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
李長宏自忖,自己暴露肱動脈的速度比嚴駭涵快多了,到後來,捆紮完肱動脈的王耀翔,也還是不動聲色地看了嚴駭涵一眼。
一邊繼續加快動作一邊想,就你嚴駭涵這水平,還有心去爭大主任的位置麼?連搞個簡單的截肢術,都搞得如此磨磨唧唧的。
後來的動作,可麻利了!
截肢術已經在進行過程中。
李長宏之前的速度更快些,完成捆紮止血後,已經乾脆利落地做了兩條肌肉的離斷!
甚至還有些得意洋洋地覺得自己雖然好久不做截肢術,現在的水平其實也還沒落下!
正對着自己帶的住培解說,覺得自己順帶着可以做個局部解剖教學的。
截肢術反正是要截肢的,用來作爲教學工具,物盡其用嘛。
也正好符合八醫院目前正在準備爭取的教學醫院的名聲。
但現在就尬在這裡了,連忙把切口用鹽水墊給蓋了起來,然後擡頭,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踮起腳尖往周成那條腿的方向看去……
截肢術顧名思義,其目的就是把肢體截斷。
其定義是,將壞死的、毀損的、患有嚴重病變、疼痛並有害於生命的肢體,或完全廢用而有礙功能的肢體截除的治療措施。
它的目的是治療,但。
截肢必然造成殘疾,故不可輕率應用。
截肢時應儘可能爲今後安裝假肢考慮。
截肢的目的是治療,但其有嚴格的適應徵:
①肢體的主要血管受損傷,錯過修復的時機,肢體已缺血壞死,不截除則其壞死毒素被吸收,將危及生命者。
②肢體主要血管的疾患(如血栓閉塞性脈管炎、糖尿病、動脈血栓等)引起肢體壞死,不能以其他方法恢復或重建肢體血供者。
等等。(爲節省字數,其餘適應徵不放出來。)
然而,截肢術既然作爲手術,也有其要求的。
在截肢的時候,應該儘量選擇合適的長度:
如足部截肢應在跖骨,不應短於距舟關節,否則因無足夠背屈肌附着,難於對抗足蹠屈肌的收縮力而致足下垂,妨礙負重。
小腿下1/3血運差,斷端不能負重,一般不被選爲截肢部位。
小腿中上1/3交界處血運好,軟組織較豐富,被選爲小腿截肢部位,但殘肢不應短於脛骨粗隆下10cm,因小腿太短則難於控制假肢。
大腿截肢及上肢截肢則應儘量保留肢體。
這個病人是截肢術適應徵中的,血栓產生。
血栓類似於自來水管裡面的石頭卡壓住了,導致卡壓的遠端沒有血供。
這就相當於切斷了遠端細胞和組織的血源。
我們人,斷了水源也會死,可我們能夠自由活動,可以去想辦法弄水。
但我們肢體上的細胞和組織,是既定的,是不能自由移動的,因此只能等死。
而保肢術,是一種極爲複雜,牽涉學科較多的手術。
它嚴格意義上,並不是一種類似於骨折內固定術這樣的手術。
而要保肢,也有其適應徵,其他暫且不提,首先要保證的就是血液供應。
就好比我們的水管工去檢查水管,到底是什麼地方堵了,然後將其拿出來即可。
但是,在人體中,因爲病人來不及術前檢查,因此你根本不知道堵塞在了哪裡。
所以即便是黃石南等主任,也不敢保證說自己能夠實施保肢術,把血栓取出來……
周成也不會保肢術。
這是一個事實。不過,周成卻會II級手術裡面的截肢術和動脈切開取栓術。
掌握了截肢,自然是要了解截肢術的適應徵和注意事項的。
本來打算的截肢範圍是大腿中部橫斷,但爲了儘量保留患者的功能,周成就把血管儘量往下面延伸。多保留一段肢體,就能夠讓患者的功能多保存一些。
而周成不會血管外科嚴格意義上的血栓取出術,也沒有術前的檢查,所以他只能夠通過手的觸覺,根據完美的解剖學知識。
在放開了近端套扎的股動脈後,去感受,到底哪裡堵住了。
這是一門技術活,需要非常紮實的解剖學知識,來支持你在體表便能夠找到血管的走形,去感受血管的觸動。
周成總共做了兩次動脈切開取栓術,就先來到了大腿的中下部,然後再貪心了一點,把小腿的脛後動脈的血栓取出之後,意外的發現!
