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谷深處, 青蔥依舊,完全沒世外的落落白雪,陽光都溫暖的透過山峰, 和煦的灑下來, 化了那三尺冰封。宮琪正窩在木製的靠椅上, 暖融融的曬太陽, 薄薄的薄毯閒閒的搭在身上, 當真是好愜意的時光。
陽光落在她的眉眼上,像是撒了層亮晶晶的粉,霎是好看, 連皮膚都曬出了紅潤的色彩,愈發的迷人。只是那雙靈動的眼睛依舊了無神采的發着呆, 一眨未眨。
宮琪的面前是昔日的桃花林陣, 幾月之前那番迷的宮琪直流口水的粉色桃林, 早是被破陣的舒望毀了,剛回迷迭谷的時候, 宮琪曾無意的瞟過一眼這桃林,枝葉敗落,滿地枯樹,夢幻之境早已煙消雲散。當初看着舒望出了這桃林,哪管這桃花敗落幾何?心心念唸的只他一人安危而已, 可如今再見這敗落之境, 她已經死了的心, 卻是又跳了跳, 帶着微微的刺痛。
她曾經如今的喜歡這片幽密之境。
耳邊傳來鐵鍬鋤地的聲響, 一聲一聲往復不斷。這段日子,總是沒日沒夜的聽着這番聲響, 如今,她都是快聽膩了,那邊鋤地的人,卻是依舊的那番執着,真是搞不懂。
她的確喜歡這片桃林,可是這片桃林都被連根拔了出來,早就死的透了,怎麼可能還開的出桃花?這個男人真是越來越傻了。
一動未動的眸子,忽的閃爍的望向了一眼桃林之間的舒望。那身白衣早就被泥沙污的盡了,他還不知停歇的揮着鋤頭,累了這麼久,汗都不知道流了多少,卻是就那樣隨意拿袖子擦擦,可是明明連袖子上都是層層的泥,這般一來,他的臉上便也被泥染得花了。
俊逸飄然的人從未這般邋遢過吧?宮琪皺了皺眉,心口竟是又涌起一番隱痛,動了動嘴,卻仍舊一個字也沒說。這段日子,她像是懶到了極致,更像是對着一切都沒了心思,會的只是不言不動。
心裡分明有個小人跳着腳叫囂着日子不能這般過,她卻一意孤行的視而不見般,依舊渾渾噩噩的過活。
“不就是寶寶沒了嗎?你要振作啊!宮琪哪會是你這個樣子,臭丫頭!”
心裡的小人張牙舞爪的掐着銀針,惡聲惡氣的衝着她吼。
“可是,我不能再懷孕了吧?沒了寶寶……我就再也不可能有寶寶了……”
每次,她這般反駁,心裡的小人便像吃了敗仗,死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只得愈發的悲傷。
過量的水銀到底是害人不淺,終是傷了身子……好不起來了。她自己就是大夫,她的身子很難再有寶寶了……她和舒望的寶寶啊,沒了……以後都沒了……
大滴大滴的淚,渾濁的劃過臉頰,陽光好不容易曬出來的紅潤又無力的化成了蒼白,一切的努力,終歸是白費心機,她到底振作不起來。
“啪!”
鐵鍬落地的聲響又傳進耳裡,宮琪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就晃過了一抹人影。舒望受驚似的看着她,想擦了她的淚,手上卻又是髒兮兮的泥巴,終究不忍污了她的白衣,只是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問,“琪兒,哪不舒服麼?”
宮琪沒做聲,連腦袋都沒搖搖。
舒望鍥而不捨的問道:“那琪兒是肚子餓了?我去做飯好不好?”
宮琪依舊沒動靜。
舒望看着眼前不言不動的人,連着他的心都快跟着一起死了,疼死的。這麼多日子了,宮琪一直是這個樣子。
剛來迷迭谷的時候,宮琪不吃不喝不睡,嚇的他成日成夜的睡不着。他爲了她,每天換着法子做好多好多的好吃的,她卻不懈努力的把一個個的菜盤子摔爛在地上,口口聲聲的“不能吃”。他甚至都拿出銀針一盤盤試毒了,她依舊不鬆口,說着反駁他的話。
“菜裡摻的是水銀!銀針試不出來的!”
好!他做的菜不能吃,那便不吃吧,反正她哪怕是餓着,也有他陪着。
可是,他沒想過,宮琪連覺也不睡。
“房樑會塌下來的!”
每次她都這般呼喝着,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好!房樑會塌下來,那就不睡覺吧,冰冰涼涼的夜,他總會想好多好多的故事,一刻不停的講給她聽,坐在門口窩在他懷裡,聽他講着故事,她倒是不知不覺睡過幾次。
她不吃不喝不睡,他堅持不懈的陪着,到了後來舒望終於懂了。
這樣的日子,過的他都快瘋了,與其成日的擔驚受怕,還真不如瘋了了事。琪兒也便是選的這條解脫的捷徑吧?
她的琪兒在宮裡過的什麼日子,他也終是懂了。心,痛的無以復加。
“琪兒,我承認,我有些束手無策了。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我的琪兒才能回來,要不?我陪着你一起瘋吧?”
那時的他摟着懷裡不言不動的宮琪真的有了這般心思,哪知懷裡的她確是忽的有了動靜,死死的窩進他懷裡,狠狠的抱着他的腰,像是生怕他沒了。
“你想讓我好好的?”
宮琪終是點了點頭!舒望笑的很是欣慰的把她的腦袋埋進懷裡,“好!你讓我好好的,那我就好好的!”
