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84-86(第三卷完)

第八十四章:

舒望原想自己想要方文葉離開, 方文葉就無論無何留不下來,可是方文葉老是用那種放肆而信心滿滿的目光挑釁的望過來,害的他真的沒了強行拉他走的膽量。琪兒總說他騙她, 他也確實欺她無數, 如今總該有件事是他該兌現的, 他既答應了琪兒會救方文葉, 方文葉就必須得活着!

舒望到底沒拖着方文葉, 只是又囑咐了句唐善柔快去快回。

函谷關靜若無人,夜幽幽沉沉的,整個天都像是要壓下來。遠方似有若無的飄來沉沉的馬蹄音, 大地都似隱隱的震動。方文葉好整以暇的望了眼舒望,舒望卻是沉目看着大敞的城門, 一言不發, 明明該是惱他的無事生非, 那雙眼底卻見不得有多少生氣,明明該是生死懸於一線, 卻也見不得有多少畏懼,只有隱隱的風雷圍繞在那白衣若仙的人兒周身,讓人移不開視線。

方文葉皺了皺眉,“你現在打算做什麼?等死?”

“自然不會。”

舒望淡淡應了句,眸子一直凝在那片河流上, 稍幾, 卻是往一側的兵庫而去, 方文葉看的莫名。

“你做什麼?”

“去兵庫找桐油, 一把火燒了這河裡的蠱蟲。”

方文葉愣了愣, 而後像聽了笑話似的,一聲嗤笑, “我到沒聽宮丫頭說舒望是這麼天真爛漫的傻子啊?那些蠱卵早就順水而下了,你一把火燒的掉再多也根本是無濟於事,能救得了多少人?”

舒望的腳步卻是一刻未停,語氣越發淡淡,像說着稀鬆平常的話,“有些事,哪怕杯水車薪,也一定要做。”

方文葉又愣了愣,舒望的背影卻是漸漸的融入了雨幕之中。那一刻,方文葉自己的眼睛也被大雨迷着,看得見的只剩下了朦朦朧朧的一片白衣,遠遠望去,漆黑的夜就那麼一抹白,孤孤寂寂的亮着。這樣蕭索的背影像夜裡的一盞燈,被風雨摧殘的都快滅了,卻撐着最後豆大的燈光,亮着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隅,無人應和。

待滿河的水面燃起轟轟烈烈的火,方文葉甚至聽的見那些小蟲垂死掙扎時最後的哀哭。“嗶嗶啵啵”的聲響,他聽在耳裡,淡漠的心竟生起莫名的欣喜。夜,霎時被點亮了,河面的火像一盞盞連綿的燈火,在漫天的雨幕下,生機盎然的燒着。前一刻還漆黑的夜,立時便亮的耀眼,暖暖的光線刺進方文葉的眼裡,些微的生疼。

方文葉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的眼眶,莫名其妙的微微泛了紅。

遠方鐵蹄漸響,方文葉不知爲何心底會沉了又沉,卻不想,毫無徵兆的,可怖的雨夜燃起了連連十簇的琉璃煙火,煙花和着雨落,像灑下的七彩星光悉數落進舒望那雙沉沉寂寂的眼底,分外妍麗。

舒望不由得笑了笑,眼底是那一簇簇的煙花雨。

方文葉訝然,“哈赤的人都快到了,你居然還笑?”

舒望不答,只是笑問:“你猜,哈赤的兵馬會有多少?”

“我怎麼知道……”

“若我猜,哈赤應該料定此番函谷關空無一人,想必不會大動兵戈,應是取精銳截取這座空城既可,如若此,我一個人應付十炷香的時間,該是足夠。”

“你找死!”不期然的,這話就脫口說了出來,不像是忿罵,反倒多了一絲不明的憂切,方文葉說罷一愣,不由得緊了緊掩在長袖裡的東西。

舒望未理,也沒見着他的小動作,只是回身朝那城樓走去,獨留方文葉一人眸光閃爍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良久,方文葉才擡頭看了看成樓頂上的那一抹白,像極了銀亮的利劍,鋒銳無匹。再握着袖子裡的玩意兒,眉峰都不自覺的蹙了起來。

雨聲依舊,層雲漸涌,遠方轟響咆哮而嘶吼般遙遙而來……長空之上,卻是又起九簇煙花。琉璃雨落之際,哈赤的人終是到了。

哈赤的部族多爲勇武之兵,族民特擅騎術,正如此刻哈赤這支舉兵親赴函谷關的兩千隊伍,一眼望去人數不多,卻是各個孔武有力,剽悍異常。或許每一個侵略者在闖進他人地盤的時候,都會像一個興奮的孩子,每一個人的眼裡都是興奮的紅光,眼前這座空無人煙的城池,將是一塊送上門待宰的肥羊,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拿下,自此,少了函谷關這個關卡,周朝便是失了籠子的雀鳥,再也享不來那養尊處優的高高在上!