足背動脈通了!
這就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因爲周成本來的目的是奔着截肢而去的,只是想留長點。
男人嘛,都喜歡粗長……
羅雲此刻恨不得把周成掐死。
斜眼掃了掃嚴駭涵此刻的表情僵硬,眼角抽搐,眼皮跳動,眼神瞥着手邊的尖刀,似乎是想給周成來這麼一下,看完便馬上開口罵周成:“滾犢子。”
“我先看看情況再說。”
羅雲便用手去探足背動脈。
血管是否通暢,最直接,最官方的堅持是CTA,檢查血管是否通暢。
但患者術前就做不了這個手術,現在仍命懸一線,自然不可能用這種最標準的檢查來複核。
也有簡單的檢查。
觸診,也就是去摸遠端動脈的搏動。
人體的動脈搏動,是嚴格的遵從一個規律的,那就是遠端摸到了動脈搏動,絕對證明血管是通暢的。
否則的話,去不了遠端。
羅雲很快地就觸摸到了足背動脈上,然後指腹感受到了動脈微弱的跳動。
不強。
也強不了,病人本來就快休克了,能要求他有多強?
只是,除了單純觸診之外,羅雲還打算用另外一種更加直接的方式來側證!
“巡迴,開個五毫升的注射器。”羅雲馬上問巡迴護士要器械。
血管是否通暢是截肢術是否要叫停的關鍵因素,因此,不能單憑藉着觸診就去完成這樣的猜測。
羅雲這麼一叫,嚴駭涵、李長宏、王耀翔三個人把手裡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然後看向周成那邊,神色一陣陰晴不定。
羅雲也看向了李長宏和王耀翔兩個人,與他們的眼神對視,看他們的表情糾結。
王耀翔這會兒則是覺得臀肌都麻了。
他也已經是馬不停蹄地開始着手準備了截肢術,已經切了一條肱肌,而且正在切肱二頭肌。
本打算把上肢的截肢術搞完了,與自己的主任李長宏丟給嚴駭涵等人一個,我走了,你們隨意的背影的。
可?
這會兒出了這個問題!
這不是像拉肚子拉到了一半,還得自己動手強行塞回去嘛……
不過還好!
只是才切了一條半的肌肉,還能彌補起來,不然的話。
這笑話可就鬧大了。
臉和耳根都有點紅,臊得慌。
周成這個下級,比他們手術速度要快?
這讓他其實覺得頗爲沒面子的。
但還好,周成很快。
第二個,則是覺得慶幸。
若是周成這個下級醫生,理所應當地比他們的手術進展要慢的話!
最後自己三個人把截肢做了,最後周成的那條腿還在!
四保一!
絕絕子!
那不是蚌埠住了麼?
到時候該怎麼弄?
