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每個人的水平都如同一個樓層,上有其頂,下有地板。
地板踏在地上,爲腳踏實地,天花板高懸於頭頂,屬於認知層面。唯獨提升認知,通過閱讀,才能夠不斷地打破這個認知上限。
閱讀並不僅限於閱文讀字,閱歷見聞,也是閱讀中一種。
當你所見,超出了你自己所認知的天花板時,便是見識地提升;
當你所見,是你未能達到處,卻在你天花板之內時,便會覺得訝異……
當初楊弋風便看出來了蔡東凡組內,一臺髓內釘內固定術的不凡之處,只是想當然地認爲那是蔡東凡做的。便把此發現告知給了自己的老師,覺得這臺手術的質量相當不錯。
水平面很高,可以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楊弋風把事情告訴給丁長樂後就沒管了,他如今之意已不在自己到底有多高的手術水平這些了。
可讓楊弋風沒想到過的是,後來丁長樂對他說這手術是周成主刀做出來的,還發生了一些意外,丁長樂要給周成安排破格授予III級手術權限的事,讓楊弋風來這邊做一下提前的審覈。
看看這個周成,到底值不值得花費心思。
這回,楊弋風是真切地看明白了,周成從頭到尾地操刀了這一臺手術。
可爲保險起見,楊弋風仍然保留了上次那臺手術真正主刀人是蔡東凡的可能性,這才提出,希望能夠觀摩一臺蔡東凡教學手術的要求。
蔡東凡答應了下來,楊弋風自然覺得接下來這場戲,頗爲值得期待了。
別的先不提,周成做骨折閉合復位,髓內釘內固定術的水平,比他要稍高一點,層次不會特別多。
但還是要高一些。
因爲周成現在做出來的這種C臂複查結果,他楊弋風自忖也能做出來。
只是完成的速度,沒周成這麼快。
當水平到了一定的層次後,楊弋風就並不再關心那些花裡胡哨的手術過程了,一切的治療方式,手術過程的目的,就是爲了取得良好的手術結果。
這纔是醫療過程的本質,任何花裡胡哨,過程再好看,都比不得結果好看。
結果好的治療過程,一般都不會無法入眼。
賞心悅目四個字,應着重地放在結果上,而不全在過程中,所以楊弋風覺得,去觀看過程,並沒太多意義。並不需要去手術檯旁,看周成怎麼做,只需要看他做出來的是個什麼東西即可。
向海濱在楊弋風的面前糾結一陣,最終還是忍住了心裡的情緒,沒表現出來。
只是覺得有點好笑地,走出手術室去透氣了。
今日來這骨科輪轉,本意是來漲見識的,可從未曾意料漲的見識卻是看着一個組的人互相商業互捧。
首先從張正權到周成,再從楊弋風到羅雲,到周成……
最終的落腳點竟然不是蔡東凡這個主任。
這不是好笑是什麼?
蔡東凡是帶組的啊,楊弋風是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八年制博士,這本身就是一個意外的因素。
可他這個意外因素,
竟然最後糾纏在了羅雲和周成兩個人身上。
甚至就連安若,也是對周成這個普通的小住培似乎有點上心。
這就讓向海濱覺得心裡難以接受。
從本心說,他是喜歡安若的,很多人都喜歡……
此刻,手術到了縫合部分,便沒太多看頭了,杜嚴軍就從手術檯旁,走向了楊弋風。
找了個凳子坐下後,笑着問楊弋風:“弋風哥,周成哥做的這臺手術,還是蠻好的吧?”