兩千人的血液隨着夜雨齊齊的奔騰咆哮,精奇的隊伍,如同利劍而來,似要衝破雨幕,勢不可擋。爲首的更是一精壯的漢子,亮着興奮的眼,狠狠的揮下鞭子,迅疾的拉近與勝利的距離。

離函谷關的城門只剩了百丈之近!

爲大周俯首稱臣了十年之久的哈赤族民,第一次覺得,他們離翻身的日子,如此的接近。

伊維爾大大的歡呼了一聲,高高揚起手裡的弩刀,身後的族民立時便齊齊盯上了那射着寒光的刀鋒。眼前的刀光成了他們的精神旗幟,揮下的剎那,便是他們一往無前的信念。

漆黑的雨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亮起了兩抹銀光,其一自是伊維爾手中揮下的弩刀,另一抹卻遙遙疾射而來,根本還未分清所爲何物,便聽一聲清脆的敲響,兩抹銀光相接,伊維爾手中的刀竟是倒飛而出,直直的定在了黃沙大漠之上。

伊維爾還沒來得及震驚手裡脫手而出的長刀,身下的馬匹卻是忽的一陣驚啼,受驚般高高的揚起了身子,若不是伊維爾御馬之術精湛,都險些被甩出去。

所有人被眼前的突變震了一瞬,待伊維爾安穩的平息了驚怒的馬兒,所有人才後知後覺的發覺這變故何來。兩支羽箭,一支精準無誤的穿過伊維爾長刀之上的扣環,帶着沉重的長刀直直定入黃沙之中,另一支卻示威般的射在了伊維爾胯.下駿馬一尺之處!

伊維爾大驚,放眼前望,便見着了那高高凝立於高牆之上的人。那刻,洗白的月色也透過散開的流雲傾瀉了出來,玉盤一般燦亮的懸於那白衣男子身後,一時,那男子的一襲衣衫竟生生燦過了天宮穹月,有如神子。

舒望遠望三百米外那黑壓壓一片的騎兵,不動聲色的再次抽了支羽箭搭於長弓之上,輕輕一帶,遙遙指定的便是那伊維爾!

哈赤族中,最擅騎術之術的便是這伊維爾,那百步穿楊的本領也曾是伊維爾的拿手好戲。若是平時有人敢在三百米外這般對他張弓搭箭,伊維爾自是一聲嗤笑,就算以他的臂力,遠在三百米外開弓,所射之箭也定是毫無威脅,可這刻,伊維爾卻真真切切的不敢亂動。

單憑剛纔那兩箭之威,他和這男子之間的實力,就已經是天差地別了。

伊維爾向來在哈赤中冠以第一勇者的榮譽,何時嘗試過這種實力上的懸殊之差,不由的咬緊了牙關,怒聲喝道:“所來何人?報上名給爺爺我聽聽!”

“在下之名,從不贈與無名之士。”

伊維爾怒目一瞪,恨不得要咬碎一口鋼牙,“哪裡來的寡聞之人!聽你伊維爾爺爺一句奉勸,趕緊給我滾回去,奉好香茶,迎我等進城!否則老子把你碎屍萬段!”

舒望眉目一凝,“我朝關卡,從不放進宵小之輩。”

“呀呀呸的!”伊維爾一句忿罵還沒出口,舒望已是作勢拉足了長弓!伊維爾心裡還沒來得及打個寒顫,身下的馬兒卻先再次驚起了身子,伊維爾好生狼狽的把手環着馬兒的脖子纔算險險穩住了身子,再擡眼看舒望,那長箭根本還搭在弓上,一動未動,剛纔那蓄勢待發之勢,分明就是嚇唬他的!

好些哈赤族人像是稀奇極了自家第一勇士的第一次出醜,一個沒剋制住,那閒言碎語便泄出了口舌。

伊維爾聽了去,當即氣的吹鬍子瞪眼,破口大罵,“好小子,送你條小命你不留着!非要找死是吧?行!我倒要看看你這幾支長箭能放到我哈赤幾匹勇馬!”

說罷,也不用長刀了,大喝一聲,便帶着兩千精騎齊齊往瞳谷關而來,未曾想,舒望的弓箭照舊搭着,愣是一箭未發!