李長宏不知道,但好在這樣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在此之前,意外就發生了。
李長宏、王耀翔、嚴駭涵三個人的眼神不斷地在羅雲和周成身上瞥,嚴駭涵則是有點不信周成真的把血管給打通了,便親自伸手去摸了摸。
嗤嗤。
嗤嗤。
肢體遠端的血管搏動,肯定不如心臟搏動和大動脈搏動那麼劇烈的,只是能夠感受到輕微的搏動。
但搏動的存在,是真的。
很快,注射器就上到了臺上來。
羅雲拔下針頭,直接在周成做了手術的左腳腳指頭,一個紮了一針,然後靜觀其變起來。
注射器扎身體的遠端來放血,是側面驗證血運存在的最有力證據之一……
而且最簡單經濟有效,只是這種辦法,在臨牀門診中,不太適用。
不然的話,來一個病人就這麼扎幾下,簡單直接,可就是扎錯了,病人覺得痛,容易被打。
所以只適用於手術檯上。
骨科的一羣人都盯着腳趾的趾頭看。
血液倒是沒有正常人滲出來的那麼快,過了足足半分鐘,纔出來了很小一滴,像是新媳婦兒似的,要出不出半遮面,還有些害羞。
衆人見此,還是大大地緩了一口氣。
出來了就好,出來了就好。
如今患者的血壓本身就很低,身體自我保護地就會優先供給大腦心臟等重要器官,能分給遠端一丟丟,就已經頗爲不錯了。
只要還通暢,稍微有點營養,不把下肢餓死,那手術後都能補得起來。
靜脈就不用去看了。
鐵定是栓了的,只是下肢的靜脈網錯綜複雜,應該不會全堵住。而且大型的迴流靜脈系統都有兩套,因此,靜脈內的血栓,完全可以依靠術後的肝素化來慢慢把血栓融掉!
動脈內的血栓處理,在保肢術中,是重中之重!
嚴駭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把主刀的位置馬上就讓了出來,雖然心裡很是尷尬,但還是強撐起面子說:“周成,我們來換個位置吧,你來做我這邊。”
其實的意思就是,周成,你來做這條腿的保肢術,我來幫你完成你剛剛手術那條腿的餘下工作。
餘下的,就只是縫合,放引流管這些工作了。
是的,血管縫合術後,一定要引流,不然的話,可能血栓好了,然後血腫就起來了,引流管能夠及時地引流掉血液,同時發現縫合效果是否良好。
嚴駭涵這麼一嘴,周成也就不賣乖了。
他之前之所以那麼問羅雲,是周成沒有參與與病人的談話,怕得自己搞錯了,讓他們在中間受到尷尬。
畢竟,周成也不知道嚴駭涵和病人家屬談話,有沒有談保肢。
不過,想起來,應該是,不截肢能夠下手術檯,這樣的意外病人家屬都是願意接受的。而且,也正好符合了醫療規矩中的不傷害原則。
截肢也不是傷害,是治療,但是,能夠在保肢的情況下不截肢,是可以臨時去與病人家屬溝通的。
周成便點了點頭,說:“好的,嚴主任。”
然後走到羅雲的對面。
羅雲則是認真地看着周成,突然覺得周成,再一次地陌生了起來。
王耀翔於是馬上回頭對巡迴護士說:“拿幾根三號線來。”
肯定是爲了表演絕活——肱二頭肌、肱肌縫合術。
李長宏支支吾吾地當着捧哏,低聲:“給我也那幾根!”
……
“你會保肢術?”當週成站好了位置之後,消化了部分情緒的羅雲,才問周成。
他其實聽到了李長宏和王耀翔的話,但打人不打臉,看個熱鬧心裡有底就行了。
這個問題,讓嚴駭涵瞬間探了探耳朵。
而這個問題,則是讓黃石南格外尷尬。
血栓,在哪裡說,都是血管外科的問題,現在他們這個掛了血管外科的牌子的科室沒法處理,又被骨科的人處理了,雖然沒人對他陰陽怪氣。
但是就連陳立偉都向自己投來異樣的目光,就讓黃石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恥辱感。
怎了?
不會做保肢術連活着都不配了麼?
那肯定也不這麼嚴重。
八醫院沒有專門的血管外科,如果有這樣的實力,早就分家出去了……
……
周成先下意識地搖頭。
保肢術的門檻稍微有點高,他沒接觸過,如果是斷肢再植,那倒是會。
羅雲馬上就看到了李長宏等人的詭異眼神,馬上壓低聲音道:“如實說,年輕輕輕不要學着陰陽怪氣和藏一手這一套。”
“真不會。”周成理解的保肢術,那是經過了系統性的學習,而且是對此有研究,纔算。
“我剛剛就只想着能夠少截肢,能多留點就多留點。”
周成滿目真誠。
羅雲也只能無奈地苦笑起來,開口道:“你再看看吧,看看這邊的血栓能不能取出來。”
是的,羅雲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周成講的,做的,完全沒毛病。
血管套扎術,是保肢術麼?不是。
動脈切開取栓術,是保肢術麼?也不全是。
他們就只是周成會的II級手術!