杜嚴軍想找楊弋風聊天,可覺得自己不夠成爲楊弋風交流的談資,便只能找周成這個話題。
楊弋風放下手機,語氣頗爲真摯地點了點頭:“不能簡單用蠻好來形容,應該是骨折髓內釘內固定術目前能夠達到的一種極限了。”
“這樣的手術水平,還是頗爲罕見的。”
楊弋風接着很坦然地又道:“反正我也做不出來,我老師超常發揮的情況下,能與這個旗鼓相當,但也只旗鼓相當了。”
雖不明白爲何周成會走到了這一步,但他就到了那個水平線,楊弋風便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他見識過不少的天才人物,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若非自己因爲自己父母之事,已有半年多不再進入臨牀,楊弋風覺得,自己若是隻鑽研骨折髓內釘內固定術這一道,也未必不能到這樣的水平。
與他同期的那些人,也肯定有人在一些方面走在了他的前面。
這是楊弋風非常坦然能承認得出來的。
也並不覺得丟人。
半年多的時間,說長並不長,但是考慮到,楊弋風從高中畢業才接觸醫學到現在也不過六年多,還不到七年。
從無到有,從有到熟練,再至精通。
半年多就已經是非常長的時間線了,可以被人拉開很大一段距離。
也保不住周成就是同類人。
周成竟然能夠得到楊弋風如此高的評價,是有些出乎杜嚴軍意料外的。
表情稍有錯愕道:“弋風哥,雖然周成哥是挺優秀,但是把周成哥與丁教授比,還是稍有點不妥吧?”
楊弋風看向杜嚴軍,覺得杜嚴軍的學閥思維有點重。
古有聖人云:三人行,則必有我師。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丁長樂教授早就有多年不接觸簡單的骨折內固定術了,臨牀的技能,用進廢退,這本來就是客觀規律。
有什麼比不得的?
丁長樂平日裡在查房的時候,非常坦然地承認自己在基礎手術方面,已經跟不上時代了,可這並不能改變,他在極爲複雜的骨折及骨缺損方面,是國內大家乃至於支柱者的身份。
他若要去做骨折的內固定術,仍能拿出來教學,甚至從更高的層面對現在精通於骨折內固定手術的下級醫生進行指點。
骨科的骨折,本就是入門,骨科是個大類學科,即便是創傷亞專科仍不只是簡單的骨折這種疾病。
若是隻是把目光侷限於把骨折的內固定術做好,最多隻能是入了創傷外科的門檻而已。
楊弋風也不強求去改變杜嚴軍的思維,便回道:“也只是我自己的看法而已。”
最擅長骨折治療,最擅長每一門學科基礎疾病治療的,如今一定不在最頂級醫院。
這是楊弋風知道的常識,可杜嚴軍未必知道。
就好比,你去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甚至是附屬二醫院問,普外科的教授,做闌尾切除術,做得好不好?
你會發現,現在這些頂級醫院的教授們,會說他們接觸的這樣的手術,極少極少,可能一輩子都不超過二十臺。
這就是現實。
太簡單了,沒心思去做這個,自然不敢說自己做得好,僅僅是會。
杜嚴軍便自撓了撓頭,覺得和楊弋風簡直聊不到一塊去。
只是心裡覺得楊弋風簡直奇怪得很,在嚴駭涵組上時,整個人一股雲澹風輕之貌,去過兩次手術室,看了幾圈便再也不去,也不上手術。
更別說是評論手術做得好不好了,可偏偏來了自己的組,自己這麼隨口一問,卻又把周成捧得如此之高。
直接把丁教授擡出來做了對比。
這不簡直就是有毛病麼?
哪裡有這樣的學生,直接把自己的老師當成了客觀等價物與評價指標的?
……
杜嚴軍不知道該如何回,便只能岔開話題開熘:“弋風哥,我去上廁所了啊。”
剛坐下不久的他,趕緊尿遁。
楊弋風也不在意,他也不覺得自己說實話就必須要取得杜嚴軍的相信。
不一會兒,周成和張正權也陸續下臺了,麻醉醫生安若妹子和巡迴護士劉燕則是去把病人推出手術室送病人回病房和接病人來手術室。
周成下臺,本意是走向楊弋風想聊些什麼的,可拿到手機後,看到了羅雲給他發的信息,這才趕緊與楊弋風笑了笑後,就走出了手術室,也沒交待自己是去做什麼的。
然後,楊弋風便稍微有點憷地看向了‘狼滅’張正權正笑嘻嘻地看向他。
楊弋風調轉了一個角度。
張正權則是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客客氣氣問:“弋風哥,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親自下來我們組檢閱工作。”
話雖客氣,但陰陽怪氣丁點兒沒少。
楊弋風頓時眉頭深皺,說實話,在他眼裡,張正權如果論專業技術,屁都不算一個。
但也耐不住對方有錢啊!