那伊維爾一時氣紅了眼,這會兒只想着怎麼把舒望剁碎了喂狗,啥也沒多想,卯足了勁死命的抽打馬屁股,乍然看去,還真有點萬夫莫敵的勇武。

轉眼,哈赤的騎兵已是近到了函谷關百米之內!舒望引而不發的長劍倏然之間,離弦而去,卻是出奇的一人都未射中,反倒擦着伊維爾的臉直直射到了他身後!

伊維爾一哂,才微微露了個諷刺的笑,身後便是轟天的一陣巨響,熱浪席捲而來,下一刻,已是身不由己的被猛烈的衝擊力推着前飛了出去,狠狠的摔了個狗啃泥!一時,伊維爾直覺渾身萬般疼痛,咬着牙才把腦袋支起來,卻被眼前半米之遠的那枚爆裂彈嚇的煞白了臉。

手腳都是僵的,伊維爾下意識的看了眼城樓上那個神祈般的男子,那光亮的箭尖果不其然對準的是他眼前的這枚爆裂彈!

伊維爾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會栽在他們哈赤自己引以爲傲的火器身上。

長箭倏然而來,一切都成了本能,伊維爾這個哈赤的第一勇士毫無風範的扯過一旁被炸的人仰馬翻的族民,用他人之身把自己的身體悉數掩了起來。下一刻,耳邊又是一聲巨響,剎那,整個世界便安靜了下來,什麼也聽不見,只有耳膜陣陣的疼,只感受的到覆在自己身上那人熱騰騰的血液。

把臉埋在黃沙裡,口鼻裡充斥的盡是沙土,忽然之間,伊維爾覺得自己二十幾年來獲得的一切一刻之間全都沒了!他向來的狂妄在這個男人的閒閒兩箭下,便折損的蕩然無存,他向來驕矜自傲的勇武之心在這個男人一人之力下,變得那般的滑稽可笑!

他堂堂哈赤第一勇士,躲在族人的身下才狼狽的躲下了這場生死浩劫!可恥嗎?羞愧麼?……不!他不過是想活着!活着看着這個男人被自己生吞活剝!活着等着這個神祈般的男人最最卑微的去死!他有這麼多的兵!足足兩千精銳!只要有一個人衝過去給那人一刀!哪怕真死了,他也定能瞑目!

他要活着,活着從那男人的屍體上踏過去!只要那男人死了,那殺了他的自己,便還是英雄!!

伊維爾兩眼冒着紅光,抱着這唯一的信念,半死不活的人竟生生從地上爬了起來。斷了一隻手,斷了一隻腳,也不足以讓他升起絲毫的怯懦,伊維爾便那般搖搖欲倒的站起來,瞪着赤紅的眼,揮着僅剩的殘臂,吼着一個字。

衝!

未等一聲應和,伊維爾便率先衝了出去。他只有一個目標,躍上那個城樓,把那個男人的衣衫扯爛!卸了他的腦袋!剁碎他的四肢!讓他死!死!死!

那一刻,伊維爾風魔一般的向前衝着,哈赤人看在眼裡,那便是悍不畏死的神!當之無愧的勇士!所有的哈赤人像被傳染了般,紛紛從地上爬起來,流着滿面的血,跟隨着伊維爾一刻不停的向前衝!

所有人頃刻之間,齊齊忘了,前一刻,他們的第一勇士,還做了那般齷齪不堪的事。

夜空之中,陡然又炸開一片琉璃煙火,細細數來,不多不少,還有五簇。

“居然沒把他炸死……”舒望收了箭,望着城底風魔一般的人羣,長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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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函谷關五里之外,可見一條羊腸小道,平日素來杳無人跡的路上,卻模模糊糊的閃現着不少人影,各個身形迅疾,雨夜之下,行動之快根本辨別不清形跡。只有爲首一人,身姿窈窕,約莫辯的出是名女子,只是那容顏都隱在一面銀色面具之後,難見真容,只有十指上的豔紅蔻丹,格外惹眼。

“莊主,離函谷關還剩五里路。”一黑衣人掠至女子身邊,哪怕一日一夜的奔波早是讓他汗溼重襟,語氣卻無半分喘息,道的是恭恭敬敬。

“恩。”女子淡淡應了聲,見那人要走卻是莫名又把那人叫住了。

那人一愣,“莊主還有何吩咐?”

