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在這個地方了。這裡宛若一個封印,將他禁錮在這裡,無法掙脫。
他是誰,來這裡要幹什麼,他一概不知,只會日復一日地往牆壁上撞,試圖衝出去。
直到這個小小空間來了人。
靈瑟縮在牆角,警惕地看着兩個不速之客。
那對青年男女,討論着什麼,不時點頭,眉目間盡是幸福與滿足。
靈暗暗觀察他們許久,突然意識到,在這個空蕩蕩的地方,似乎只有他們三個存在,那兩個人還一直沒理他。
他們看不到他。
靈微微放下心。
兩個人成爲了這個空間裡的常客。靈每天都疑惑地看着他們在空曠的房間裡忙碌,並且把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塞滿了各種大箱子盒子。
靈覺得,他似乎會經常看到他們了。
…………
不出所料,兩人住了下來,全然不知靈每天都在各個箱子上跳來跳去地觀察他們。
新人的出現,讓靈忘了每天撞牆壁出逃的事情。
他看着他們結婚生子,看着他們溫馨的日常,偶爾想參與,卻什麼都沒法觸碰,只能摸到冰冷的牆壁。
一年後,屋裡添置了一張小小的有着護欄的嬰兒牀,靈目測這個牀和自己差不多大——
“難道他們發現了我,專門爲我準備了這個嗎?”靈暗喜,歡快地躺上去。
奈何牀和他一樣長,所以根本躺不進去。靈默默地揉着自己被硌得裂開一塊兒的後頸與腳踝,退到一邊,看着女子把一個比他還小的小傢伙放進去。
小傢伙躺進去倒是綽綽有餘……靈忍不住戳了它半天——真是礙事,你搶我位置了。
“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爲什麼那兩個闖進來的人從來都不理我?”靈問牀上睡得香甜的小傢伙。
小傢伙在夢中抖了一下,突然啼哭起來。
“……”靈錯愕。
這是……怎麼了?
“等等啊,我沒怎麼惹你啊,你爲什麼這麼小?你從哪兒過來的?算了算了你別說了,我聽不懂,你就當你沒看見我好嗎?!喂!”
小傢伙根本不理他,哭鬧聲越來越大。
靈氣惱地繞着牀轉了半天,“你這樣不對,不高興就要直接說出來,不能哭,哭不能解決問題!我在這裡困了十幾年都沒有哭過,你哭什麼?你再哭?我也會哭!”
小傢伙仍然自顧自地哭着,直到哭聲引來了女子。讓靈更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女子抱了小傢伙一會兒,小傢伙就安靜了。
靈:“……”幾個意思啊這是。
過了幾天,小傢伙終於願意睜開眼睛了——沒睜開眼睛前,靈覺得這家人就是養了一隻只會吃喝拉撒的貓。
不過靈見過不小心跑到這個房子裡的貓,小傢伙和貓最大的區別就是——貓可比這小孩可愛多了。
“喂,你見過外面什麼樣子嗎?我印象中,似乎有着好多藍色的地方……好像……是海,我應該是來自於海里吧,你也是從那裡過來的嗎?不過你和我好像不太一樣……”
靈每天都對着小傢伙唸叨,除了她睡覺時,因爲靈發現,他如果在小傢伙睡覺時念叨太多,會把小傢伙吵得哭起來,他還不能讓她閉嘴。
“我發現,自從你被帶回來以後,我的力量好像越來越多了。不對,是從那兩個人過來開始,我就慢慢的有力量了。你有沒有力量?”靈這麼問小傢伙,不過並沒有期待小傢伙會理他。
小傢伙似乎也看不見他。
正當靈正準備再戳戳小傢伙的時候,小傢伙突然把頭偏到他這裡,咧着沒有牙的嘴笑了起來,“咯……呀……”
靈:“嗯?你說什麼?別笑,太難看了。”
“呀……嘟嘟嘟……”小傢伙裂了一會兒嘴突然吐起了泡泡,小手小腳在空中揮來揮去,靈湊近些,看着揮舞的小手從他伸出的手中穿過。
“你們都看不見我啊,你高興什麼呢……”
………………………………
靈在確定小傢伙看不到自己以後,就再也沒有在小傢伙面前說過話。
也可能該說的都說完了。
他看着小傢伙長成一個很機靈還很淘氣的小姑娘。
шшш◆тTk Λn◆Сo 與此同時,靈覺得自己越來越強大了,有時他甚至可以挪動這個房間裡的東西,小姑娘每天在房間裡跑來跑去時,總會碰到一些東西,他就用盡全力把一些看起來危險的東西挪開——有的挪不開,他就無奈地看着小姑娘摔倒在地上,默默看着小姑娘嚎啕大哭。
他還是出不去。不過,看着這個房間裡的三個人,他倒是再也沒想過出去的事。
小姑娘喜歡撿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回家,因爲這個毛病,有時會引來一些不速之客。
那是和靈差不多的鬼影,小姑娘看不到它們,但是靈可以。
鬼影奸笑着嘲諷靈:“你一輩子都出不去了。”
靈說:“關你什麼事。”
鬼影悠悠地靠近靈,聲音尖細而又犀利:“當然關我的事,你現在不是不能出去嗎?加入我,和我融爲一體,我就能帶你出去了~”
