聖之業,非後世讀書未成,生計未就,擇術而居之具也。是必慧有夙因,念有專習,窮致天人之理,精思竭慮於古今之書,而後可言醫。”
“這句話的全文,並不是心不近佛者,學不貫今古,識不通天人。”
“學識才德,四者中,德只佔其一,而不是,德高善人者便可爲醫!”
說到這裡的時候,羅雲更是直言不諱地又說:“胡主任,你知道心術不正和心術不平,有多大的差距麼?”
“一字之差而已。”
心,人心。
術,技術。
心術不正,或心術不平者,便是殺人害命,而非心善都是救人!
羅雲說得並不直接,但胡明的神色也是聽得一陣變幻不定。看着羅雲,臉色糾結和複雜。
說實話,胡明內心裡是生氣了的,只是,他對羅雲並沒有任何辦法。
羅雲有編制,而且還是蔡東凡的人,只要他自己不作死,自己即便想穿他小鞋也難。
更何況,像羅雲這樣的人,還不太好惹,萬一在穿小鞋的過程中,太過過分,人家把老師請來了,自己人皮都可能沒了!
因此胡明也只能吃了羅雲挖苦他胡明和鄭玄臨兩個人操心上天,卻沒上天的本事。
羅雲往手術室裡走了去,就聽到鄭玄臨正在氣頭上。
“周成,嚴主任能叫你來,爲何我就叫不來你了,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是主任,所以你就可以完全無視掉我?”
“還是說,你覺得胡主任不是病區主任,你就可以將他的話置若罔聞?”
“真的要把科室裡的那一套熘須拍馬的事情,擺在明面上來說麼?”
“只是讓你來做個血栓取出術而已!”
鄭玄臨看到羅雲走近,便又道:“周成,你確定來都不來麼?你是會血栓取出術的。”
“鄭老師,我已經說了,第一,毀損傷後,再發血栓,即便取出了血栓,我也沒這個能力,第二,我沒這個必要,這也不是我的事情。抱歉,我還有自己的事情。”周成仍然很堅決地回答。
鄭玄臨若是好說好話,他就去了。
但這故意暗地裡給他埋坑,莫說是沒辦法了,就算是有辦法,周成也不會去。
鄭玄臨當時就氣得把電話給掛了。
然後對羅雲說了一聲:“羅雲,你們組那個周成,他來都不願意來,我就直接去給病人家屬這麼講了啊。後面如果出現了什麼事情,你可不要怪我!”
然後便要跑出手術室去真找病人講些什麼。
但羅雲卻跟了幾步,認真地看向了鄭玄臨:“鄭哥,你真要這麼鬧嗎?”
“如果你真要這麼鬧的話,如果後面出現了什麼事情,你也不要怪我們了啊?”
這是羅雲在給鄭玄臨擺出最後的底線了。
你自己愛怎麼想,愛怎麼做,喜歡怎麼充能幹,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和事情,但是你要不講道理、不擇手段地對付我們組的下級醫生。
甚至爲了把自己的責任澹化去給他頭上倒扣屎盆子的話,那你也不要怪我了。
你這是入了魔,不把我與蔡東凡當人了。
鄭玄臨到了一半的步子頓住了,轉頭看向羅雲:“羅雲,你是要給周成這個簡直無法無天,目中無人的小住培撐腰,然後來對付我嗎?”
“他算個什麼東西?他來這裡是規培的,他自己不把住培當個正經事來對待。這能怪我嗎?”
“仗着自己有點本事,便開始在科室裡耀武揚威、目中無人!”
“羅雲你確定要這麼做事?”
羅雲覺得鄭玄臨簡直就是着魔了,開口道:“你先冷靜一下!”
“鄭哥,現在你不要情緒用事,去與病人和家屬好好談截肢的事情,就還有回頭路要走。”
“你如果非要讓周成來替你背鍋,就覺得能把自己的責任推掉的話?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住院醫師,你是主治醫師,鬧到了哪裡,你也往他身上丟不去半毛錢的責任!此爲其一。”
“其二,就算周成可能會遭到懲罰,來自道德上的譴責,那又於你有什麼好處呢?”
“你是痛快了點,可你自己怎麼辦?你讓其他的住培如何看你,你讓胡明主任如何看你。你讓科室裡的其他主任如何看你。”
“下次是否可以這樣來對付你呢?”
