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美夢裡, 總也散不去燦然的白衣。
幽香遍染的芳林裡,紛繁的煙火點燃了漆黑的夜,散落着絢爛的煙花雨。流火下, 七彩盡, 暗香起, 幻想了十二年的美景, 在這一夜裡鐫刻的格外的清晰。
宮琪依舊玩笑不羈的高高的翹着二郎腿, 雙手疊於腦後,燦亮的眼卻僅僅在紛彩的夜幕停留了半刻,便毫不留念的落在了枕邊人的身上。
自自然然的, 貪戀的笑便爬滿了她愈發迷離的眉眼。漫天的繁星,灑落的流火, 一切的絢爛抵不過身邊人的半分容顏, 他的一個笑, 便足夠另她深陷。
她要的不多,就像這般天爲被, 地爲席,安安靜靜的同牀共枕,共賞一夜美景,也便足夠。只有在這樣的夢裡,她的心裡纔是滿的, 纔不會那般空落的難受。
這裡的世界好過世外千萬!她又何必醒?
“舒望!”宮琪戲謔的喚了聲身邊人的名字, 忽的狡黠的笑了笑, 竟是翻了個身, 趴到他的懷裡去了, 明媚的眉眼帶着惑人的弧度,調皮的笑道:“你在這陪我一輩子好不好?哪也別去了, 再也不離開我!”
她心心念唸的人寵溺的敲上了她的腦袋,她的身子被更緊摟進他的懷裡,宮琪恨不得要化進他的溫柔裡,噙着饜足的笑把臉貼在了他的心口上,聽他那般真實的心跳。
貼上他心口的剎那,他胸口的裡衣裡卻隱隱有着東西咯着她的臉,宮琪皺皺眉,卻是忽的把手滑進了他的裡衣,笑的不懷好意,“老實交代,你藏了什麼東西在懷裡了?被我逮着了吧?看我不給你好看!”
他笑意至深的任她胡鬧,宮琪輕而易舉的便掏出了那支皺巴巴的煙花棒。
戲謔的笑,連同漫天的煙花,霎時暗了下去,燦亮的夢,重歸一片寂暗。
連夜的夢裡,宮琪很久沒試過這般心悸的感覺了,這會兒只得盯着手裡的煙花棒,傻愣愣的發呆。
這是她半年之前,跟着烈語那女人出逃到淮卞,離開秦凰樓時用來討好離非的煙花棒,爲何會在舒望身上?
“很簡單啊!因爲從頭到尾,你想念的那個人,只是我而已。”
熟悉的粗啞響在耳邊,宮琪嚇的連煙花棒都掉在了無邊無際的漆黑之中,眼前只剩了身下這個彷彿要跟着融進夜色的男人。
金色的面具,銀色的火,漆黑的常服——她高高在上的樓主。
“爲什麼是你?!”宮琪試圖着掙扎,離非卻沒答話,只是牢牢的圈禁着她,以至於她冰涼的肌膚觸着的盡是他身上熱烈的火,連帶着她都快一起燃了。
又是這樣的感覺!宮琪總也忘不了當時她跌進離非懷裡那升起的剎那的迷情,和此刻的情不自禁竟是如出一轍!只要是在他的懷裡,她便是輕而易舉的淪陷,連着掙扎都扭曲成了迎合!
她的愛,何時成了這般了?
“承認吧,琪兒,你的心已經變了!”
“沒有!”
宮琪猛的睜開眼,待看清漆黑的屋頂才重重的呼了口氣。第一次醒的這麼快,她會覺得慶幸。
宮琪坐起身,隨手擦了擦額角才發覺自己早是一身的汗,皮膚上似乎還帶着夢裡的烈火般,此刻竟還殘留着難耐的燥熱!莫名的一陣煩躁,宮琪掀了身上厚厚的被子,襲上來的涼風帶着大片的涼意,好一會兒才把身上的熱汗吹的盡了。
不自禁的撫上了腹部,極小極小的隆起讓宮琪微微的安心,手指眷念的搭在肚子上卻漸漸的起了絲罪惡的羞恥感。
她懷着舒望的孩子,做着另一個男人的夢!
又是好一陣煩躁,宮琪乾脆下了牀,摸索到桌子邊拿起茶壺倒了杯涼茶,清泠的水聲響徹在寂靜的夜色裡,火熱的心思纔算是漸漸涼了下去。
宮琪秉着呼吸坐在桌邊平復了好久紛亂的心緒,才舉步朝牀邊走去,這般着着褻衣站着受涼總歸不是辦法。可宮琪才邁出一步,屋頂上竟然響起來輕微的瓦礫聲,分明有人潛上了她的房頂!
