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兒子,舒然。
他是我兒子,舒然……
耳旁什麼聲響也沒有,除了這句話像拔不出來的刺,狠狠的忘,拼命的忘,卻只有徒勞。心裡洶涌的火燒的她直欲吐血,宮琪只得死命的捏着拳頭,直直的盯着舒望。
“他真的是你兒子?”
“……”
宮琪竭盡全力的牽牽嘴角,“他剛纔和我說,他有十歲了?”
“……”
舒望仍在沉默,眸中有着掩不住的洶涌波瀾,只是宮琪已經看不懂了,她只知道自己心裡某個地方像在被針刺,疼的她臉色都白了。
玩笑如她,這一刻卻是在心痛麼?沒必要啊,一切都很正常麼!十二年了,她的舒望,這麼優秀的男人,一定會被女人圍着扔手帕的。她算什麼?十二年前,她是殺他的仇人,如今,她不過是對他稍有傾心的陌生人。他已經把她忘了不是嗎?他叫着她宮琪都再不會想起當年那個小女孩了。她現在於他什麼都不是!他憑什麼不能成親?憑什麼不能生子?憑什麼一定要爲了一個她蹉跎了大好年華!
原本以爲他會是自己一個人的……果然好生天真,好生可笑啊!
宮琪頭一次把自嘲的笑挽起的這般好看,終於知道了什麼叫事實。
他們分離了十二年,他有了個十歲的兒子。一切的事實就是,當初的那一劍,果然把什麼都斬斷了!那場大比之後,僅僅幾個月,他就可以放下她和一個女子花前月下,共結連理,一刻春宵!之後的十二年,他有妻子,有兒子,有他幸福美滿的日子!他的十二年,從來就與她無關!
無關了……
“琪兒……”
宮琪一怔,一揮手把探向自己眼角的手給狠狠的拍開,忽的又深覺自己的行爲莫名其妙般,尷尬的又笑了笑。
“那個……你還是叫我宮琪吧。還有,那個,恭喜你成親了!”宮琪一頓,想了想剛纔舒然的話,驚覺自己說錯話了,他娘子都死了,她恭喜個屁啊!
宮琪又無比尷尬了,結結巴巴道:“那個,我是說,呃……恭喜你有個這麼……”宮琪瞟了眼屁小孩,眼角抽了抽,“咳咳,有了這麼個乖兒子……那個,我還有事,那個……我先走了!”
再說下去,她“那個”還“那個”不出個所以然,眼淚就該捧場了。怎麼能允許自己這麼沒用!
宮琪急急的掉頭就走,手卻被舒望拽住了。
宮琪心裡狠狠一抖,平了好會兒內心的抽痛纔回頭看了眼舒望,“還有事?”
舒望仍是沉默,沉默到宮琪都蹙起眉頭,纔開口道:“你應該看的出來然兒體內積有頑毒,我……實在是束手無策了。”
宮琪面色一僵,“什麼意思?你要我救他?”救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兒子?
“……”
“你又沉默!呵,要我救他就直說嘍,沉默個什麼勁?!”
宮琪大大咧咧的彎了彎眉眼,繞過舒望就蹲到舒然面前,一把號上他的脈。宮琪自己都不知道,短短的幾步路,她搖搖晃晃的步子撞到了舒望好幾次,亦不知道她自己藏的很好的眼淚早就蜿蜒了兩頰。宮琪只知道醫術向來很好的自己切了這麼久的脈,卻什麼都看不出來,心裡的火像焚盡了她一切的理智,傷心、失落、惱怒、嘲諷,所有的情感在她的體內叫囂,恨不得要大哭大鬧一場。
舒然因了腕脈上死力扣緊的力度,朝着舒望的方向揚了揚眉,宮琪卻忽的站起身,緊繃着背脊揹着舒望只說了一句話。
“你當我蛇蠍心腸也好,當我無理取鬧也罷。對不起,讓我救你的兒子……我做不到。”
宮琪極力的壓制纔沒有讓雙肩的顫動看的那般明顯,企圖着騙過舒望的眼睛。舒望仍在沉默,宮琪卻笑笑,繞過舒望就往外走,走的平穩一點,再平穩一點,她的眼淚、她的崩潰,一絲一毫都別讓他看了去,丟臉!
宮琪沒想過,一直一直沉默的舒望會說話。
“無論花什麼代價,我一定會把然兒治好。”
宮琪目色一慟,心裡前所未有的涼,狠狠的擰在一起,拼命的疼。這般的在意,這般的心疼啊!什麼時候你的關心愛護,能分給我一點點呢?
呵,她倒像搖尾乞憐的小狗了……強壓下心底的悲怒,宮琪一言不發的走了,未曾回頭看一眼。
待宮琪消失在轉角,旁觀的舒然轉了轉吃痛的手腕,像早就料定了結局般,語氣了然,“我都跟你說了她不會救我。”
“她會救你的……”
“爲什麼?”
“……”
舒然狠狠的愣了愣,“你又打算算計她?”