“鄭哥,我們要記住一點的就是,你若是希望自己處於一個公平的世界裡的話,你自己首先要尊重公平。自己去遵守公平和原則。”
說到這,羅雲又深吸一口氣:“我只希望鄭哥你好好想清楚,你若想明白了,真要覺得這樣很痛快的話,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攔你。”
“但我們好歹是朋友,奉告你一句,且不論周成有沒有藏着的社會關係。科室裡如今有一個人並不是我們醫院的!”
“這個人的嘴,你至少是不可能封得住的!”
羅雲並未刺激鄭玄臨,但也沒去恐嚇他,只是心平氣和地與他講道理。
鄭玄臨不聽,那他沒辦法,他已經做到了最爲朋友的最後勸告!
是對方不拿他當朋友,不聽了。
鄭玄臨的步子微微一頓,臉色頓時有點爲難起來。
是啊,鄭玄臨突然覺得自己忽略掉了一個因素,那就是楊弋風。
楊弋風這個逼,當着嚴駭涵和黃石南,兩個主任的面,說不上臺就不上臺,你哪裡跟他講理去?
他就算可以堵住科室裡所有人的嘴,包括嚴駭涵也只會息事寧人,但肯定堵不住楊弋風的嘴!
可?
鄭玄臨此刻內心極爲不是滋味兒。
看了羅雲一眼,又走了出去,然後和胡明低聲彙報:“胡主任,那周成還是不肯來。”
胡明嘆了一口氣,道:“不肯來就不肯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盡人事,聽天命。”
“我們去和病人家屬談,該截肢還是要截肢的!只是這次,還是要稍高位截肢!”
胡明也知道了鄭玄臨做的湖塗事,但鄭玄臨事情都已經做了,話也已經說出了口,那他還能怎麼辦?能夠放棄掉鄭玄臨,把鄭玄臨賣了,然後再去周成那裡熱臉貼冷屁股的賠禮道歉?
那是不可能的。
這個世界,缺了誰仍然會運轉,治療也是如此。
……
羅雲在手術室裡待了差不多十幾分鍾後,罵罵咧咧地就看到了胡明走了進來,似乎在罵病人的家屬不通道理,不講人情。
不過看到了羅雲後,他也是停了嘴。
畢竟首先是鄭玄臨嘴欠,給病人希望之後,再給病人希望,說科室裡有人還是會做保肢術,可以值得期待一下的。
這鄭玄臨不是腦子被驢踢了麼?
就覺得周成做了一臺保肢術,他就必須要做一臺出來,還把周成當作是最後的靠山了。
平日裡真不曉得鄭玄臨會有這樣的想法。
胡明狠狠地皺起了眉頭,整個人爲難起來,等着鄭玄臨安撫好暴躁的病人家屬。
又是十分鐘多過去,鄭玄臨的臉色也陰晴不定地重新走了進來,說:“胡主任,病人家屬打電話去了醫務科,把我們舉報了。”
“說我們誤診,醫務科的人,剛打電話來了。”
“我沒好自作主張,所以等會兒他們會親自到手術室來,一起和病人家屬進行溝通。”
說完看了看羅雲,嘆了一口氣。
他覺得,提前給羅雲打個電話,就是絕對的錯誤,早早地私自打電話把周成叫來,恐怕事情早就解決了。
也不知道爲什麼胡明偏偏要去給羅雲個機會,讓他橫插一腳。
多生這麼多的事端。
……
醫務科下的投訴接待辦公室很快就有人來了,來的還是覃子興,只是今天他帶來的記錄人,並非是上次羅雲看到過的朱青青,而是另外一位長相斯文的男同志。
大概二十五六歲,戴着眼睛,不高不胖,身材中等。
覃子興從手術室門口進入之後,就讓胡明和鄭玄臨出來說明着情況。
鄭玄臨作爲首診與主診,所以馬上就把事情的經過講明白了。
大概意思就是,他本着人道主義,爲病人和家屬考慮,儘量地盡心盡力去給病人爭取一個保肢的希望,能夠讓病人在手術後,獲得最大的康復效果。
這纔出現了保肢不成功,再需要截肢的情況,他已經和病人說了,之前的手術全都可以不收費,但病人和家屬仍然不接受。
鄭玄臨倒是沒敢去提周成的事情,這種丟臉的事,沒臉去醫務科說。
胡明也沒提。
所以很快,覃子興就讓胡明和鄭玄臨與病人家屬會了面。
病人的老婆首先就衝進來道:“這位領導,你是該管管你們醫院的醫生了,我覺得他就是完全不懂醫術,我在急診科的時候,那邊的一個老醫生就給我說可能要截肢。保不住了。”
“就是他,他說可以儘量爭取保腿。”
說到這,患者的老婆就非常氣憤填膺地說:“事實就是事實,我們要尊重事實,明明保不住的腿,非要去保,這不是瞎折騰嗎?”
