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風俗,大周共分四大佳節,春和、夏遲、秋元和冬至。
秋天的風早就吹熟了麥子,田地裡自是歡樂騰騰。繁華的城鎮也是一片欣欣向榮,街上人來人往的行人,莫不是顏如憐花,笑如夏。尚陵處處張燈結綵,繁華氣象。
調皮的孩子們舉着手裡的風車,任微和的晚風吹出旋轉的景色,平時足不出戶的大家小姐也都攜着隨從融進暖洋洋的人流,顧盼那熱鬧紛呈的大街小巷。藝演、雜耍、戲劇、彩燈、玩偶、衣裙,一切的一切把盛大的秋元節裝點的盛世萬象,好一派鼎盛朝野!
所有的百姓是真真正正的歡欣快樂,哪怕,這樣的佳節盛禮還處在太子的三月葬期之內,不過,連朝廷都可以彷彿遺忘了這事般,連禁行佳節的檄文都沒頒發,老百姓們也就不用這麼遵守這些可有可無的規矩了。
世外的一切,依舊紛繁,依舊熱鬧。
暗黑的樓閣中,宮琪輕輕的把一側遮掩窗戶的錦簾撩開了一個小角,遠處暗沉的天空都隱隱可見煙花散落的爛漫,紅、藍、紫……繽紛的七彩掩映了遠方無盡的嬉鬧,無盡的精彩。
這般耀目的煙花,卻隔着她如此的遠,落進她眼底的都只剩了一抹彩色的殘影,恍然千里。
宮琪那暗自小小憂傷的心裡,毫無徵兆的就躥起了豔紅的火花,那恨不得要穿過窗戶的腦袋都快要把窗戶給頂開了……
“我的傷還要調養多久?”舒望瞥了眼宮琪的姿態,餘光里正是遠方散落而盡的盛世煙花。
宮琪放下錦簾,回身看了看臥榻之上的舒望,越發的窩火。這該死的老頭,大好的出去風流快活的節日,偏要整出這麼通要死不活的傷,把她禁錮在這個暗無天日的黑閣子,簡直浪費她的精力,浪費她的時間,浪費她的青春!罪大惡極!
奈何,火氣再大,宮琪也只會內燃,而不會選擇爆炸,所以這會兒宮琪還算親疏有別的走近幾步,恪盡職守的捏了根銀針,繼續紮在舒望的各大要穴上。
“樓主你好像先前受過不小的傷,又擅用內力,根本是傷上加傷,這傷勢……起碼還得再養三日。”天殺的!三日後,秋元節就過了!!!
手一抖,下針的力度狠了點,舒望那胳膊上一不小心滲出了血珠子,宮琪的心跟着狠狠的抖了抖,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舒望,見那金色面具後的眼壓根沒注意到她這兒,才大大的舒了口氣,還人不知鬼不覺的用指腹把那一點點血跡處理的一點點也看不出端倪……
“哦,那這三天辛苦你了。”舒望偷望了眼宮琪的小動作,脣角微微的揚了揚。
“……不辛苦。”宮琪咬着牙吐了這麼幾個字,又盡職盡責的說了一大堆,“恕屬下直言,樓主的脈象外強內虛,想必是以前傷勢留下的後遺症,樓主以後應當好好調理身子,莫要再過多施用內力,於傷不利的。”
少受幾次傷,我也好少費些精力啊,天知道,就這幾天,搭在這男人身上的珍貴藥材有多少,她肉痛!雖然,這些藥材都是搶來,騙來,摘來,不要錢的……
舒望看着宮琪肉痛的眉眼,想說的話莫名的改了口。
“好。”
高高在上的樓主不該這般柔順的順從的,“我的事,不該你插手”才該是最好的臺詞,偏偏輕而易舉的,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就溜了出來,連掩飾的機會都沒給他留。
“呃……”宮琪愣愣的看了眼舒望,差點沒感動死!這老頭如此聽她的話呀?……莫不是真看上她了!!