周成是這麼說的,可羅雲此刻很想罵一句IIGMB呀!
這就是保肢術了好不好?
保肢術不是一門嚴謹的手術,那是一套學問,只要能夠達成保肢目的的,都可以稱爲保肢術。
然而,這話並不能現在說,得下臺之後,再來說。
……
周成也就不保留了,也許是剛剛嚐到了甜頭,而且羅雲當助手,自然比黃煜要好的多得多。
而且,羅雲還能夠幫周成探路,因此啊,周成只要鬆開了近端套扎的股動脈後,羅雲便能幫周成摸出來到底哪裡有動脈搏動。
周成則立刻重複之前的捉泥鰍大法。
圓刀破皮,血管鉗鈍性穿破肌肉間隙,直達血管走形處,看到了血栓產生的隆起之後,便立刻揮刀切開!
取出血栓之後再縫起來,然後繼續鬆開近端套扎的血管。
如此往復。
過程自然是相當複雜的,步驟更是格外繁瑣。
但好歹是思路清晰且清奇!
也不知道是不是嚴駭涵這邊的血栓多些,周成一連開了四個口子,才把足背動脈處的血栓給打通掉。
羅雲則是繼續用觸診和注射器針頭檢查血運。
合適!
如此一來,周成和羅雲二人便算是完成了下肢的保肢術,然後一一開始縫合了起來。
李長宏見狀,頓時心裡格外有點難受。
他這會兒剛好才把肌肉縫合完,他對面,與他同樣有心想甩給嚴駭涵高傲背影的王耀翔則是縫合肌肉後發着愣,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畢竟啊,骨一科和骨二科是分開了的,各行其道!
骨一科不碰下肢的骨折,骨二科也不碰上肢的骨折。
李長宏有偷偷做過下肢的手術的,這件事嚴駭涵是知道了的,給曾異提起過。但李長宏一直以來的態度就是,病人來找我做手術,是因爲相信我的下肢骨折手術比骨二科做得好。
骨一科比骨二科要早很多,因此李長宏也堅信骨一科的水平比骨二科高。
只是現在?
貌似,羅雲和周成他們沒有要主動幫自己和王耀翔的忙的意思啊!
李長宏整了整嗓子,笑着對羅雲道:“小羅,要不,我和你於小周,換個位置?我來做縫合,你們來看看這上肢的血栓?看能取得出來不?”
四肢都受了傷,而且下肢更重,如果最後是下肢保住了,上肢截了。
這就難受鳥。
不患寡而患不均,雖然可以強行解釋,每個科室的症狀和損傷程度不一樣,解釋得過去,打官司也不怕,主要是臉面不好看啊。
與其當着病人家屬的臉面不好看,倒不如先把臉面放下來,求嚴駭涵和羅雲也算是求自己人了。
羅雲沒多說什麼,只是看向了骨二科的主任,嚴駭涵。
嚴駭涵則是根本沒有任何猶豫地就主動道:“羅雲,周成,你們去上肢,換一下李主任來縫合。”
“好!”羅雲點了點頭。
不過答應後,又是有點爲難地看向周成:“你對上肢,有了解麼?”
這話頓時讓正準備挪步的李長宏與王耀翔的雙腳一抽!
連帶着第三條腿都麻了!
完蛋鳥!
對呀。
自己剛怎麼把這件事忘記了?