“我們一直都在問,能不能保住,有沒有把握,他說有!你看,這做了手術,推去了ICU,又說保不住了,又拉回手術室做截肢。”
“錢交了好幾萬,就瞎折騰,這不是故意坑錢了嘛!”
鄭玄臨聞言,就趕忙說:“這位女士、覃主任,這你可不要聽他的啊,沒有任何一個成熟的醫生會去說有把握,百分之百能搞好這種極爲不專業的回話的。”
“我們的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的條款也好,還是我們的談話過程也好,我只嚴格地說,我們可以爲病人後續的生活質量着想,期待一下保肢!”
“這一點,我要提前聲明,即便病人能夠提供談話過程的錄音或其他客觀的證據,我仍然堅持,我從未說過我能保證保肢這種話!”
病人的老婆聞言就大吵大鬧道:“你們醫生啊,就會打啞謎,繞圈子。那可以期待不就是能保嗎?”
“你說能保,又沒保住,這不就是技術問題麼?”
“這位主任,你可得爲我們做主啊,他們這是在草管人命,估計坑我們的錢啊。我老公現在都還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他說如果繼續遲疑不同意截肢的話,還有生命危險。”
“你可要幫我們想想辦法啊。這上天都是有神明看着的啊。”病人的老婆,哭訴着,覺得自己格外委屈,一副我什麼都不懂,就是被他騙了的表情。
覃子興擡手道:“你好,你先冷靜一下。”
“我要問你一下啊,我們醫院的醫生,到底有沒有給你說過,肯定,保證,絕對,百分之百這種話?你有沒有客觀的證據。”
覃子興作爲投訴辦公室的主任,自然是有自己這一套處理流程的。
病人的老婆眼珠子轉了幾圈。
其實是沒有,但她還是哭鬧着說:“我哪裡還記得那麼多啊,我就只想着他說能保腿了,現在沒又說要截肢,錢花了算白花了。還遭罪!”
“他要是早說沒把握,我們早選截肢了,連ICU可能都不用去。”
“肯定說了,絕對說了,他不說肯定能保肢的話,我們肯定不同意保肢,早就說要截肢了。”病人的另外一個家屬,看起來是他兄弟或者姐夫的人開口了。
另外不知道是嫂子還是姐姐的人也道:“是啊,我們都聽出來了這一層意思,不然的話,你說該截肢的,我們怎麼可能選保肢呢?”
覃子興點頭,擡手問:“那就是說,你們所有人,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爲病人保肢的是吧?是要截肢的,是吧?”
“那如果,現在告訴你們,之前的手術,全都不收費了,全按照截肢術來處理,把錢都退給你們的話,你們願意嗎?”
覃子興是來解決問題的,問了骨科的胡明的底線。
繼續道:“病人雖然是這個過程中啊,是受了點苦,但是終究我們還是爲了他的生命來考慮。”
“在不多花你們的錢的基礎上,你們現在願意爲了他保住性命而同意截肢嗎?這條腿,就不要了。”
“同意,當然!”那對中年夫婦馬上點頭,就要回答。
可病人老婆卻掃了他們一眼,颳得他們不說話了。
病人老婆此刻十分糾結和爲難!
這一句下去,那自己丈夫的腳,可真沒了。
現在能不多花錢了,貪心就重了些。才問覃子興:“領導,你就不能想想辦法,把腿給保住嗎?”
到此地步,覃子興才終於說道:“這不還是嘛,你們家屬,也是有很強的保肢意願的。我們醫生,只是根據患者不同時期的情況,給予你們建議,給你們提供治療上的幫助而已。”
“我們要尊重客觀事實,剛入院的時候,可能還有保肢的可能性,但說句實在話,現在這個情況,不說這種保肢的可能性大不大了,就算有,我們也不敢再保了啊。”
覃子興接收到過很多無效的投訴,處理肯定都是要想辦法處理的,只是,怎麼去解決掉這件事。
在處理的過程中,如何去把病人的話和真實性給套出來,這纔是他需要去斡旋的。
“我這裡是醫務科,也是我們醫院分管所有科室的職能學科。我當面,做個第三方見證啊,你們現在,到底是要考慮爲了保命而截肢?”
“還是考慮,爲了繼續保肢而繼續去其他醫院就診?”