按照張正權的說法,那他現在來認真學習醫療技術,只是爲了享受人生和生活,並不爲了追求多麼高深的技術。
就好比,有錢人喜歡釣魚,是爲了釣魚吃嗎?是爲了去參加釣魚比賽?
去下棋,是爲了成爲國手?
那不過是興趣使然,他吃利息就夠了。
正是因爲如此,楊弋風才覺得張正權這個人,簡直就是一塊臭石頭,又臭又硬,簡直不可理喻那種。
楊弋風便回說:“我就是個閒人,過來隨便看看,不說有心思來學習,但也不是來檢閱,更不夠資格檢閱什麼。”
“倒是權哥你,體驗生活還是蠻進入狀態的啊,我看你剛剛在臺上,非常認真,也很賣力。”
如果外人聽到這話,估計會覺得莫名其妙。
但張正權卻明白楊弋風的意思,憨笑道:“做事情自當盡力嘛,來了這個角色,有多大能力就散發多少熱量。與弋風哥你這樣的天才肯定沒法比。”
“不過至少頂點用,能幫點忙,心裡舒坦而已。”
看似自謙,實則是帶着刺的。
張正權就是看不慣楊弋風,渾身一副二五八萬的驕傲,你以爲你是誰呢?
有資質,技術好?
技術好了不起啊?你還不是不頂用,我就是要懟你。
楊弋風雖然聽出來了張正權的陰陽怪氣,但也沒往心裡去,如果他往心裡去了,他就不是楊弋風了,也不會來八醫院了。
只是破罐子破摔地回道:“是啊,我現在就是個沒什麼用的人。”
“所以我纔想着早點退出,做到不浪費這個份資源。免得被人說佔着位置卻不發光發熱。”
張正權拿起手機,直言不諱:“不就是佔着茅坑不拉屎嘛,還整得這麼文縐縐的。”
“你們這般文學愛好者,就是矯情。”
楊弋風深吸一口氣,舔了舔嘴脣說:“權哥你高看我了。”
“我算不上什麼文學愛好者,只能說是個碼字工人,靠自己對文字的理解,勉強整一份飯轍,不讓自己餓死而已。”
“畢竟再怎麼無用,但活着也是權力,也得吃飯生活啊。”
“好死不如賴活着。”
“總得好好活着啊。”
楊弋風自退一步,他雖然不介意張正權來陰陽怪氣他,但總是說,也覺得噁心,只希望自己退到塵埃裡,能別讓張正權來繼續噁心他纔好。
張正權是完全沒想到,楊弋風竟然如此能屈能伸,在別人面前能高傲得風骨正正。
如今卻又是能軟趴趴到直立不起。
知進退,懂得屈伸,倒也不是那種特別遭恨的人,至少讓張正權到楊弋風的身上感受到了世俗氣。
反而讓他不好繼續去‘欺負’楊弋風了。
楊弋風都已經退到了現在的地步,他再上前,那就不是玩笑了,而是欺人太甚。
也感慨了一口氣,神色複雜地看向了楊弋風,道:
“弋風哥。”
“我覺得你這個人吧,其實也。”
“蠻複雜的。”
“能屈能伸,天賦也好。人看似高傲,但其實也通人情世故。”
“我就是自己就是沒你這個天賦,所以對你各種羨慕嫉妒恨。”
“可看到你明明有天賦卻糟踐,就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也沒其他意思。”
“我也不會繼續再故意找找你茬。”
“你也不必如此害怕我,你也看得出來,我們組內的氣氛,其實還是很融洽的,我只希望,你來了我們組,不要把這份氣氛給破壞了。”
“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規培,想着學技術,想留院,想當個醫生的普通住培。”
楊弋風看向張正權。
張正權也很認真地對楊弋風說:“因爲我不知道我能幹什麼了啊,當年一腳踏進來了醫學這個行當,現在除了能當個醫生,其他什麼都不會。”
“我家教也蠻嚴,從小身上也沒廝混到個貪財好色、仗勢欺人、混不吝耍富二代風貌的脾氣,如今已經成年了,反倒是覺得再去刻意的賞花弄月,沒啥意思。”
“真的,弋風哥。”
“如果我告訴你,我其實只想着好好當一個醫生,然後還想着遇到一份很真摯的愛情,談一場很普通和平凡的戀愛,而沒有其他任何目的。”
“你能相信我嗎?”張正權問楊弋風。
楊弋風其實心裡不想相信,可面着張正權這張大黑臉,比自己長得還醜,好歹自己還只是長得着急了些。
你怎麼去以普通的身份去邂後一場平凡的戀愛啊?