周成是住陪,住陪是輪轉的,但骨科的住培要麼待骨一科,要麼待骨二科。
周成是一直待在骨二科的。
骨二科是下肢創傷分區。
骨一科是上肢創傷分區。
要說創傷的手術類型是一樣的,這沒錯,只是,位置不一樣,那解剖走形就不一樣啊。
誰要是敢說上肢的手術和下肢的手術完全一樣,絕對會被罵死去。
那上肢的肌肉和下肢的肌肉能一樣?
血管走形,有類比性?
周成能拿得下來不?
周成聞言,斜眼看了看羅雲,也沒賣弄,低聲說:“可以試一試。”
李長宏聞言,當即深吸了一口氣,道:“王耀翔,你去縫,我和小周他們一起做上肢!”
李長宏不放心,但也只能放寬心讓周成來主刀上肢的手術。
不放寬心沒辦法啊。
王耀翔於是便點頭,只是心裡暗自發憷。
心裡則是期待道,周成啊,你可以一定要會啊,不然的話,到時候病人家屬找麻煩起來,肯定我是與他們接觸最多的人。
要問爲什麼下肢保住了,上肢沒保住。
管牀醫生肯定可以說不知道,李長宏是主任,可以說你去找下面的人問吧,我已經給你解釋很多次了。
他王耀翔推去哪裡?
推給自己的堂伯?
王永勁?
不過,當李長宏看到周成非常乾淨利落地掏出來了兩處的肱動脈之後,便放下心來。
心裡暗暗發驚。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雖然肱動脈在上臂處沒有分支,但是要這麼容易地將肱動脈給找出來,這可不容易的。肱動脈是沒有分支,這沒錯!
但是它的走形騷啊。
它會旋轉啊……
繞來繞去的,都能被周成準確地找出來,周成此子,對解剖的理解功底,是相當紮實的。
甚至於,李長宏都覺得自己可能都做不到周成現在手術的這麼幹脆利落。
只能寄希望於周成了。
然後,嚴駭涵那邊已經縫合完了,也不太放心周成這邊,就跑到一旁來壓陣。
靜靜地看着周成格外繁瑣地完成着找血管,縫合血管,然後觸摸動脈的搏動……
這如同流水線的工作,以及看到周成額頭上的細汗,也是有點心疼了,轉身喊了一下:“巡迴,幫周成擦一下汗!”
巡迴護士這才趕緊跑來幫忙。
黃石南此刻聽到聲音也擡起了頭,他肝臟的清創術與肝葉切除術,可還沒完全着落的,倒是周成這邊,保肢術都快做完了。
看了看手術時間,這才一個多小時!
也是頗爲佩服周成。
一是佩服周成的速度,二是佩服他的敬業。
這可是馬不停蹄啊,真正的馬不停蹄啊。
左上肢,恢復了血運之後,時間已經來到了六點多,接近七點鐘。
李長宏則也都有點於心不忍地勸說:“小周,節奏可以稍微放慢點。累了的話,休息一下都沒關係。我們已經保住了三條肢體了。”
周成則擡頭說:“李主任,我們還是把手術直接做完吧。”
“羅老師,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會兒?”
羅雲搖頭,笑道:“這算什麼?以前時間最長的一臺手術,我做了三十二個小時。”
聽了這話,李長宏好奇問:“你們做的什麼手術?做三十二個小時?”
羅雲就說:“骨盆惡性腫瘤切除後半骨盆成形重建術。”
李長宏當時張了張嘴巴,好像抽自己一下,自己爲什麼要嘴欠,問這個?
手術的方式他都沒聽明白。
“哦!”但也得給個迴應啊。
羅雲便與周成換了個位置,然後繼續最後一臺手術。
與此同時,嚴駭涵則舒了一口氣,對李長宏說:“長宏,現在患者雙下肢的血運仍然良好,我可以稍微放心地去給家屬回報,可以期待保肢的結論了。”
聽到這話,曾毅忙說:“欸,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我這邊,生命體徵也基本平穩了下來。這個病人的家屬不是真家屬,也年紀大了,喊他早點去休息。”曾毅故意找了個理由,與嚴駭涵一起往外走。
出了手術室,曾毅就問:“嚴主任,你們科這個周成,很有些意思啊?”