舒望還是沉默,舒然卻像見了笑話般,語氣譏諷,“利用,算計,百般傷害,被你愛上她還真是可憐。”
舒然輕蔑的瞥了眼舒望,諷刺的笑卻霎時僵在了僵硬的小臉上。舒望經常爲了替他運氣而吐血,卻沒有哪一次,那脣角蜿蜒的血連他冰冷如死的心,都能剎那般的疼了。
舒然的視線有一瞬間移不開那豔紅的血,只是愣愣的看着舒望慢慢的蹲在自己的面前,平等的對視,親若父子。
“然兒,高在朝堂,低在江湖都要記得謹言慎行,你的一句話不慎,所有人的努力都將付諸流水。以後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就不要再說了,如今,你要學的一件事就是隱忍,把所有的不甘壓下去,收斂起你的戾氣,讓所有人相信你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孩子。”
舒望看了眼傻愣着望着自己的舒然,忽的輕撫上他的頭髮,豔紅的血染上勉強的笑意,格外的淒涼,“哪天你要是忍不下去了,你還有我。生氣可以來找我,難過也找我,任性發泄在我這都沒關係。我希望你越來越成熟,終有一天能獨當一面,卻也不想你癟壞了……會傷身的。”
舒然怔然的看着舒望脣間的血,這一瞬間竟覺得自己像犯了好大錯的孩子,很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他忍不下去了,還有他,他的身邊又能有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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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秦凰樓,宮琪沒哭沒鬧,和往常沒什麼區別,只是那整人的手段忽的變本加厲了些。無數人被宮琪下了巴豆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光顧茅房,無數人被封了啞穴整日開不得口,無數人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的藥水,中了毒再解、解了毒再中,無限循環……秦凰樓於兩天內生命力大減!奈何唯一能與宮琪制衡的烈語正忙着搬家事宜,無暇他故。最後,連秦凰樓的大善人柯艾都救人救的手軟,甩手不幹了。
無數人的悲劇在慕彬派了輛豪華馬車親自接送烈語的時候,終於終結了。
秦凰樓外,流蘇羅賬,馬車高架,隨從女侍都是錦服着身,一字長排。暫停了整人事業,一直安靜的在角落裡關注這浩大排場的宮琪,忽的嘆了口氣,直接往秦凰樓的暗閣而去。
所有弟子都知道,暗閣是秦凰樓的禁地,若非有樓主傳召,擅闖者,重懲。
暗閣外百丈以內,並無人煙,因爲從來沒有人膽敢擅闖禁地,也就不會有多餘的守衛。
宮琪以爲自己可以暢通無阻,半途卻被莫隱攔了下來。
“你知道的,沒有樓主傳召不得擅闖暗閣。”
宮琪無所謂的揚了揚眉,“那我就不通報樓主,你帶我說一聲,就說我作烈語那女人的女侍,陪她一起去京都淮卞了。”
“沒有樓主允許,擅離職守也該論罪。”
宮琪笑笑,果斷的對着暗閣的方向一跪而拜,恭敬道:“弟子宮琪自知觸犯樓規,待他日再回秦凰樓,必親自前來領罪。”
起身,宮琪本想瀟瀟灑灑的走,想了想卻走到莫隱身邊,從懷裡掏了支皺巴巴的煙花棒放到了他手上。
“這煙花是我給一個爽我約的男人特意留着的,如今已經成了多餘的了,你替我給樓主吧!反正我以後再也不會找人陪我看煙花了,留着也無用,全當我賄賂樓主的,沒準等我回來,他老人家想想以前收了我的人情,也許還能從輕論罰呢?”
“這煙花……你買的?”莫隱面無表情的臉上分明掛着“不信”兩個字……
宮琪癟癟嘴,“我搶來的可以吧!擺煙花陣沒用完的。當然樓主如果嫌棄,你就扔了吧。”
轉過身,終是再沒言語,一步步遠離了暗閣。可以離開這個隨時會出現舒望的城鎮,宮琪原本以爲自己現在應該是用飛的,卻總是不自覺的放慢了好些步子。走出了好遠,還莫名其妙的回頭望了望,碧樹青山之下,寂寥的暗閣僅僅只剩下了一抹墨點。宮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留戀什麼。
莫名的嘆口氣,終是追着烈語的隊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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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就讓她這麼走了?”莫隱擔憂的看了眼舒望。
待窗外的那抹白衣倩影徹徹底底的淡出了視線,舒望才放下撩開的錦簾,卻依舊是看着窗外的方向出神。
“這裡其實沒什麼好,她如果真的走的了,更好。”
莫隱看着舒望的神色,欲言又止,舒望卻忽的把視線轉向手裡皺巴巴的煙花棒,一時,心痛又蔓延了上來。
十二年前,她就興致勃勃的說要給他看她的煙花陣,十二年前他給錯過了,如今十二年後……還是錯過。
我們之間,就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麼?
依舊的碧樹,依舊的青山,依舊的暗閣,一切,從未變過。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