女子頓了頓,沒人看得見那張銀色的面具下是副怎樣的表情,只是再等女子開口,到底是音色柔了些許,“此去函谷關兇險萬分,你叫兄弟們小心爲上,好好保重。”

那人又一愣,隨即面上卻是一抹喜色,“是!謹聽莊主吩咐!”

待男子遠去了好一會兒,女子才掏出又一枚琉璃煙火令。那燃起的漫天七彩煙火百般燦亮,卻到底沒能掩去女子眼底那一絲苦澀味道。

莊主?……萬梅山莊早已不復存在,江湖上早已不知洛梅七這號人物,如今只怕也就她身邊這琉璃七煞還記得“洛梅七”這個名字了。只是此去函谷關,這記得她名字的寥寥幾十人也不知道還能活下來幾個……

就算拼盡了琉璃七煞之力,這函谷關又能守得了幾時幾刻?離非這次的命令是否也太自不量力了些?

彼時,洛梅七望着這第五簇煙火念着的這般想法,竟是和方文葉的如出一轍了。

五里盡頭正是函谷關,殺伐之聲已成盈天宣響,所有人吶喊着一個字有似雷霆般呼嘯而來。方文葉窮盡目力,看的清的只是城樓上那抹白影倏然之間竟是匯入了那片風魔般的人羣當中,霎時便不見了蹤影。

許是四周太過噪雜,方文葉自己沒聽見自己那一聲驚呼。不由自主的急急上前了一步,除了看清那一波又一波的哈赤族民,舒望人影半分也見不着。

舒望當真瘋了!

千般想法掠過腦海,方文葉一時竟不知該哭該笑,表情萬般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憑一人之力,哪裡抵得過千軍?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該夢想成真的看着舒望被馬蹄碾做泥,或被兵戈刺上萬個窟窿,不得好死!可是他偏偏高興不起來,一旁河流裡的火焰還嗶嗶啵啵的作響,耀眼的火焰像要取走一切的黑暗,讓他那顆黑色的心煎熬無比。

有些事,哪怕杯水車薪,也一定要做……

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瘋言瘋語。在他的世界裡,那個諾大的皇宮早已教會了他一切,爲了苟且偷生該是不擇手段,爲了一己私利該是毫不容情,從沒有人說過,爲了別人可以做什麼,也從沒有人做過,爲了別人可以犧牲什麼。

一切的所謂善念在皇宮裡不過是自掘墳墓的愚蠢做法,所有人對此不屑一顧。

他原以爲,自己爲了宮琪竊藥,無視那些流言蜚語,已是世上最愚蠢的人,可是眼前這個人竟是比他還蠢,蠢到了無可救藥!

他方文葉不過是一個處處和他作對的將死之人,一刀殺了豈不更加痛快?何必還留着他,任他羞辱?這座函谷關不過一座城池,連本是這裡的兵將都丟盔棄甲的接踵而逃,他這一介外人置身其中又是何必?更別說什麼,函谷關一失,大周百姓遭難!就是守下來這城池,救了天下萬民又怎樣?大周百萬臣民有誰會知道今夜浴血奮戰的會是一個叫“舒望”的傻子?所有被救的百姓只會對着景麒感恩戴德!

一切皆是君功。

明明什麼好處都沒有,白白送上性命到底有什麼值得?

杯水車新?這拋灑了一腔熱血才換來的杯水車薪,有多少人會去真正在乎?至少他方文葉不是還能無動於衷的站在這,一動不動的冷眼相看?

城外的戰事像被什麼力量膠着在了一起,方文葉站的腳都麻了,仍舊不見任何一個人衝進來,只有一聲聲怒罵,一聲聲呼號遙遙傳來。可這一聲連着一聲的宣響也自是那哈赤之人的,舒望的動靜當真半分也見不着。

不知不覺,長空之上已是接連炸響了三簇煙火,哈赤的鐵蹄仍舊不得近城門一步,沒人知道舒望是怎麼辦到的,只聽得到那伊維爾氣急敗壞的大叫,像是瘋狂而飢餓的獸,吃不到到口的糧食。

明明戰局仍在膠着之期,方文葉看着卻是手腳冰涼,臉色灰敗,沒人看的出來他在想些什麼,而身處戰局之中的舒望也當真沒那個精力再去分神考慮方文葉的心思了。

又有七八把鋼刀當頭劈落,若是五炷香之前,他還能自負武藝奪了其中一把轉手把其餘的挑飛,這會兒卻當真只剩了就地一滾的力氣,堪堪避了過去。一身的白衣早已染成了難看的灰色,其上成片成片的血跡也分不清幾是哈赤族人的,幾是自己的。人數終究太多,牽制每一個人不讓他們邁過城門一步終究不是易事,哪怕是舒望,時間一久,也頗有些力不從心。