嚴駭涵點頭,突然又想起了楊弋風。
然後道:“曾主任也這麼覺得吧?我一直都這麼覺得的。算得上是我們顆一名強有力的干將。”
嚴駭涵這是在曾毅面前堆人品了。
同時心裡則是暗中揣摩,把編制給林霖這件事,到底是不是一個錯誤。
曾毅沒看穿嚴駭涵深層的想法,只是笑了笑道:“是吧,蔡東凡也是這麼說的。我想向你掃聽一下,這個周成,他平時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我有個侄女兒……”曾毅竟然開始旁敲側擊周成這個人怎麼樣起來。
估計啊,也是覺得周成以後前途無量。
這問題就把嚴駭涵問住了,因爲他之前都沒怎麼關注過周成,哪裡知道這些?
便回道:“這個不太清楚,可能有吧,也可能沒有。我覺得有的可能性更大些。”
“畢竟我們科周成的小夥子,那還是能打的。”
小夥子在湘省有顏值的意思。
曾毅便明白了,周成啊,與嚴駭涵壓根兒就不熟,看來自己還是得去和蔡東凡掃聽。
其實前面一段時間,曾毅看到周成竟然能夠讓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副教授來親自當助手的時候,就有了這個心思,只是一直遊離着。
……
在雅緻三合園裡。
楊弋風心思漂浮着,也沒心思碼字,更沒有心思做大綱,只寫了個請假條。
給自己的書友說晚點更新。
不過,楊弋風很快就等來了自己的老師,丁長樂教授。
丁長樂見到楊弋風后,便笑了笑:“你還能找到這個地方,不錯啊,夠雅緻的。”
這地方丁長樂其實來過,但沒說破。
楊弋風就說:“師父,是科室裡的一個有意思的人帶我來的。今天辛苦老師您跑這麼一趟了,我現在,覺得心情好多了。”
丁長樂就拍了拍楊弋風肩膀道:“心情好些了就行,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其實快樂最重要。”
“其實我們不管怎樣,最後還是會以物理的方式,迴歸到自然。我們身上這些無機物和有機會堆積在一起。”
“其實就是結合起來,支撐了我們這一輩子的意識這麼一段時間。”
“我們該享受這段時間,去尋找快樂,而不是糾結於一事一物。”
丁長樂作爲教授,看過的東西太多,特別是醫生,生老病死,那簡直太常見不過了。家長裡短,鄰里關係,幹架,母慈子孝,大不孝,都見識過了。
久病牀前無孝子。
自然,丁長樂也有自身對生命的體會,只是他一直覺得自己的體會,太老了,有點不太適合楊弋風這樣年紀的人。
像他這個年紀,就該意氣風發,而不該與自己一樣,堪破人生這一輩子。
不過,爲了能夠讓楊弋風走出來,提前拉伸一下他的心裡成長線,與他多聊一些,若是有所啓發,提前養老般的活着,也要比如今陷入心魔般活着要好得多。
“師父,你對生命的體悟,蠻豁達的啊。”楊弋風就看向了丁長樂,笑着回道,儘量不顯示內心的情緒波動。
丁長樂則說:“人老了,誰都有,認識到生死和看破生死,是必須要走到這一步的。也逃不掉。”
心裡則暗說,你都要鋪精神病的人設去殺人了,我還不給你講一講,那就爲時太晚了啊。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者也!