“我們八醫院不是湘省更不是沙市最好的醫院,我們一直都承認我們與其他醫院的差距,很感謝你們信任我們醫院,把病人送來我們這裡。但是,我們已經盡力而爲的情況下,仍未能達到你所希望的最好結果。”
“但我們也是第一時間處理了患者的患肢,止血、處理骨折等。算是暫時讓他脫離了因爲出血而喪失性命的風險。”
“但索性還沒有到最壞的一步,你們仍然還有機會去做選擇的。”
覃子興看向所有人,等待着他們的最終回覆。
他知道,病人的老婆,爲了自己老公的腿,會把最真實的想法給說出來,但是,其他兩個人並不一定。
但現在,他還需要,病人的老婆心甘情願地被另外兩個人說服。
這就是權衡之道……
這類病人,其實就是心疼錢,覺得保肢沒保住,就是糟踐錢,所以沒保住就該退,把醫生爲保肢做的貢獻和付出視若無誤,把就診當成了消費。
但沒辦法,國內的制度便是這樣,人道當先,即便覃子興此刻也覺得自己這麼處理,是在侮辱自己人,但也要爲了病人家屬的滿意,把進行過、努力過的保肢術的手術費用給免除了。
把看病當成消費這種事,不是覃子興一個人造就的。
但是,覃子興雖然沒辦法去左右病人覺得的荒誕真理——你沒給我保肢保好還收我錢?
那麼,覃子興壓根也就不想去提再想存在的可能辦法爲病人保肢的事情了。
覃子興也瞭解過了,毀損傷,是截肢的絕對適應徵,也就不過多地去節外生枝了。
……
五分鐘後。
病人的家屬簽署了截肢術的同意書,然後胡明便帶着鄭玄臨二人開展了一臺標準的截肢術的教學手術。
病人的老婆聽到了自己的老公沒了生命危險後,喜極而泣,但聽到了他沒了腿之後,就哭得更厲害了!
一個男人是家庭的支柱啊……
在手術室裡面,鄭玄臨聽着病人哭聲,臉上和內心裡都充滿着無奈和心酸。
低聲罵道:“狗日的,真的是心冷如冰啊,明明能做,來看都不看一眼!”
旁邊,胡明聽出來了鄭玄臨是在罵周成,卻纔終於橫掃了一眼鄭玄臨,澹澹地開口道:“玄臨,病人如今的截肢,卻不是因爲周成,而是你一手造就起來的!”
“你明白嗎?”
“要知道,心術心術兩個字,心是心,術是術,這是兩個字!”
“心正爲首,術達輔之。”
“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你到底是哪裡的程序走錯了?你到底是哪一步走錯了。那周成,爲何不願意來?”
“你從一開始,就不是爲了能夠保住病人的腿才選擇做這臺手術的。”
“你是爲了你自己。”
“到後來,你仍然不是爲了保住病人的腿,纔去求助於周成,你是爲了免除自己的責任,爲了避免承認自己的醫術不濟,爲了讓自己不受到任何的影響。”
“你要知道,你在和病人談話的那一刻起,你的病人就已經是註定了,他必須由你來接診,他無法選擇。但你有選擇。”
鄭玄臨聽到胡明話,轉過頭去,面露覆雜之色。
“百善孝爲先,論心不論跡,論跡寒門無孝子。”
“萬惡淫爲首,論跡不論心,論心天下無好人。”
“這句話說不是我們醫生這一行,但也可以借鑑的。”胡明好好地拍了一下鄭玄臨的肩膀。
也沒多說什麼,雖然他最能理解鄭玄臨內心的想法,鄭玄臨覺得趕不上羅雲後的慌里慌張,想要急於表現,不甘落後於人。
但,心還是要慢慢養的。
只是,讓胡明有點搞不懂的事情就是,爲何這個周成吶,這麼沉得住氣。
按道理說,連鄭玄臨這種年紀的人,都有點沉不住氣的意思。周成在聽到了鄭玄臨求助後,怎麼會無動於衷的呢?
雖然說,鄭玄臨在談話的中途,是有點過河拆橋,轉移罪責的意思。
可最後面不還有我在嗎?我胡明好歹是主任醫師,我難道連扛這個的本事都沒有了嗎?與你何干?
周成竟能忍住不來!
也真是怪了事。
……
當週成聽羅雲說,病人最後被截肢的時候,周成內心裡狠狠地揪了一下。
深吸了一口氣後,再無心思看書,問羅雲說:“羅老師,我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於不近人情了啊?”