美目危險的眯了起來,宮琪掐緊着手裡的銀針,一眨不眨的注視着牀榻正上方的屋頂。瓦片窸窸窣窣的響了好一陣子,接着便再沒了動靜,連腳踏碎瓦的聲音都沒有,想必是來人已經走遠了。
這是做什麼?在她房樑上搗鼓下,玩完了便走人?
宮琪愈發的疑惑,小心翼翼的又朝牀邊走了一步。頃刻間,毫無徵兆的,牀榻之上的瓦片竟碎裂了好大一個洞,尖銳而沉重的碎瓦轟然砸在牀上!沉悶的轟響把寂靜的夜宣響的格外熱鬧,不多時,近些的院落都漸漸亮起了燈火,三三兩兩的人開始敲宮琪的房門,一疊聲的不滿。
“半夜三更的做什麼在啊?吵着人要不要睡覺了?”
到還有些人略微的關懷了下,“宮吏目?發生什麼事了?”
門外敲門的聲音漸漸的急躁,宮琪仿若不聞不問般,只是死死的盯着面前一片狼藉的牀榻。小小的一方角落,竟像燃了硝煙的戰場,滿地的碎瓦,連着房樑的橫木都砸了下來,生生把弱不禁風的木板牀砸出了一個坑!灰屑、碎瓦堆積在斷成兩截的牀上,像足了一剖埋骨的沙墳。
房門外忽的一陣嘈雜,房門也被焦急的拍開,隨即便是一聲聲齊齊的倒吸聲,再而後則是三三兩兩的閒言碎語,無非是些“好可怕”、“造孽”的鬼叫,更有甚者,還數落了她的一番不知廉恥,竟是把這番他人眼底的“意外”說成了老天的天譴。
一切的嘈雜聽在宮琪耳裡全都聽不分明,只有體內的血一絲一絲的涼成冰。
如果她沒有從夢中驚醒,這座亂石墳是不是便成了她的埋骨之地?連着她的寶寶,全都沒的活!
她已經很努力的淡出所有人的視線了,她甚至連自由都捨得棄,爲何還是有人不放過她?她已經步步小心、安安分分的窩在房子裡,竟也能惹來殺身之禍?誰能教教她?她到底還要怎麼乖,怎麼柔順,才能在這裡苟活?
頭一次,害怕連着委屈齊齊的襲上心頭,宮琪自己都不自覺,她單薄的身子抖的有多麼的厲害,搖搖晃晃的,好像站都站不穩。
溫暖的衣衫忽的包裹着她的身子,連帶着她的人都被拉進了更加溫暖的懷裡,宮琪怔愣的任由身後的人那般用力的把她傭緊,不言不語的任圍觀的人羣又那般好生無聊的升起又一輪的議論紛紛。
宮琪沒有心思去管耳邊的嗡嗡聲,身後人的懷裡卻漸漸的變的僵硬,而後用好生冰冷的音色僅僅說了幾句話,所有圍觀的觀衆就全被凍走了。霎時,塵囂滿屋的屋子裡便只剩了他們倆個。
“你沒事吧?”方文葉小心翼翼的攬着懷裡的宮琪,向來涼薄的眸子裡,僅剩了氾濫的擔心。
“方文葉……能不能告訴我……是誰要害我?”宮琪思考了很久只答非所問了這麼一句話,像是其餘的話全都不重要似的。
方文葉沉默了會,方道:“我今天從宮外回來時,小雅說她給你送藥的時候碰到過李佟,而李佟當時是去陸妃那的,不知道會不會和這事有關。”
宮琪怔愣的眉目有些微的睜大,少頃,語氣便帶上了些微的瞭然,“小雅送我的藥裡有安胎的成分,莫不是李佟說三道四的讓陸瑤知道了我懷孕的事實,還滑稽可笑的擅自琢磨着我懷的是龍種,便一心想把我除了吧?”
方文葉皺皺眉,“娘娘倒是做得出來這種事,那你以後千萬要小心。”
方文葉當時說的很鄭重,宮琪當時答應的也很鄭重,方文葉一度以爲,憑着宮琪的小心謹慎,他應該可以稍稍的放點心,卻不想,宮琪答應他的小心竟是到了那般田地!