“我信不信,這重要嗎?”楊弋風反問張正權。
張正權一笑,點了點頭:“那也是,你說不信我也會這麼想,也是這麼做。你說信,我轉身去渣幾個女孩子,或者突然心血來潮了,跑去開個公司什麼的。”
“你也不能說我不講信用。”
“唉,我其實還蠻享受現在的日子的,每個月發的住培工資和補貼。”
“需要掰着去算,摳摳搜搜地去計劃。”
“用這個錢去交房租,去交水電。去追女孩子。”
“每天和嚴軍哥,和周成哥他們去算計今天的咖啡誰請。”
“哪一天上級請客吃飯了,就是改善生活了,可以好好地去蹭一頓大餐。能高興好幾天。”
“什麼時候夏天的時候擼個串,來幾瓶冰鎮的啤酒,那能樂呵好幾天。”
“買衣服也開始注意價格,下個月月初的時候,工資卡里浪得沒錢了,就只去吃泡麪。等着下個月的工資發下來。”
“發工資的時候,能夠在羣裡面激動好幾個小時,巴不得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散發到各個羣裡。”
“然後獎勵自己地大餐一頓,點一份自己很久都不敢點的外賣犒勞自己。”
“出去聚餐,請客吃飯。”
“而不像之前,買東西就只覺得那是一串數字。”
“完全找不到半點生活該有的儀式感。”
“生活若是沒有了儀式感,就真沒了意思。”
說到這,張正權又對楊弋風道:“所以我是還真蠻羨慕你的,因爲弋風哥你至少有一個自己真正愛好的方向和目標,爲了這個目標,爲了自己的愛好。”
“能狠得下心來,什麼博士啊,都統統放任不管,這是獨屬於你的儀式感。佩服!”
張正權說完抱拳。
他一開始,是真的討厭楊弋風這個人的,簡直就是個什麼雞兒啊?
可上次和楊弋風聊天之後,張正權發現,楊弋風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很高傲,把自己包裹成比雪山之巔還要高傲的人設,但他的某些想法,是真的蠻真實。
他就是覺得寫小說,讓他舒心,於是他就去做了。
然後張正權近期學了一下,回到自己的真正人設,那天下樓噁心一下那個不講道理的聖母家屬,再跑去連市擼串。
這種日子,好像可以成爲生活中罕見的調劑品……
只是,這麼一來一回,他的銀行卡又見底了,不過張正權還是決定,若是沒到要餓死那一步,他就不花另外一張卡的錢,天天蹭手術室。
週末蹭不到的話,就用剩下的錢去吃泡麪,一直堅持到這個月的月中。
挑戰一下,一百五十二塊七毛三,用半個月的記錄!
手術室裡的工作餐,是可以記在科室賬上,不自己出錢的。
楊弋風的嘴角扯了扯,心裡苦澀地笑着:你TN的纔是頂級凡爾賽文學的傳承者吧?