舒望臉色不怎麼好,不過神情的憂切之色卻並無多少。依他所想,該是隻剩了兩柱香的時間琉璃七煞便可趕到,倒時不是孤軍奮戰,勝算自然大了許多。

只不過,這剩下的兩柱香時間……

才皺着眉頭暗歎了一口氣,那邊伊維爾又一刀砍了下來!從頭到尾,這伊維爾像是殺紅了眼,對那座城門似是毫不關心,只是衝着他一個人而來,用那血肉模糊的一隻獨臂也能把鋼刀舞的獵獵生風,劈過來的每一招,皆是對準的要害。而所有的族人居然成了他的擋箭牌,混亂之中,舒望幾次想解決掉他,都被伊維爾借他人之命,躲了過去。

再次毫釐之差躲過那奪人性命的長刀,先前如水一般綿密的招式也到底散了些許,三三兩兩的哈赤人終是得機脫離的牽制,呼喝着朝城門奔走。伊維爾的長刀尾隨而來,舒望疲於應付,只得扣動了左腕上的羽刃機關,一支支精緻的□□立時連連射出道道銀光,那些逃脫之人無不是被利箭穿心而過。

不過分心了這片刻,身上便又多了七八道刀傷,舒望不由苦笑。

不知何時,戰場之上又幽幽響起了先前控蠱的那聲聲詭異蕭音,舒望眉頭一凝,第一時間便探手從懷裡掏取那支短蕭。

也只有千絕音能剋制這般蕭音了。

卻不想,這一掏,卻是掏了個空!

他的蕭呢?!

一瞬間,千萬個念頭浮上心頭,最後終是定格在方文葉初聽他名字後那般親密的黏在他身上的樣子。他原以爲他僅僅是想把他身上的蠱蟲渡到他身上,卻原來……

所有的念頭被蝕骨一般的疼痛盡數打斷,血肉裡那些潛伏着安安分分的蠱蟲躁動般四處遊走,更像是貪食着經脈,渾身上下竟是襲上來一陣陣分筋錯骨般的痛感。簫聲不斷,竟是疼痛不絕。

整個世界剎那間除了疼痛,便只剩了耳旁伊維爾那忽起的怪叫。獵獵的刀風興奮的揮舞過來,舒望能做的不過是堪堪避過了要害,那鋒利的長刀便生生砍在了後背上,只是這劃開皮肉的傷卻僅僅只是稍稍的有些涼意,比起骨血裡的那絲疼痛,根本無法可比。

眼前的世界白的有些嚇人,只有無數個黑影子終於擺脫了鉗制,潮水般呼喝着朝城門衝去。早已顧不上了什麼招式、身法,攔着他們的步子像是成了他的本能,舒望恨不得長了上百雙手一次性把他們全拉回來!只是他未來得及動作,那伊維爾卻是對着大敞的城門熟視無睹,整個人朝他撲了過來。

閃躲的力氣都被無邊的疼痛消耗的盡了,只得萬分狼狽的被伊維爾撲到在地,手卻不自覺的死死拽上往前奔走的腳裸,又被無數雙前仆後繼的腳狠狠的踩上去,原本修長好看的手,不多時只剩了一片血肉模糊。

沒想過疼痛能有這麼深,更沒想到這蠱蟲似能剋制奇經八脈,體內真氣凝聚一分,痛感便更勝十分!一時,竟是真真動彈不得。

肩上的皮肉有隱隱撕咬掉的鈍痛,舒望早已管不了趴在他身上的伊維爾在做什麼駭人聽聞的事,只是一眨不眨的望着方文葉的方向。

無數的人朝着方文葉的方向涌去,視線太模糊,看不清方文葉的表情,只是他像嚇傻了似的,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此刻,舒望才真是恨不得一口血吐出來!

好不容易纔適應過來那蝕人的痛感,視線稍稍清晰一點,所見便是那羣衝進關口的哈赤人竟是已有三人拿着霍霍鋼刀,離了方文葉只有了十步之近!舒望心口一緊,恰巧,卻又聽方文葉大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竟是略略帶着些驚懼。

舒望一愣,微微側首纔看到那抹直對着自己後心口處的,亮堂堂的刀光。而後便是伊維爾那瘋子吃吃的瘋笑。

手裡的羽刃,不多不少恰好只剩了三枚羽箭,救人或是救己,沒得第二個選擇。

一念抉擇只在一念之間,根本由不得多想,那三枚羽箭便直直的朝前掠去!持刀的三人應聲倒地,更多的人不顧一切的仍在往前。舒望總算看的清了,方文葉那清清冷冷的眼瞪着老大的看着自己的方向,仍舊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明明沒受傷的人,臉色到比他的還慘白些。

這般傻呆呆的模樣,舒望看着,終是忍不住破口大罵,“混蛋!跑啊!”