心肝兒一顫,宮琪扎針的手立馬的縮了回來,乖乖的坐到暗處的一角,遠離舒望的默默的搗她的藥去了。這太驚悚了!要是樓主真喜歡她,哪天一個情不自禁撲過來了,她躲是不躲?躲,以下犯上了,不躲,她太划不來了!這……
無比的糾結讓宮琪搗藥的手都開始哆嗦,草藥霎時成了泥……
“這裡不用你陪了,出去吧。”
搗藥的手一頓,宮琪回身瞪着舒望,兩眼放光,“樓主的傷……我還是守着的好……”完全的言不由衷。
“我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時時刻刻守着了。”
“屬下遵命!”
宮琪那個激動啊,想她在這個鳥不拉屎的黑屋子裡足足過了三天了!終於可以曬曬……月光了!
短短的幾步路,宮琪以迅疾的輕功無比利索的出了門,舒望看着宮琪急不可耐的背景,燦爛的笑了,宛若煙花的絢爛,亮了整個沉暗的黑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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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在喧囂的鬧市,宮琪是狠狠的瘋玩了一通,把這幾天禁閉似的日子連本帶利的撈回了本。
當然,逛了兩個時辰之久的宮琪在人流都漸漸散去的深夜,兩隻手裡還是空空如也。這一夜的閒逛還是頗得宮琪滿意的,面具也戴過了,衣服也摸過了,美食也聞過了,戲曲也聽過了,她荷包裡的銀子完好無損的一個子也沒少!奈何了一路上做做小生意的商販子,絞勁了腦汁也沒能從宮琪那榨出來銀子……
夜漸漸的深了,街上的攤販愈發的稀少,依稀僅有一些勤勞的商家作着些薄利的小生意。
“煙花煙花,最後一支,過來瞧瞧看看啊!”
宮琪低落着情緒萬分不情願的正往秦凰樓趕,慢吞吞走着走着忽的停了步子,湊到了走過的那個小攤子上,目光炯炯,“小哥,這是最後一支菸花?”
“不錯,機會不要錯過,姑娘要買啊?”小哥萬分熱情,他的最後一筆生意,來了!
宮琪嫣然一笑,小哥卻忽的打了個哆嗦。
“已近四更天了,這街上也沒什麼人,我看小哥勤勤懇懇的還在這做生意,也怪辛苦的,不若這煙花我買了,小哥也好早些回家睡覺不是?”
“姑娘真是爽快!”小哥眉開眼笑,伸了伸手攤開在宮琪面前。
見狀,宮琪立馬在荷包裡掏了掏,摸索了半天然後在小哥手上放了一枚銅錢……
“……”小哥的笑容扭曲了,過了好會兒更扭曲的笑了笑,“姑娘是不知道行情麼?這煙花向來是一貫錢,不二價的。”
宮琪的笑越發的柔善,唯一的動作是把懷裡的荷包捂的死緊,“深夜相遇也算我倆有緣,當給我個友情價了。”
“……我可以給你友情的便宜一文錢,但不至於要我友情的賣你一文錢吶?說到交情,你不過是我的顧客啊……”
“真的?”依舊掛着友善的笑,宮琪沒變出銅錢變出根銀針來了,那針尖還幽幽的閃着綠光……
“你……你是我祖宗!”小哥抽着臉,立馬把煙花筒推到宮琪手邊,還極其肉痛的對着宮琪搖了搖手,“女俠,這一文錢我也不要了,您我祖宗,當我孝敬您的。”
“這怎麼成?!我是來買東西的,又不是來搶東西的。”宮琪把一文錢推到了小哥手邊,笑的快成觀世音菩薩了,“記着,這東西可是我買的哦!”
小哥豎着滿身的寒毛,點頭如搗蒜。宮琪萬分滿意的正待把戰利品收歸囊中時,一整掉銅錢卻從側面進入了她的視野,規規矩矩的放在了小哥面前。
砸攤子的來了!宮琪第一個動作便是先下手爲強的把煙花筒抱進了懷裡,然後那雙放了一貫銅錢的手,沾起她的那枚銅錢竟然遞到了她的面前!
宮琪一愣,先無比迅速的把錢收下了,再順着手望向了來人,兩眼一瞪,“你怎麼老在我身邊神出鬼沒的?!”