陰陽怪氣的,我若是有你這麼多零花錢,我還去寫小說?我早就去周遊全世界了。
楊弋風沒說話,張正權見楊弋風沒說話,便拿出了手機,然後似乎是看到了科室羣裡發了個紅包,馬上開搶。
搶了三塊七毛,張正權的心情大好,然後趕緊對楊弋風說:“嚴主任在科室大羣裡發了個紅包,快搶!”
可發現楊弋風的目光卻複雜地看着他,宛如看一個智障似的。
完全就覺得沒必要去搶這個紅包。
張正權就懶得再和楊弋風分享自己的喜悅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
紅包直接入賬餘額,又爲自己可支配的財富多了三枚大洋,也是件好事。
……
羅雲發信息叫周成下去啊,主要是跟周成說明一下情況。
大概意思就是剛剛楊弋風要求了,想要主動地觀摩一場蔡東凡的主刀教學手術,所以這最後一臺手術,本來是安排給周成的,現在要撤回來。
周成馬上點頭,說:“羅老師,蔡老師,這事其實你們給我發個信息就成了,用不着當面說的。”
蔡東凡就道:“該當面解釋的還是要當面解釋清楚,我本來是把手術當面給了你的,要收回來。自然也要當面說清楚。”
“等會兒你上去後,讓杜嚴軍與你一起準備術前的準備吧。再問問楊弋風有沒有上臺的意思。”
說到這,蔡東凡還有些沾沾自喜:“楊弋風在嚴駭涵組都沒主動要求過嚴駭涵主刀,我們得好好做才行。”
周成點頭,表示同意。
可羅雲卻翻了翻白眼,心裡暗自吐槽道:蔡主任,蔡老師,蔡大哥,楊弋風那是準備看你的好戲呢,看把你給得瑟的。
可蔡東凡此刻的心情正好,羅雲也不好出口打亂他的興致。
只是站起來,拍了拍周成的後背,把周成一併帶了出來,走了距離吸菸室很遠後,才道:“小周,第三臺手術室髕下脛骨髓內釘內固定術,你在蔡主任上臺之前,把復位做好吧。”
“楊弋風是看出來了你手術的門道和質量,準備看蔡主任的好戲。”
“蔡主任是我們帶組的主任,也別讓他太難堪了。”
周成轉頭,眼神裡透出稍微愕然的光芒出來。
“別看我,記得我說的事。走了,估計病人也快接下來了。”羅雲催促周成趕緊點,也生怕這裡距離‘休息室’的距離太遠,被蔡東凡聽到。
面子上不好過去。
周成這才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似乎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懂羅雲的意思了。
這一屆的上級有點不辣麼好帶?
……
回到了手術室,羅雲和周成兩個人就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等病人進手術室。
上廁所回來的杜嚴軍則是見手術室裡圓形的凳子沒了,便只走向羅雲的旁邊,打算站着。
可張正權見狀,卻是立刻懂事地站了起來,說:“嚴軍哥,你先坐會兒吧,等會兒消毒的時候,我再休息。”
杜嚴軍看了張正權一眼,頗爲意動。
可羅雲卻颳了杜嚴軍一眼,杜嚴軍才忙說:“不用了,權哥你坐吧,我正好站一會兒,伸展一下,剛蹲坑腳有點麻。”
杜嚴軍的雙腿只能無中生麻。
楊弋風則是好奇地看着主動給杜嚴軍讓座位的張正權,若有所思,又覺得自己還看不明白這個張正權了。
向海濱則是雙背緊緊地貼在牆邊不敢說話,只覺得自己命苦,好歹不歹地分到了蔡東凡這個組,這個組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人人互相舔,得多加小心纔是!
然後,向海濱往手術室門口就看到,麻醉醫生安若小妹子,此刻正興奮地拉着病人躺着的推牀前沿,踩着小碎步往手術室裡踏門而來。
進了手術室,就忙說:“燕姐,麻煩你轉運一下病人啊,我去準備打麻醉!”