楊弋風就說:“是啊,誰都逃不掉。”
“不過按照師父你這個說法的話,那我們在有限的意識形態過程中,思維會怎麼改變,我們的肉體來自自然和迴歸自然這個本質過程中。”
“經歷肯定也不一樣。”
“因爲經歷不同,對快樂的理解也不一樣。”
“我以前一直以爲,我離開了醫學,我就會快樂,我去遲到地聽從我媽媽的話,不來學醫,不來這門苦活兒裡,就能夠快樂。”
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學醫真的很苦,他媽媽就是希望他不要這麼苦,以前建議他不要學醫的。
楊弋風繼續說:“我一直都這麼認爲的。”
“直到今天,我發現,並不是這樣子的。我喜歡寫作,這一點並不假,也希望勾勒故事線,也很享受。”
“但其實,這只是我的愛好。卻並不是我的夢想。”
楊弋風非常坦誠地對丁長樂說:“那一刻,師父,我覺得有點懂了。”
“我的愛好是寫作,但是我喜歡的,其實是當一個醫生,所以我遵從本心,第一反應地跑去了手術室。只是我進不去了,所以我就只能逃出來。”
楊弋風此刻心情好了很多,所以可以非常自然地說出來這一切。
這個世界,很少人,也可能說沒有人會有楊弋風這樣的經歷,但是。
丁長樂也經歷過父母的自然逝去,他也能夠回憶起他們。
他深刻的感受到了: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故,人生只剩歸途。
他們是自然死亡,尚且如此。
更何況楊弋風他遇到的,還是頗爲不一般的遭遇呢?
丁長樂心情有點複雜,說:“弋風,其實喜歡和愛好,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你現在的喜歡,也許只是將來的愛好。將來的喜歡,肯定又和現在不一樣。”
“就比如,你曾經的喜歡,也許現在連愛好都不是了,不是嗎?”
丁長樂以過來人的身份,對楊弋風說完後。
“其實,你如果真的喜歡醫學,未必就要進入到手術室裡面,纔算是喜歡,纔是夢想。”
“還有很多路。”
“科研,去內科。”
“啊!”
“還有去帶教,當一個純粹的老師,都可以讓你遊離於這個圈子之內,繼續完成你的夢想。”
“醫學不僅僅只是治病救人,但目的都是爲了救人。而且科研和教學,還能夠救更多的人,這何樂而不爲了?”
“其實,你師父我,是可以給你很多選擇的。”
“去留院當老師,當實驗室裡的負責人,去聯繫內科的教授改科,或者你去外面的生物公司擔任研發經理。”
“這些都蠻不錯的,而且,從事這些行業,你也能夠繼續現在的愛好,隨時都可以寫小說啊,看書啊,去旅遊啊,比當醫生好得多。”
丁長樂繼續講:“單純來評論醫生這個職業的話,其實是頗爲不值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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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都說,醫生越老越吃香,老了還能賺錢。”
“可我覺得,醫生不老不掙錢,老了還要賺錢。”
“多麼無奈啊?”
楊弋風笑笑,也明白了丁長樂的意思,不過,楊弋風卻說:“師父,我再看看吧,我也還沒想好,不敢就隨意地把自己後來幾十年要做的事情,給決定了。”
“我看看,自己能不能試着,邁出那一步吧。”
楊弋風是知道丁長樂希望他能夠回到骨科當外科醫生的。
他自己也想,但是,他晚上做的噩夢,都是他自己用手術刀把自己的爸媽給‘殺’了!
他真的很難邁出來這一步。
這也是對病人負責。
當醫生,首先禁忌草菅人命。
“……”
等把自己的老師送走之後。
楊弋風繼續坐了一會兒,然後寫下自己的心情。
這是日記本,日記本放在與鋼筆相同的包內夾層裡。
這是他的心路歷程,從大學開始的。
這樣的筆記本,已經有好多個了,只是,最近,已經太久沒有翻開它了。
但今天,楊弋風卻再一次把它翻了出來。
寫道:“能打敗魔法的只有魔法。”
“能夠打破心魔的,就只能是去正面心魔。”
“從哪裡跌倒的,就應該從哪裡爬起來。”
“或許,我是該頂着一切壓力,先去一下血管外科的手術室。”
“爸?媽?”
“你們願意當我心魔麼?”
“我會不會,再‘傷害’你們一次?”