這種折磨人的日子,他也該是清醒的受着,反正是他活該。
可是他的琪兒什麼都沒錯,不該這個樣子活的。
“琪兒,我們約定好了!如果這片死去的桃林還能開出紅粉的花,那我的琪兒也該回來了,好不好?”
那時的宮琪窩在他懷裡,像是聽他答應了不瘋之後便完完全全的安了心,對他說的這番話什麼表態也沒有,又恢復了那般木偶的樣子,舒望卻想妄想給自己留着最後的奢望,從那天起,便對着滿林的死樹悉心的照料。挖坑、栽種、埋土、澆灌,除了無微不至的打理宮琪的生活起居,他的一切閒暇時間便全都撲到了桃樹上。
有時他會想,人不吃不喝不睡,成日還不辭辛苦的挖坑填土,怎麼還能撐這麼多的時日。他的生命力果然是不可小覷的啊,琪兒一日不好,他連死都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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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琪盯着眼前的人,眼裡的水越涌越多,一滴滴砸在他手上,沒完沒了。
宮琪忽的覺得看着眼前的舒望,有些照鏡子的感覺。她呆在皇宮裡時,小雅那丫頭便哭哭啼啼的吼她是個鬼,那時她完全聽的莫名其妙,這會兒看着舒望卻像是忽的懂了。
鬼,是看着可怖的。就像她眼前的這個人一樣,真的很像孤魂野鬼,走到大街上都能嚇死成片的人。
鬼,是死的吧?
心沒來由的縮緊,宮琪微微皺了皺眉,嘴脣又動了動。
他明明知道她不想他瘋!當然就更不想他死!他怎麼能這個樣子!!!怎麼能就這麼死了?……
這個她在宮裡心心念唸了這麼久卻時時刻刻見不着的男人,怎麼能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死了呢?
這般的念想,忽的讓她覺得有些可怕。
由不得她想,乾啞的嗓子裡已是惡聲惡氣的吐出了斷斷續續的句子,“你敢死……小心我扎死你!”這番話說着,帶着好些生動的心疼。
她忽的開口連她自己都像是有些不習慣了,很是生疏,依舊帶着呆板,舒望卻像是忽的被嚇着了,看着她愣了好久好久,一點動靜也沒有。
宮琪愈發的惱火,這算是給他裝聾作啞?!
宮琪的手努力的從毛毯下滑了出來,僵硬的手指動起來很是難受,卻是莫名執着的往懷裡掏。如果她記得不錯,那裡應該是她放銀針的地方,等她掏到了,能扎眼前這個不聽話的男人上千個窟窿!
宮琪微微揚了揚嘴角,微微有絲不懷好意的奸詐味道。
遲鈍的手忽的被好大力的拽緊,剛碰上的銀針撒了一地,在陽光下閃着耀眼的光華。宮琪的臉色卻是有些黑了,怒目瞪了眼舒望,剛瞪了他一眼,他便一把摟過他,也不管身上的髒泥巴了,簡直是死死的抱着她,宮琪深感呼吸都有點不順暢,那柳眉是蹙的愈發的精神了!
“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終於回來了……”
他反反覆覆的重複着這句話,宮琪被他摟着,表情生生僵硬了好久才柔和的笑了笑,還不待她應一聲,身上的力卻是越來越重,宮琪這回是真的喘不過來氣了!
“舒望?”她輕聲喚他,他卻老半天沒動靜。心裡像是驀地被人刺了一刀,麻木的手不自覺的死死的攀上他的後背,像要拽緊一個隨時溜走的寶貝。
驚慌就在那麼一剎那,涌上來的連她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琪兒……你好不容易回來了……還不讓我睡睡麼?”他斷斷續續的調子虛浮無力的落在她的耳邊,所有的慌亂,頃刻便銷聲匿跡,像從未有過般。
宮琪鬆了他的衣角,輕聲一番調笑,“睡覺應該去牀上嘛,可是你好重,我手腳還不大聽使喚,拖不動你誒。”
壓在他身上的人低低的笑了兩聲,摸了摸她的頭髮,慢慢的滑了下去,安安靜靜的把腦袋枕到了她的腿上,“就這麼睡吧,不過你的腿要是麻了……一定要叫醒……”
一句話未完,已是睡的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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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琪默然看了眼懷裡沉睡的人,不由得擡手勾勒了番他愈發消瘦的輪廓,心裡不知是何感想。這麼好看的人如今都變的這般的醜,一身的髒泥巴,頭髮也亂糟糟的,臉上一點點血色也沒有,嘴脣枯裂的留了好多血痂子,連她最喜歡的那雙眼都再沒了清潤,更像是一攤濁水。
她到底瘋了多久?……他又陪着她瘋了多久?
他這般爲了她,也許已經夠了?
陽光依舊暖融融的照着,宮琪攬着懷裡的人,半晌,終是把手微微的攬的緊了些。
舒望,就這麼一直琪兒在這迷迭谷不問世事的神仙眷侶吧,別再給我任何怨你的理由了,會一發不可收拾的……這裡的陽光這般的好,這裡的日子如許的寧靜,不僅能治好我的瘋證,還能消邇很多東西的。
就在這裡陪着她,不是很好麼?
日光一點點的愈發暖了,他倚着她睡的正沉,她靠着他不一會兒也便入了夢鄉。
不遠處,翻新過的桃林裡,一株枯死的桃樹上,靜靜的萌發了一株小芽,粉嫩粉嫩的,毫不起眼,卻是美到了極致。
幼嫩花開,風,卻霎時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