語氣裡滿是積極的興奮,這就讓向海濱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以往在神經外科,這妹子,一向都是磨磨蹭蹭的,按部就班。
說要接病人,倒不是有什麼反感,但肯定不熱情,反而是讓她鹹魚一般地坐在麻醉監測儀前無所事事的時候,她的心情最好,捧着手機看公衆號看得起勁兒。
而現在來了骨科呢?
這幹勁十足的樣子?
難道說,這妹子還真的喜歡上了骨科的這個小住培,然後,就做什麼積極性都很高了?
這消息若是傳回神經外科,估計得讓一大班人鬱悶啊。
看着安若妹子小跑着出手術間,向海濱又偷偷地打量了一下骨科的幾顆歪瓜裂棗——
論長相,周成最是能看,比神經外科的都還要好看,但不頂用啊!
其他的幾個,就杜嚴軍一個比較正常。
張正權一張大黑臉,誰看了誰覺得恐怕是包黑子在世了。
再看楊弋風,看面相絕對得三十了。
再看他們的身份,張大黑子直接墊底,就和自己一樣的小住培,和帥不搭邊,也沒學歷。
倒是杜嚴軍一個人最正常,長得一般,學歷也過得去。
楊弋風的學歷最高——
但太醜了。
周成嘛,當小白臉還可以,不過貌似能主刀,能力上還過得去,就是學歷太低,和杜嚴軍倒是有得一拼。
所以安若這妹子,莫非是顏值動物?
若是這樣的話,那自己是不是也有機會去搭訕一下呢?
……
曾異看着自己的學生,一改前幾日的‘頹廢’,今天如此積極,連中飯都不想着點就去準備麻醉的藥品和器械,心思稍稍一動。
只是看了看骨科的周成,暗說,看來安若這姑娘是嚐到了來骨科打麻醉的甜頭了啊。
給骨科打麻醉,那絕對算得上麻醉科最爲輕鬆的工作了,只是之前自己身爲主任,不好總是把自己放在最清閒處。
但近來,骨科請的會診手術多,再加上正好自己可以給科室裡的人說自己要帶學生打神經阻滯麻醉,才恰到好處地避免了下面的人覺得自己是以權謀私的小心思。
二來,曾異也正好讓自己的學生,多和那個楊弋風多接觸接觸,拓寬一下眼界。
倒是也蠻不錯的。
……
很快,周成和杜嚴軍兩個人就上了臺。
因爲是脛骨中段的骨折,因此是不適用牽引牀的,直接安排好了,杜嚴軍來消毒,周成則是承擔擡腿的大力士活兒。
張正權中途想要接替周成來擡腿,不過周成還是沒同意,只是讓張正權多休息休息。
雖然張正權是好意,可週成覺得沒必要真把自己弄成一個小上級,把粗活累活直接丟給自己的‘兄弟們’,或許後面會這麼做,但肯定還不是現在。
等到自己教會了張正權和杜嚴軍一招半式之後,那時候再去讓他們給自己做點事情,心裡就會舒服些。
絕對的公平,那肯定不存在,只是杜嚴軍和張正權這兩小隻,的確蠻對胃口,大家平日裡相處也蠻不錯,自然不好提前走得距離他們太遠。
周成這份心思,其他人自然是不曉得的。
周成主動地攬下擡腿的活兒,那自然是故意的,如果不自己擡腿的話,怎麼能無聲無息地去把復位偷偷摸摸地做了呢?