“我會好好活着,開心,快樂,而且是真正的快樂那麼活着的,你們相信我。”
“弋風。”
寫完了之後,楊弋風目光十分堅定地,背起了雙肩包。
然後打車,直接去了八醫院。
忐忑地到門口下車之後,楊弋風內心劇烈掙扎着,到了手術室,先還了綠色的橡膠拖鞋與洗手服。
緊接着!
楊弋風又是克服着恐懼,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去到了自己之前在手術室門口,而不敢進去的手術間。
越來越近。
楊弋風覺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神經很緊張,四肢的肌肉都在不停的纖顫。
甚至後背有點冷,好像那手術室,就像是一個可怕的黑洞一般,會把自己徹底吞噬。
可是,又有一股劇烈的吸引力,召喚着楊弋風,往手術間裡走去。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
楊弋風才走到了手術室門口。
站在那裡,尬住。
始終沒邁出踩開感應門的那一步。
手術還在繼續,病人好歹是沒到最難以接受的地步。
楊弋風來的時候就想過,病人可能是沒了的。
又是因爲他!
但可能,截肢術都做完了吧——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裡面的巡迴護士走了出來,她的表情和腳步匆匆,在跑。
差點撞到楊弋風后,嚇得往後真的一大跳。
然後罵了句:“什麼鬼,擋門口。”
只是隨意地罵了一聲,然後便外走了。她太忙了,必須要緊着手術才行。
手術室的門推開,裡面的無影燈很耀眼,但不刺目,所有的光線都被收攏於手術檯上。
楊弋風在門開的那一刻,就把眼睛給閉上了。
然後,一直都沒睜開。
門就又關了。
直到,那個巡迴護士再次推車來,楊弋風再一次擋住了她時,她才道:“欸,讓一下,你擋門口做什麼?”
“趕緊讓開,我這邊搞完,病人馬上要送復甦室了。”
楊弋風聽到這話,腦殼雖然有點宕機,但眼皮卻如同安裝了彈簧似的,彈了起來。
上下嘴脣顫抖着問:“截?截肢都做完了?”
沒有血管外科的介入的話,就沒法保肢,只能進行截肢術。
巡迴護士一手把他輕輕推到了一邊去,像看個神經病似的看着他。
走了進去,然後發現楊弋風的眼神就盯着她。
眼神和表情複雜。
便無奈回頭對楊弋風說:“骨科手術都完了,沒截肢!”
“你是骨科的嗎?”
“手術都結束好久了,你纔來?”
“趕緊回去休息吧,時間也不早了!”
“你們上級都下臺了。”
巡迴護士這隨意地頂着有點疲憊的眼睛,走了進去。
她也很累了,想回家去休息了。
楊弋風則是整個人直接傻住了……
結果,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
沒截肢?
楊弋風馬上衝進了手術室,然後就來到了左右手上。
看到,患者的雙手和雙腳的血運,果然已經恢復了,雖然還有些蒼白,但不是那種缺血之後的慘白!
蒼白和慘白類似,卻完全不是一個性質的。
這會兒,黃石南正在收尾最後的肝臟手術,他看到了楊弋風之後。表情也是一陣複雜。
說:“骨科和血管外科的手術搞完了,不需要你上臺。”
“你趕緊回去吧,也不早了。”
心很累,情緒很複雜。
他之前求助一樣地要楊弋風上臺主刀的時候,楊弋風不來,手術結束了再跑來手術室秀存在感?
這TN的,簡直是沒誰了。
整一個奇葩啊。
楊弋風有些目瞪口呆,問:“誰做的手術?舒教授嗎?”
“你管那麼多幹嘛?反正也不是你。”
說完,黃石南道:“你可要給你師父說清楚啊,是你自己跑來的手術間,可沒人逼迫你!別到時候你老師又來找誰麻煩。”
整一副我惹不起你,躲得起你的意思。
目光中充斥着鄙視……
楊弋風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呼了一口氣。
楊弋風啊楊弋風,你其實沒有你所想象得那麼重要。
這樣其實也好……
然後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