靈看着集結了怨氣與詛咒爲一身的鬼影,一字一頓地說:“我憑什麼信你。”
“你不信我也罷~我只能告訴你,你是房靈,註定永遠在這裡,直到這座房子被摧毀,你隨着它一起消失,纔算是得到解放~”鬼影看着靈僵在原地,魅惑地笑起來:“所以,你又是何必呢~還是加入我吧,你能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哦?”靈若有所思地看着鬼影。鬼影笑得自信而妖嬈,似乎對他勢在必得。
“你現在很強大呢,倘若加入了我,我們就真的無所畏懼了~”鬼影說。
“我有多強?”靈看着在屋子裡撒丫子瘋跑的小姑娘,暗忖着要不要把她面前的凳子移開。
“如果你和我合併爲一體,我大概就可以化成厲鬼了。”鬼影笑盈盈地解釋。
“哦。”靈最後還是把凳子移開了——好險,那凳子差一點就真的讓她摔倒了。
小姑娘停下腳,疑惑地觀察了凳子一會兒。凳子靜靜地立在原地。
大概剛剛是錯覺吧,小姑娘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繼續跑着玩。
靈抹了一把汗。果然還是不能太明顯了,這小傢伙機靈的很。
“小姑娘很可愛,不過顯然你還不能夠充分地保護她——她終究是要出去的。”鬼影不罷休地糾纏着他,咯咯地笑。
“我不需要特意保護誰,我只負責在這個範圍內的人的安全,”靈圍着禁錮自己的牆走了一圈,向鬼影頷首示意,“我希望你出去,不然我會把你打出去。”
“你打不過我。”鬼影在屋裡轉了一圈,冷冷地笑,“你強大隻是因爲這裡有人,倘若沒有人的氣息,你會變得虛弱,甚至消失。到時候,別怪我沒勸你。”
語畢,鬼影從屋中飛快地消失。
最後的話讓靈愣了愣。
“因爲人的存在……我才變得強大嗎?”
………………
小姑娘很快就長成大姑娘,靈卻還是那麼小,有時候,靈比較半天發現,自己的身高也就比小姑娘的胳膊長一點,略有不滿,轉念想,反正他們也看不到他,又有什麼可氣的呢?
何況,還沒來得及計較多久,小姑娘一家就離開了……
爲什麼要走呢?靈每天都這麼問。
“哎……別走啊,我還能保護你們啊……你們看,我還是可以驅走其它鬼影的……”靈苦惱地低頭。
沒人聽見。
“如果你們走了,我就真的保護不了誰了。”靈站在門口,看着空蕩蕩的房間,低聲說着,就像在抱怨。
怎麼可能有人聽見呢?就算有人站在他面前,都聽不到他說話啊。
又是一隻貓竄進了屋內,靈突然從回憶中醒過神來。
現在陪着他的,只有幾個不經意間闖進來的野貓了。
習慣了熱鬧後,眼前的空曠,就變得很是孤獨。
自從那家人離開,靈就發現自己衰弱了,現在,他想隨意的挪動下屋裡面的雜物,都變得很困難。
但是還是忍不住想去整理一下。
要不然,他還能做什麼呢?
中午的烈日又轉爲黃昏的夕陽,靈縮在滿是灰塵,沒有被搬走的破舊沙發上,怔怔地數着自己餘下的時間。
大概不多了,畢竟這破舊的房子爲他帶來的蝕骨痛楚,他已經無法忽視了。
目不轉睛地盯着破舊的門,靈覺得,如果自己消失前,能夠看到這扇門被那家人推開,他絕對是心滿意足地化成灰的。
可是現在,連風都不願意吹動這扇門。
也是因爲這扇門太重了吧,連他都很難推動呢。
靈苦澀地笑,眼睛似乎越來越沉重。
“吱呀——!”老舊的門被推動的聲音。
好吵。靈睏倦地擡頭,隨即警覺起來。
誰要動這裡的東西,就算他以命相拼,也決不允許。
一個人怯怯地望向屋裡。
看到那個人臉的一瞬間,靈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動也不敢動。
那個如今已經是大姑娘的小姑娘,慢慢地推開門,小心翼翼地邁進覆滿灰塵的房間。
靈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就算只是一個靈體,也會有想哭的衝動。
那個姑娘徘徊在房間裡,一會兒又回到她自己的小屋,把門關上,似乎想把自己關在回憶的世界裡。
靈有些擔心,用盡他最後的力氣,轉動了老舊的門。
屋內,那個他守護到大的姑娘,突然轉頭,急切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他所在的方向——儘管她什麼都看不到。
她那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讓靈確定,她是在尋找什麼,但是,他連微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那個禁錮他的封印,終於也是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