舒望朗然一笑,“我正好要回客棧,途徑這裡就碰到你在這……”頓了頓,舒望瞥了眼深受委屈的小哥,微微揚了揚嘴角道:“就碰到你在這買東西,又湊巧你身上錢沒帶夠,我看你如此喜歡這個,就當我送給你的了。”
“呃?是!是!!那個……那我不客氣了。”宮琪心虛的瞥了眼舒望,無比震撼他給她製造臺階的天賦異稟。
一旁的小哥翻着白眼瞄了眼宮琪懷裡鼓鼓的錢袋子,下一刻就被宮琪無比陰森的眼神嚇了回去,當即收了攤就往家裡逃命。
嚇走了障礙物,宮琪又瞄了眼舒望,毫不猶豫的立馬套起了近乎,不能再讓這男人溜了!
“你現在是回客棧麼?哪個客棧?”
“雲來。”
“哦!”宮琪立馬調轉了回秦凰樓的方向,又往來路而去,“正好順路啊,不如一起走走?我還可以送你到客棧。”
舒望跟在宮琪身後,暗自好笑,“不用了,我回客棧是辦退房手續的,你不用打聽我住哪。”
不良企圖被戳穿,宮琪走在前面的步子有些微的沉重,“退了房,那你以後住哪?”
“不知道,再說。”
“……我看你不像尚陵人,那你來這兒做什麼的?”她照樣可以打聽出消息!
“無聊,閒逛。”
“…………閒逛上次還逛出殺身之禍來了?”臭男人!說實話!
“這個嘛……”舒望良久沒出聲,忽的轉到宮琪身前,神神秘秘的湊到她耳邊,像是說悄悄話似的。
吐納之息輕輕的掃在耳朵裡,宮琪暗自一陣激動,猶嫌懷裡的大煙花筒太礙事,不方便近距離接觸,於是乾脆把煙花給扔到腳邊去了。舒望的臉越來越近,宮琪本來玩笑一般的心態卻忽的有些微的抽緊。
遺忘了十二年的味道,近在咫尺,像是唾手可得。
原來過了十二年,他身上的味道,依舊如此好聞。上一次這般的親近,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歲月了。如果她記得不錯,那應該是她與他入選火離大比的前夜,夜空格外的深邃,她們倆席地而睡,身下是融融的青草,四周是青蔥的綠樹,她以同牀共枕的親密姿勢躺在他的身旁,微微側過頭都能看盡他溫潤的眼底璀璨的笑意。
那時,天上的煙花,花開正妍,像極了他燦若星辰的眼。
也許是那一夜,她愛上的煙花吧。喜歡他睡在自己身邊的感覺,喜歡漫天的飛花無邊無際的綻開,散落了夜的長河,燦爛了她一生一世的諾言。
她說,你陪我看一輩子的煙花吧?
僅僅幾個時辰之後,她的承諾在血淋淋的一劍下就什麼也不是了!
咻!
明亮的煙火近在咫尺的燃放,宮琪心裡狠狠的一跳,不自禁的又靠近了舒望一步。最先入目的是那雙從來都潤如流水的眼,此刻還帶着明豔的笑,暖的她的眼底莫名的起了霧氣。
下一刻,滿目充盈的便是絢爛奪目的煙花,從她的腳邊無聲無息的燃起,轟轟烈烈的在她的頭頂綻放,一如往昔一般的妍麗。
一樣的煙花,一樣的他。
漫漫煙花雨,終是溼了她的素面容妝。
宮琪拽着舒望心口處的衣服,恨不得要把衣物遮掩下她給他的那道傷碾成齏粉,以至於她開口說話時,有了些微逼良爲娼的口氣……
“我看上你了,明天還是這裡,你來陪我看煙花!”
舒望悄悄滅了手裡的火摺子,眉眼間的淺笑被鋪天蓋地的煙花掩映着,炫目爛漫。
“好,我再來替你買菸花,這樣你的一文錢就可以省了。”
宮琪“噗”的笑了,趁勢趴在舒望胸口,寒涼的手一直一直沒有離開他心口的位置。只有笑,漸漸的明朗了。
不管你還記不記得我,我們,從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