杜嚴軍也是做消毒鋪單的常客了,因此很快就讓周成卸下了手氏擡腳千斤頂的位置。
開始鋪巾了。
周成則是馬上出去洗手,然後快速地穿衣服上臺,完成包腿、貼無菌貼膜的活兒。
器械護士把器械等一干都準備就緒之後。
蔡東凡和羅雲這才上臺。
走國際慣例,蔡東凡就對劉燕說:“劉燕,先推C臂機,先透一個。”
蔡東凡覺得,既然是教學手術的話,那麼自然是,要全程走歸正路線的。
聽到蔡東凡這話,所有人都站起來,離開了手術室。而這時候,楊弋風才站起來,把手機給放進了褲兜裡。
畢竟蔡東凡開始主刀了嘛,自己身爲要求蔡東凡主刀的‘客人’,也得給蔡東凡的面子。
衆人都走進了隔離室後,踩下踏板一照。
蔡東凡看完C臂顯示屏上的片子,稍微愣了愣,然後對羅雲說:“羅雲,今天好像運氣蠻好啊,這個病人的骨折,都沒什麼移位。等會兒打髓內釘的過程,肯定可以十分順利的進行。”
心情頗好,骨折斷端的移位程度不大,比術前檢查的X線上都要小,那麼這臺教學手術的手術過程和最後的質量,將會拔高很多!
聽了蔡東凡這話,羅雲心底苦澀地笑了起來:蔡大哥,其實按照嚴格意義來講,現在手術都已經結束了!
骨折閉合復位石膏外固定術,瞭解一下?
但話肯定不能這麼講,只是點了點頭。
心虛地說了聲:“嗯。”
然後擡頭看了看周成,發現周成的臉色如常,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暗道周成果然是個沉得住氣的人,難怪可以藏這麼久。
再看杜嚴軍和張正權兩個人,張正權此刻是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後腦勺,病人是他管的,完全沒搞明白怎麼現在C臂透視了這麼一下,變成這個樣子。
杜嚴軍則是不停地眨着眼睛,估計也是早就熟悉術前檢查平片,所以在這裡懷疑人生——
然後蔡東凡就龍行虎步地帶着羅雲、周成、杜嚴軍三名大將走進了手術室,觀戰人員,張正權馬不停蹄地緊隨其後。
向海濱也是打算進去,可又發現,那要求蔡東凡做教學手術的楊弋風。
屁股上又像是掛了石磨一樣的,挪不動腿了,好像這C臂透視的結果,有花兒似的,仔細地盯着平片的結果看個不停。
毛病!
向海濱翻了翻白眼,走進了手術間。
然後看到,張正權此刻認認真真地圍在了手術臺前,踮起腳尖,斜着身子,目不轉睛。
他揹着雙手,並不是爲了耍酷,而是爲了避免污染到正在手術的蔡東凡等人。
安若妹子仍然是直起身子,望着手術檯上。
仔細地打量着手術的進程,心裡隱隱期待那一句喊:
巡迴,推下C臂機。
然後早點下班,熘熘球回去光顧新建立起的書房。
……
手術按部就班進行,蔡東凡不停地要着各種各樣的手術器械。
差不多六分鐘後,向海濱就發現,楊弋風此刻眼神中充滿了複雜和糾結,才終於重新走進手術室。
向海濱客氣地擡手和他打招呼時,卻發現,楊弋風看都沒看自己,直接走去了閱片器面板。
讓他的手在空中尷尬地舉着。
然後這給楊弋風打招呼動作被安若看到了,盯着向海濱看。
向海濱見狀,立刻神色一喜,舉得更高,朝着安若打招呼,嘴角咧開差點裂開。眼睛也眯了起來,盡顯善意——
安若在盯着自己看欸——
可沒想到的是,自己招手眯起眼睛笑後,安若直接翻了翻白眼地轉過了頭去。
被無視了。
向海濱頓時覺得好不尷尬。
然後看向在閱片器前,不斷地在X線、CT術前檢查結果之間徘迴,仔細觀摩的楊弋風,心裡冷哼一聲,氣憤道:
煞筆吧。
還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博士呢?
看個片子都看不明白。
簡直就是大聰明!
兩分鐘後,楊弋風重新歸來,眼神中充斥着澹澹的無奈。
坐到了向海濱的身旁,然後又掏出來手機,看了起來。
向海濱心裡則是直接有點爆了,客氣提醒道:“弋風哥?你不是讓蔡主任教學手術嗎?你不近邊去看看?”
楊弋風頭都沒擡,聲色非常正常地說:“現在還看什麼?”