最後一個字,因了直刺入後心口的長刀而微微的變了調。

眼前的世界有一瞬間成了徹底的黑色,只聽得見長空之上炸響的最後一簇煙火,千般絢麗的顏色,卻是擡頭看一眼的力氣都沒了,耳裡只餘了無數哈赤人哼着的愉悅調子,一個個朝着函谷關魚貫而入。一個個癡心妄想的歡呼着從今往後怎麼翻到哈赤的頭頂上,妄想着千萬的大周臣民對着他們一個小小的部落俯首陳臣,妄想着高高在上的大周人擦着他們的鞋底給他們當牛做馬!

心口痛的連神智都不清了,舒望卻依舊模模糊糊的發笑。他要等的人終是到了,這裡所有人的妄想都終歸只能是妄想!就算他死了又有什麼?琪兒不會有多傷心,方文葉也如願的看到了他的下場,也該是心滿意足的離開。方文葉活着,琪兒還會更開心。

沒什麼不好……真的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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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舒望時常想一個問題,那便是他到底能活多久。無論是洛子韓還是琪兒,並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真正治好他的內傷,只是所有爲他療過傷的人無論把他的傷說的有多重,總會重複同樣一句話——想活的長點,必不能再擅用內力。

這句他能倒背如流的話,也許真的從未聽進去過。他除了計智和武功還有什麼能夠拿出手完成先皇的重託,實現他自小便巴望着烽煙止息的天真美夢?

從來,他就不介意去死,不過死之前總要看上一眼國泰民安纔算瞑目。只是當真有過那麼一段時間,他真的真的不捨得死了,除了那個仍舊遙遙無期的美夢外,他還想着能有更多的年歲去陪一個他心心念念卻負了太多的人。

那人總那麼機靈搗蛋,一顰一笑都非要惹得他魂牽夢縈。十二年,他用了十二年的時間自以爲功德圓滿的把那份曾經的喜歡漸漸的淡去。他是高高在上的樓主,而她不過是衆多火離成員的一員,十二年裡,他們有着分分明明的上下之別,沒什麼特別。卻原來只要離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以舒望的身份被她救了那麼一次,短短几天的相處,所有的掩飾便不攻自破。

一旦相處的近了,她的胡玩搗蛋便是千般的可愛。

一旦相處的長了,天地萬物便沒什麼比得上她的展顏一笑。

他的那個美夢本來就遙不可及,註定了他的路崎嶇不平。從沒想過把他的身份坦坦白白的告訴她,鮮血鋪就的路,自然一個人孑孑獨行最好,卻非要糊里糊塗的把名字告訴她,哪怕事後已覺不妥,也任要找個失憶的理由無數次藉着舒望的身份或遠或近的繞着她轉,直到他終是分不清,整個天下和琪兒,到底孰輕孰重。

不是沒有想過,若是他的夢成不了,若是這條路他會失敗,必不會再有三尺微命陪着琪兒遊山玩水。可是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琪兒對他的愛當真不比他少,就算以爲他早有妻兒,也寧可交付身心,此等厚愛,當真百死難償。

如今再想,迷迭谷內與琪兒有過夫妻之事後,他才真是真真正正放不下了吧,纔會不自覺的擁着熟睡的她,許那一個個厚重的承諾。

是他想的太傻太天真,想待大局既定之後,便真能許了琪兒一輩子的東籬居下,清貧安樂,想着等他們老夫老妻,能有一堆的子嗣常伴左右。

可是,就算他的大夢達成,琪兒卻再不要他陪着,他許的一個個承諾又有何用?……

他從沒告訴過琪兒,他一個大男人,當真喜歡孩子,喜歡一雙雙胖乎乎的小手膩在他的身上,喜歡他的一手好菜把娃娃們養的白白胖胖,喜歡能有個像寶兒一樣激靈可愛的娃娃吊着他的脖子,不再是一聲聲的喚他“哥哥”,而是一聲聲甜膩膩的“爹爹“……

爹爹……

心口無比的冷,卻在一瞬間無比的疼,疼的連舒望都會不自覺的想,也許這麼疼死了也沒什麼緊要。偏偏遠處一句陰陰涼涼的話卻搶先響了起來,所說的字句竟是讓舒望連無邊的痛楚都忘了,只是怔怔的往前望。

“我倒要看看,你們哪個有命,佔的了這函谷關!”