宮琪房間的屋頂破了那麼大個洞,自是不能再住人,方文葉便又爲宮琪安排了個住處。爲了宮琪的安全,方文葉把小雅也調到了太醫院,特意囑咐小雅寸步不離的照顧宮琪,這也算方文葉第一次堂而皇之的濫用職權了。
小雅早就聽說了宮琪遭人暗害的事,便成日提心吊膽的守在宮琪身邊,真正的寸步不離,好一副保鏢的架勢。其間,宮琪卻像生怕現下的這房子屋頂也被人動了手腳似的,非要小雅爬到屋頂檢查檢查纔算安心。小雅拗不過宮琪,便搬了把梯子爬上了屋,哪知才爬到一半,梯子的橫欄卻是忽的斷了,害的小雅生生跌了下來,摔的好幾天趴在牀上起不了身。
宮琪沒告訴小雅手腳是她特意做的,只是趁着小雅臥牀的時機,宮琪短短几天內找着各種各樣的由頭,一次又一次的去皇宮的大門口求着出宮,宮內卻像起了重要的事情,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宮,宮琪次次都被攔了回來。眼見小雅都可以下牀了,宮琪急的都沒了方向,竟是抱着那守門的侍衛直哭喊着自己的老母病重,哭的不停的央求着回一趟老家。
哭着哭着,人都哽咽的像是要斷了氣,侍衛看着都着實不忍,這模樣分明不像是撒謊,卻因着宮裡的吩咐,只得一次一次粉碎着宮琪最後的希望。
宮琪搖搖晃晃着身子,走了足足兩個時辰才晃盪的回了太醫院後,卻是莫名的無聲無息的坐到了方文葉的房裡,生生等到了大半夜,才把一天到晚忙的腳不沾地的方文葉給等了回來。
“方文葉……你幫我去藥典閣把千山藥雪偷給我……好不好?”
她覺得自己許是瘋了,連這般隱秘的最終任務都毫無顧忌的吐露了出來,只是爲了一個小小的幻想。也許她完成了任務,離非便能神通廣大的找到她了,她便能出去了。
那時方文葉萬分吃驚的看着她,卻是半晌沒做聲,什麼也沒表態。監守自盜在太醫院一旦被發現是個什麼罪名,誰都心知肚明。他方文葉,向來只求自保的。
“宮琪……”他支支吾吾的喚着他的名字,卻是再沒了後文。
那一晚,宮琪在方文葉的房裡,呆坐到了天明。
小雅終於能下牀之後,便準備重整旗鼓的再好好的照顧宮琪。可是小雅對着宮琪,卻總覺得有哪不對經,卻又說不上來。
宮琪依舊好生生的過日子,整個人卻有些像是沒了希望、沒了奢望的空殼子,僅僅行屍走肉般的活着。
也許宮琪最後的寄託便只剩了腹中的寶寶。自從知道陸瑤已經得知自己懷孕的事實,既然風聲都走漏了,掩人耳目便也不用,接下來的日子,宮琪就再沒節制過自己的吃食,成日吃個不停。小雅每次和宮琪同桌吃飯,總會看見宮琪拿出好些銀針,一針針的試那些飯菜,直到確定沒毒,纔會碰那些飯菜,而一旦吃起來,卻更是嚇人。小雅看着,總覺得宮琪喂自己活像是喂一頭豬,不像是爲了吃飽,倒像是刻意的填鴨,像是要把前些時日餓過頭的皮包骨頭一口氣吃回來!
小雅生怕宮琪噎着了或是撐着了,宮琪卻老說以前太虧待寶寶,多吃點才補得回來。
可是,吃多了便會吐,吐乾淨了再吃,這般模樣,小雅看着竟是嚇的手腳一片冰涼,連怎麼阻止都不曉得。
這麼些日子,這麼個吃法,宮琪卻是沒見得胖多少,小雅很是不解。
晚上的時候,屋子裡只有一張牀,小雅便也是和宮琪一起睡的。小雅每次都怕牀太窄,生怕宮琪睡着睡着便掉下去了,便不懈努力的要求宮琪睡在裡側,宮琪卻是沒一次答應她的要求,每夜必要睡在外側,小雅同樣很是不解。
小雅算是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哪怕這些天陪着宮琪有些神經緊張,晚間的睡覺還是向來睡的很沉。
這夜,或許是睡前水喝的多了些,睡夢中竟是好一陣尿急,左右折騰着,也便醒了。急着上茅房,小雅動作很是迅速,想也沒想就翻身朝着牀外爬,暢通無阻的便下了牀,屋子裡黑的很,連月光也透不進來,小雅急急忙忙的一陣摸索,朦朧的睡眼,看清了房門便朝着跑了過去,哪知跑到了房門邊,卻是被什麼絆了一腳,狠狠的摔趴在了地上,頭磕在房門上,生生把房門撞開了一道縫。
慘白的月光灑進一束光亮,恰巧照在蜷坐在房門前的宮琪身上,那雙烏黑的眼眶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連神彩都沒有,小雅嚇了老大一跳!
“姑、姑娘怎麼不睡覺,坐在這啊?”小雅都險些帶上了哭腔。
宮琪卻越發無神的搖搖頭,看着牀榻的方向微微的瑟縮了下。
“屋頂會塌下來的……醒着才安全……房門邊才最好逃命……我不要睡覺……”
語無倫次的字句,帶着孤魂野鬼般的腔調,小雅嚇的一動都不敢動,傻愣愣的瞪着宮琪,真的好想嚎啕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