“手術早就結束了,現在就就只是走個流程而已。”
“沒什麼可看的。”
一邊說着,雙手的手指在手機的頁面上滑來滑去,好像是什麼數據的後臺。
向海濱的嘴巴張了張。
到了嘴邊罵人的話又給憋了回去,最後把自己嗆到了,咳嗽了起來。
然後趕緊站起來往手術室外跑去,一手捏着脖子,脖子則如同鴨子似的往前上伸展,以緩解被口水進入氣管的痛苦。
足足過了三分鐘,向海濱再入手術室時,臉色都有點漲紅。
然後帶着畏懼和如同看一個智障似的看了楊弋風一眼,有些害怕地去找張正權了。
覺得自己還是遠離楊弋風這個神經病好一些。
到了張正權旁邊,向海濱也學他一樣地踮起腳尖往手術檯上看,明明就看到,蔡東凡此刻仍然在按部就班,動作熟稔地開始着他不知道的操作。
而根據這口子都才做出來,還不停地問器械護士要各種各樣的器械,向海濱也確定,手術纔開始。
便問張正權:“手術纔剛開始吧?”
張正權看了向海濱一眼,解釋說:“嗯,現在準備開脛骨結節處的孔,然後還要用導針和金手指穿……”
張正權大概給向海濱解釋了一下手術的過程,畢竟向海濱是神經外科的住培,不瞭解骨科的手術。
向海濱沒聽懂,可也聽懂了,手術步驟還距離手術結束還TM十萬八千里呢。
可楊弋風口裡?
真是有毛病。
向海濱也便假模假樣地一直盯着手術操作過程看,雖然沒看懂,也就這麼強撐着。
終於,一個小時後,蔡東凡才面色一喜地說:“劉燕,推一下C臂機,我們透一下!”
向海濱這才趕緊鬆了一口氣,退後了幾步。暗道,還好還好,手術終於是結束了。
然後回頭看了看站起來的楊弋風,走了過去,壓低聲音,小聲笑道:“弋風哥,手術應該快結束了吧?”
其實本意是爲了提醒楊弋風,咱們說話還是實事求是纔好。
現在複查,纔算結束,您老剛剛講的時候啊,那纔是開始。
楊弋風掃了向海濱一眼,眼神微動,把手機往褲兜裡一放,沒回答向海濱的話,然後與向海濱並行。
對向海濱說:“海濱哥,你是神經外科的吧?”
“嗯。我是神經外科的住培。”向海濱不疑有他。
楊弋風於是就說:“你可以帶我去參觀下你們神經外科的手術室嗎?這邊的手術反正也結束了,沒我們什麼事,後面的收尾工作也用不着做。”
向海濱聽了楊弋風這話,雖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也覺得楊弋風說得有理,便點頭道:“好呀!”
兩人一起走出了骨科的手術室。
C臂透視的複查結果出來後。
蔡東凡覺得結果極好,就想第一時間找楊弋風,可發現楊弋風這個人卻不見了。
頓時有些失望,但也覺得心情蠻好,畢竟這臺手術的手術質量,可以說是近幾年來,他做的最高的手術之一了,值得高興。
便把手套一脫,對羅雲吩咐道?
?“羅雲,你去把髓內釘的‘屁股’塞一下,然後帶周成和嚴軍縫合吧,我就先下臺了啊。”
一副我是上級,我要先下臺權利的舒坦。
這一臺教學手術,若是嚴格意義上講,絕對是教科書級別的。
杜嚴軍忙點頭:“好的,師父。”
羅雲則此刻滿心尷尬,愣是找不到其他話來回蔡東凡,只能點了點頭。
蔡老師,你不會當真了吧?
不是,你這樣會出問題的啊。
周成則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正常地跟着杜嚴軍往手術室裡走,宛若沒有感情的鐵工具人似的。
羅雲看着進去手術室的周成三小隻,再看此刻蔡東凡邁着八字步走出手術室的樣子。
心裡更加堅信。
這個周成,是真他孃的沉得住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