人羣潮水般而來,方文葉卻是咬牙說了這麼一句話。一眼望去,盡是一張張肆意、張狂、興奮、血腥的笑臉,一抹抹笑意帶着只有勝利者纔有資格表露的肆無忌憚,似乎這函谷關已是到手的肥羊,而堂堂大周也不過是那板上的砧肉!

“癡心妄想!”

不知爲什麼笑的這般涼,也不知胸腔裡是哪裡傳染來的熊熊怒火,方文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表情落在舒望眼裡,有多麼的決絕。

舒望讓他離開的時候,他會自信滿滿的望過去絕不是打個幌子。他根本不用猶疑,憑他身上所藏的東西,他若真要死,舒望萬萬沒法阻攔,而他如今要眼前這羣瘋子停下他們的侵略,這羣瘋子也萬萬沒命再邁進一步!

待到哈赤人離的都快近了身了,方文葉才忽的把指伸到了口裡。誰能想到他把那麼危險的東西藏在了齒縫裡呢?先前不是連舒望都沒想到麼。

方文葉徐徐笑了笑,卻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才微微張了張口,下顎卻是被人一把捏住了。那雙手沾滿了血,還帶着顫顫巍巍的顫動,卻偏偏把他的下顎捏的死緊,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

方文葉一見眼前的人臉色便唰的白了,竟是震的一言不能發,一動不能動,任由自己嘴裡的東西被人慘白臉連奪了去。

方文葉完全想不到這麼遠的距離,舒望是怎麼比這羣進在咫尺的哈赤人還要搶先一步趕到。此時此刻,整個腦子更是木訥的,只知道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隔得這麼近,他才分分明明的看得清他渾身上下那麼多的傷,每一處傷口都看的可怖,幾可見骨。尤其是心口處,那麼深的刀傷根本是把心口都洞穿了,汩汩冒出的血染了他滿身,連髒兮兮的白衣都完全被血溼的透了,這樣的傷,他根本早該是個死人!可是,即便是這樣的傷,方文葉也不過白着臉看了一眼,所有的視線只是被那雙沉沉寂寂的泣血的眼牢牢的牽了去。

他活了一輩子,只爲宮裡那個行將就木般的宮丫頭傷心過一次。他原以爲,是他愛上了宮琪,所以眼見她的傷心纔會萬般的難受,可他明明這般恨眼前這個男人,見了他這般模樣,竟只覺得手腳冰涼。

流了這麼多血,血都該是幹了,怎麼還能哭出紅色的淚?明明眼底是成片成片的萬念俱灰,卻捏着他嘴裡的東西,還能現出那般明顯的恐慌,半晌,卻又莫名的笑了,吃吃的笑,笑的方文葉渾身僵硬。

“原來你還藏着一顆爆裂彈,這玩意兒能把人炸的粉身碎骨吧?……”

舒望猶自發笑,連身後兩把刀當頭劈了下來都沒反應,方文葉帶着舒望更是閃避不急,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長刀帶起長長的兩道血狠狠的劃在了舒望背部,而舒望悶哼一聲,捏着他下顎的力道終是散了,一絲力氣也沒了似的,整個人撲在他懷裡。方文葉大叫了一聲,拖着舒望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只是越來越多的哈赤人涌上來,似乎任何一刀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耳邊卻仍舊是那吃吃的笑聲,沒多久,卻成了分分明明的泣聲,淹沒在無邊無際的殺喊聲裡,錐心刺骨。

哈赤的人已經悉數闖了進來,不知道是不是方文葉出現的幻聽,居然隱隱聽見後城門處也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舒望卻像是什麼都沒聽見。那麼多的鋼刀朝着他們齊齊劈下來的時候,方文葉只聽見舒望說了那麼一句話。

“琪兒說,如果方文葉死了,她做鬼也不放過我……你讓我怎麼死的瞑目……”

方文葉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口,胸口便被人狠狠的推了一掌,自己便身不由己的狠狠的摔出了好遠。那一刻,有太多的事情發生。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麼多的黑衣人從後城門飛躍而來,一個個身手高超,他更聽見那麼猛烈的爆炸聲轟轟烈烈的炸開來,轟響就那麼一瞬,卻像是結束掉了一切。

