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斜眸, 瞥了眼緊貼頸側的摺扇,眼底的厲色毫不掩飾的鋪天蓋地漫開來。
“兮白!”
被人攙扶着急急趕來的秦淮澤看見這架勢,更是臉色白了又白。楚兮白被秦淮澤這麼一喚, 才堪堪回過神, 利索的收了摺扇, 眼見自個兒多年不見的二哥就在面前, 心底居然感覺像個陌生人似的, 說都不知道說什麼。有時候再親的人,不聞不問兩地相隔了太久,太過遙遠的距離到底是疏淡了些人心。
楚兮白看看楚喬, 扯扯嘴角,“二哥怎麼來周了?”
“朕來……”
“接你回家”四個字還未出口, 楚兮白便風似的從他身邊捲走, 掠到了秦淮澤那。
“你怎麼搞成這副鬼樣子了?”楚兮白一把扯上秦淮澤的衣服, 臉上一抹無可奈何的氣憤,“你肯定沒聽我的話, 又幹了什麼好事了?!”
秦淮澤卻是半分自覺都沒有,倒像他犯了什麼錯,反拽着他的手,沉聲道:“跟我走。”
“去哪?”
“回楚。”楚喬替着秦淮澤開了口,只是渾身上下薄薄一層慍氣, 看也未看兩人, 直直朝馬車走去。
楚兮白頓了頓步子, 秦淮澤不由的又拽了拽他, 楚兮白又看了眼楚喬一步一沉的步伐, 半晌,終是嘆口氣, “好,我跟你們回去,只是我要帶個人。”
楚喬未回頭,音色更涼,“綾籮是吧,可以。”頓了頓,又有了抹絲絲笑意,續道:“反正綾籮也沒必要留在這村子了。”
語畢,那被楚兮白五花大綁的阿虎已是被人解了開來,恨恨“哼”了一聲,便撕了面上的□□,露出一張死人似的蒼白的臉,只有細膩的皮膚略微看的出來是個女人。扭了扭脖子,便緊跟着楚喬的步子追了上去,老老實實的候在楚喬一側。
一路上,氛圍詭異的沉悶,遊散慣了的楚兮白左右不自在,半天扯不開來一個話題,只好對着楚喬再次確認般的又問了句,“二哥,不會再在這個村子安插人手了吧?”
“不會……再也不會了。”
明明該是安心的話,偏生聽的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路人越來越沉默,連着楚兮白都越來越安靜,不安在心底瀰漫的更濃,楚兮白終是回頭又瞥了眼村子,那遠處都快淡成了一抹點的地方卻微微泛起了紅光,夜色如洗的長空,隱隱的見的着煙火繚繞。
心頭大震,楚兮白才邁出一步,四下卻被人圍了個死。
楚喬一側望過來,負手笑問,“三弟不是要跟着朕回家麼?這又要去哪撒野?”
“火是你叫人放的?”
“是又怎樣?”
摺扇微微從袖口探出來,“有這個必要?”
秦淮澤一驚,四下圍堵的侍衛也躁動起來,像一隻只待命的狼,只有楚喬半分慌亂也沒有,笑答:“多年不見,三弟這性子似是更桀驁了些,朕一國之帝,做什麼事難不成先要向三弟你報告,若是有什麼不滿?還得費翻脣舌解釋?朕不覺得我有解釋的必要。”
一句話落,那白衣風流的人已是沒了蹤影。一甘侍衛四下瞪眼,正要追上去,反倒被楚喬一手攔了下來。
楚喬依舊是那番負手的姿態,只是在瞥了眼秦淮澤緊蹙的眉頭時忽的朝着遠方露了抹遺憾的表情。
“淮澤,你說過要我放過兮白。那朕答應你,朕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那丫頭若是死了,朕便讓兮白好好活着。”楚喬盯着秦淮澤,眸中陰狠再無保留,“留在我身邊的人都要記着了,我的人,心底不能給任何一個外人留哪怕一席之地!”
林子裡陡然之下寂寂寥寥。遠方,煙火漸濃,而此處,那名喚綾籮的女子,竟也不知何時,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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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知道火是什麼時候燒起來的,也完全弄不清楚,這麼多的殺手又是從哪冒出來的,跌跌撞撞的拉着方文葉,兩個人無頭蒼蠅似的又躲又閃,宮琪才窩在一處柴火堆的角落裡,得機喘了那麼一口氣。
村外一地煙火狼藉,前一刻還笑意和暖的村子登時只剩了一聲高過一聲的嘶叫哀嚎。這不過是個魚水鄉村,都躲不過這刀光劍影,她不過是想尋個地方柴米油鹽的過到老,竟然如此難!如此難!
迷迭谷是這樣,這裡又是這樣,究竟要她躲到哪,才能安生的了此餘生啊?!