“病人終究是無辜的啊。”
羅雲道:“病人是無辜的,你難道就不無辜了麼?”
羅雲好氣,若非是自己勸解,那鄭玄臨還指不定會幹出啥事來。
“況且,醫生這一輩子,所能及的病人,就是自己的病人,其他的,只能說沒有緣分。”
“我們打電話的時候,有人死了,我們也不知道啊。”
“每天全世界病死的人數,每秒鐘都可能超過十個!”羅雲勸着周成,也沒給周成打鄭玄臨的小報告。
周成道:“但今天這個病人,我其實還是可以過來看看的。雖然我也不確定能有比較好的辦法,但,鄭玄臨老師對病人家屬說我可以治得好的話?”
“那我是真的不敢來了!”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鄭玄臨雖然不是豬,但是,他做的事情,比豬還糟糕與噁心,這不明擺着擺自己一道麼?
“別想這件事了,主要是告訴你,你今天的選擇沒有錯,沒有聽到有人讓你幫忙就去上。”
“而且,今天的事情你也要從中汲取教訓。”
“醫療,不是簡單的一個醫生與一個病人的事情,是醫學與病人與救贖之間的緣分。”
“我們當醫生的,做人爲事,可不僅僅只有給病人開藥,病人吃藥,然後出院這麼簡單。”
“首先得穩住,然後才能穩得住。”羅雲總結性地發言。
然後又想起了,自己正在說話的對象,是穩如老狗一樣的人。
否則的話,自己在給周成打電話時的暗示,一般人還未必能聽得出來是不要讓他過來。
就又說:“當然,該出手的時候,還是要有魄力和擔當的!”
“見坑不跳,見急不懼,見未知不慌亂,見死人當面,仍能面不改色,仍能去慎言慎行地好好爲病人看病,這纔是一個好醫生。”
羅雲說到這的時候,又開口道:“說到這裡啊,我其實這邊有一個論題,你可以隨意地想一下。”
“每個人內心裡都有一副衡量醫術和醫德到底誰更重要的天平。”
“有人覺得德行當先,只要是爲病人省了錢,完全爲病人考慮了,不花錢,就是醫德。”
“有人覺得醫術爲首,且不論德行如何,爲病人開副作用最小的藥,按照最好的標準,給病人予以合適的治療,讓他後面的生活質量變得更好,纔是最重要的。”
周成說:“羅老師,這個命題有點太大了,我不知道該去怎麼衡量啊。”
“我就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羅雲卻說:“那你就要開始衡量了啊,因爲你已經到了這個境界了,是該到考慮這二者平衡的時候了。”
“除非你永遠都沒想過自己單獨主刀科室裡的手術,自己去門診接診病人的這些事。那就當我沒說吧。”
“我週四全天的門診,我開的號很多。你想通了,就給我回復吧。”
“……”
掛斷了電話之後,周成在房間裡愣了起來。
難怪羅雲和他說這麼多,原來是。
讓周成完全沒想到過的事情,發生了,他竟然來了。
羅雲,邀請周成去和他一起坐門診!
嗯,是羅雲從醫院裡,要來的關節外科的單獨門診,羅雲說關節門診的掛號人數還頗多,因此,他怕自己一個人看不過來,要周成與他一起去看門診!
這就相當於,要周成單獨爲病人看病,單獨確診,單獨開藥,單獨去思考治療方桉的事情了。
所以,羅雲纔要周成去仔細地斟酌這些話。
單獨坐診,可不同於住院醫師在病房裡分管病牀這麼簡單的事情。
病房裡的病人,類似於被上級醫師瓜分透了,餵給你吃。
急診外科的病人,那也有各種各樣的外傷史,你只要往創傷外科方向去考慮就好了。
骨折——
創傷——
關節脫位——
肌腱斷裂、韌帶斷裂。
除此之外,還能有啥?
羅雲考他的問題,其實就是在問,你如果單獨看病人的話,你願意爲了賺錢給病人多開藥,還是願意爲了病人
考慮,做到點到爲止——
點到爲止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對病人和家屬,完全義正嚴詞地說,你這個情況就是必須要手術的!
這個尺寸和火候,得好好拿捏。
……
而在周成沉思的時候,羅雲這邊便輕笑起來。
笑道:“周成?”
“看視頻學專科的小周?”
“你好啊?”
“突然讓你看門診,驚喜不?”
“意外不?”
羅雲從未忘記過他爲周成發去過關節外科手術視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