連急急趕來的琉璃七煞都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竟是無所適從的站在原處。原想着今夜這一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卻未曾料到,眼前這些人仰馬翻的哈赤族人竟是再沒一個可戰之兵。

而方文葉至始至終跌坐在地上,眸光偶而閃動下,看上去竟是頗爲的嚇人。

連連的夜雨悄然的停了,清冷的寒月撥開陰雲微微灑下來一片慘白的月色,把那一地的累累屍骨照的亮堂堂的。方文葉一一望過去,卻連舒望的半分影子都沒見着。

從沒哪一個夜,讓方文葉覺得這般涼過。

自這一夜過後,所有的變化都猛然的爆發開來,讓人應接不暇。

第一日,沒日沒夜趕路的唐善柔終是帶着函谷關的兵符,幾乎是累的從馬上滾下來爬進的百里府,恰巧百里莫風因事被景麒召進宮中,唐善柔只得把所有事宜緊急的交代給了百里浩。百里府全府皆驚。

函谷關乃是大周要衝,失之如失大週一臂,切不可有所閃失,救援函谷關已是刻不容緩。屆時,大周北平一帶卻又寇匪橫行,目無法紀,百里莫風受召進宮正是受景麒恩典,恢復原職欽點前往北平平亂。而北平與函谷關恰逢兩地,相距千里。

當夜便有人見百里莫風正衣佩槍跪於宮門外,懇請景麒收回成命,宮內卻見金鑾殿內宮燈長明,帝王與左相似有要事相商,無暇顧及百里莫風。

宵禁守城的士兵見百里莫風遲遲不走,只得面面相覷,幸得百里家二公子趕到,幾番不分上下了赤了百里莫風幾句“不尊聖令”,便愣是把百里莫風拉回了家。

第二日,執意要求景麒收回成命的百里莫風卻是接了平亂的聖令,當日便着手啓程。函谷關那邊景麒下旨調派韓楓前往,韓楓乃是右相陸逍義子,平日裡倒是深諳御兵之道,朝堂之上也是頗有名氣。另外,行軍之時,左相孫澤竟是着青衣佩相印,執掌監軍之職,隨軍同往,這番動作,朝堂內外皆有言論紛紛。

相比之下,百里家的二公子會攜了那碧洱姑娘出遊就甚少有人關注了。只是那出遊之地頗爲的耐人尋味,竟是那紫木槿勝放之地瑤慶,而瑤慶距函谷關不過十里。

而第三日,卻是慕彬帶着烈語,以省親爲由,另帶着一形容可怖之人回了一趟秦凰樓。當夜,舒然和洛子韓就此失蹤。而彼時,宮琪纔剛從昏睡中清醒。

秦凰樓自此大亂。

(第三卷完)

45.執筆描眉35.桃林殺陣87.第二章69.前塵往事59.小李之死116.大結局71.安可放心110.第二十五章25.怒言天下10.秦凰樓主108.第二十三章112.第二十七章109.第二十四章57.八年之禍117.番外(上)27.入府爲僕90.第五章114.第二十九章62.小人之險50.美人一醉53.平地風波10.秦凰樓主88.第三章77.一路同行47.李代桃僵106.第二十一章90.第五章102.第十七章82.風雨之夜111.第二十六章44.相忘江湖41.莊主梅七40.愛與不愛102.第十七章22.秦凰鳳天55.生存法則44.相忘江湖40.愛與不愛75.一家三口22.秦凰鳳天87.第二章40.愛與不愛25.怒言天下90.第五章33.千淵沼澤71.安可放心97.第十二章99.第十四章58.栽贓嫁禍33.千淵沼澤44.相忘江湖12.新婚前日19.妖瞳烈火55.生存法則86.第一章29.家國天下59.小李之死19.妖瞳烈火36.無憂之居17.班師回朝88.第三章88.第三章106.第二十一章61.流年漸老25.怒言天下31.意外劫持24.煙花易冷58.栽贓嫁禍26.再三錯過(第一卷完)81.不若不見46.博弈之局14.紅色婚宴(中)28.異香嫋嫋103.第十八章79.關外之地105.第二十章43.怒爲紅顏83.積怨已深111.第二十六章24.煙花易冷103.第十八章41.莊主梅七64.生死無話52.方氏文葉23.落盡繁花73.愛恨恢恢108.第二十三章70.愛憎難明17.班師回朝76.風雨之勢83.積怨已深37.情至深處26.再三錯過(第一卷完)104.第十九章25.怒言天下10.秦凰樓主43.怒爲紅顏17.班師回朝94.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