若不是眼睛看不見,宮琪此刻恨不得衝出去把這堆人大卸八塊。
“丫頭……”
“嗯?”宮琪瞪紅着眼警惕的候着房門。
方文葉沉吟片刻才道:“這羣人是從後村涌進來的……”
“嗯。”宮琪仍舊豪不放鬆的聽着門外的動靜,手裡的銀針掐的死緊。
方文葉嘆口氣,“楚兮白離開的時候走的後村。”
見宮琪陡然僵直的身子,方文葉反倒不知道怎麼開口,竟是抽出宮琪捏在手心幾乎要扎出血的銀針,沉聲勸道:“我只是告訴你他走的後村,沒別的意思。這事可能另有蹊蹺,我們還是不要先擅自揣度的好。”
半晌,宮琪松下拳頭,卻是不由得腦袋微微朝方文葉側了側,眉目之間略有稀奇,“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轉性子了……”
宮琪看不見,方文葉臉上那一閃而逝的愧意。
“我只是不想我的斤斤計較再害到人,更不想我認識的那個機靈古怪的丫頭越來越疑心。也許我們都已經不自覺的曾經傷人傷的至深過,楚兮白對你怎麼樣,大家都清楚,實不想再害了他。”
這是方文葉第一次,用這種口吻,對她說出如許話。
宮琪聽的分明,他竟是在認錯。那個她在函谷關從死人堆里拉出來的方文葉還曾是那麼個執着涼薄的人,那一夜後再見,竟是都學會了認錯。
那一夜,到底發生過什麼……
“嘭”的一聲,房門終是被踹開,宮琪心底微微漾開來的思緒也徹底被驚的散了,當即拉過方文葉,指中銀針連連朝門口聲響處射去,聽見有人倒地的聲音。
“趕緊走!”
宮琪沉聲喝一句,方文葉會意,死死牽緊宮琪的手,繞到屋後速度的朝村口跑去,一路上掠過村裡人老老小小的屍首,那一張張或褶皺、或娃娃的臉到底和宮中那塗脂抹粉、假面聲色的面具不一樣,心底到底還是會疼。果然,是那個深宮,那個冷冰冰的地獄讓他變的這般冷酷無情,他如今這一點點的轉變,究竟是用了多少條命才換來的啊……
那夜城樓上的男子啊,那一襲豔紅豔紅的衣衫,原本應該是白色的。
方文葉牽着宮琪不停的奔走,眼底是更深更深的愧疚。
林間忽起幾聲鳥叫驚啼,無數道黑影從樹梢撲簌簌落下,一柄柄刀光銀亮如雪。
方文葉步子一停,宮琪一不小心撞到了鼻子,還未來得及捂捂,四下水一般的殺氣已經鋪天蓋地的捲了過來,四面八方都有……根本逃不開。宮琪掐在手裡的銀針都無從下手,臉上慘白一片。直覺刀光離自己更近了,自己的身子卻驀地被人牢牢的圈護在了懷中,她的腦袋抵着他的心口,甚至聽得到他的心跳,一聲一聲,那般清和平穩。
聽得見刀劍刺穿骨頭的聲音,宮琪嚇的脣角都打起了哆嗦,臉上有溼膩膩的液體流水一般淌下來,一聲都發不了,只有手不停的抖,銀針都抖的掉了。
“方文葉……”
宮琪哆哆嗦嗦出四個字,微微掙了掙,才聽見抱着她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後咬着牙,吐出了一個謝字。
“你到的真是及時,再深半寸,丫頭就可以給我收屍了……”
宮琪心下陡然鬆下來,只覺得手腳一片冰涼,腳底都沒了力氣,一時竟就那麼癱坐在地上。
四周的殺手竟是莫名的停了下來,只是一圈圈把他們圍死。
方文葉微微鬆了鬆她,宮琪擡眸,便有雙手觸上了她的臉,仔仔細細的抹去了她臉上鮮血,手異常的暖,像是要捂熱她冰涼的臉頰。這樣一雙手,時常調戲着她,她認得出來,是楚兮白。
四下更靜了,她聽的見他站了起來,忽而沉聲的吩咐。
“我以大楚三皇子的身份命令你們,立刻給我退出村子。”
那一刻,不僅她,方文葉也傻了。
鳥聲驚啼更厲,有人從一圈的殺手外圍走進,正是那綾籮,一步步的碎步挪到楚兮白麪前,視線裡仍舊那一片殺意。
“你不過是個被廢的皇子,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脣角一勾,眼底的殺意半分不輸綾籮,摺扇漸開,露出那一片勝放的桃花,“我這個被廢的皇子也到底留着皇室的血,自是比你這一介奴才來的高貴。”
綾籮咬牙,忽而看了眼傻愣着的宮琪,眸子半眯,輕聲一笑,“這位姑娘似乎嚇的不輕,那位公子看來也傷的不輕,那不如這樣,若是姑娘殺了我們這三皇子,我便放了二位。”
宮琪猛的擡頭,毫無焦距的眼底一圈又一圈的流光,半晌眉目一皺,死死回了句,“我爲什麼要聽你的,要殺要剮隨便!”
“嘖嘖,憑什麼姑娘不是該最是清楚麼?沒有楚公子,我們哪裡處處監視的了你?沒有楚公子我們哪裡能到處追着你殺?沒有楚公子,今夜我們怎麼找得到這裡來?呵呵,姑娘不是最該熟悉這種感覺?被騙的怒火,被出賣的痛恨,被玩弄於鼓掌的怨憤,被一個又一個自己愛的、信的、依靠的人一次又一次傷!他們既能如此對你,你殺了他們又有什麼錯?”
一字一字有如刀子,刻的宮琪心底撕心裂肺的疼,一夜的萬籟寂靜被一把扔在自己面前的匕首狠狠的絞碎。
那人仍在蠱惑她,“殺了他!救你自己,也救你的朋友……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