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伯母,你冷靜些……”李齊媳婦臉色騰地由白變紅,她使勁抓着狗子孃的手。
衆人忙上前又拉又拽又勸,“春哥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都是鬧着玩的,他懂什麼……”
狗子娘已近瘋狂,哪聽得進去,張牙舞爪地朝李齊媳婦又抓又撓,一時間,屋裡亂作一團。
正全神貫注地思索着怎麼在有限的條件下動手取出嗆入狗子氣管中的花生,甄十娘沒想到她不過一晃神,局面就變成了這樣,見場面已經失控,就隨手抄起一隻茶杯,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咣噹一聲巨響,所有的聲音頓時一消。
好半天,衆人才回過頭看向沉靜地站在軟榻前的甄十娘。
“若不想救他,你們就把人擡回家去使勁鬧!”甄十娘聲音不高,清冷冷的。
“你……你是說……我的狗子還有救?”狗子娘最先回過神來。
“狗子還沒死。”甄十娘聲音冷靜從容。
她也不敢保證一定能救活狗子。
但,只要人還沒死,她就不會放棄。
狗子娘撲通跪了下去,連連磕頭,“你若能救活狗子,我們一家給您燒香磕頭……”
死人才燒香磕頭!
甄十娘哭笑不得。
不過,她沒工夫計較這些,跟閻王爺搶人,她得爭分奪秒,見屋裡又嗡嗡成一片,甄十娘強忍着耐心喊道,“……大家都出去吧!”見衆人不動。又加重了語氣,“都圍在這屋裡,會影響我施救。”語氣雖還客氣,卻已不容置疑。
於良第一個清醒過來,也不避男女之嫌,伸手就往外推衆人,“……先出去,先出去,都去外面等着!”甄十娘超乎尋常的冷靜讓他莫名地生出一股無條件的信賴。對她的話言聽計從。
甄十娘回頭找了半天,才發現喜鵲在李大娘的保護下遠遠地避在窗戶底下,心裡一陣寬慰,她好歹懂得自保了,否則就剛剛的那一陣鬧騰,磕了碰了。動了胎氣,她此時就真不知道先救哪個了?
“小姐……”見她看過來,喜鵲扶着李大娘走過來。
“把藥箱拿來……”甄十娘說完,又低頭看向狗子。
狗子娘死活不肯離開屋子,甄十娘便留了個叫張麗的身強體壯的媳婦看着她,連喜鵲和冬菊都給攆了出去。只讓人把秋菊招呼進來。
秋菊雖然遇事不夠急智,可膽子夠大。手上又有力氣,做事也細心,是個典型的行動派,做手術讓她打下手再適合不過了。
用自配的消毒液洗了手,又讓於良把狗子移到窗前,然後讓他一手按着狗子的額頭,另一隻手拖起狗子的下顎。
還好。當初給蕭老夫人做手術時,臨時打造的那些器械蕭煜都送給了她。小銅鏡,鑷子,導管,還有仿照現代注射器特製的超大號玻璃針管,那時是爲了給蕭老夫人吸痰用的,想到一般百姓也制不起這個,當時甄十娘就沒捨得扔,令人用開水煮了,一併帶了回來。
不想,今天竟被派上了用場,代替吸引器。
把導管一端插入氣管內花生滯留的位置上方,又把排空的玻璃針管接道導管另一端,用力往外吸……
山寨版的東西,終不如原版的吸引器。
一次一次地排空針管,接力似的往外一點一點地吸着,漸漸地,甄十娘額頭的汗水遮住了眼……
“擦汗……”她使勁眨着眼。
第一次見到有人竟把那麼長的管子伸到人的肚子裡,狗子娘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張麗顫着手拿起毛巾。
花生被吸到咽喉處,已隱約能看到了,便再吸不動了,撤了管子,甄十娘又換鑷子……
“出來了,出來了……”眼看着甄十娘慢慢地從狗子嘴裡夾出一粒黏糊糊的花生,狗子娘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被張麗一把扶住。
於良撲通一聲坐在地上。
咣噹,甄十娘把鑷子扔到盤子裡,也感覺雙腿直突突。
再搞不出來,她怕是也要掛了。
好半天,狗子娘才驚呼出聲,“阿憂,你真是個活菩薩!”一把撲向狗子,“狗子,狗子!”歡喜地叫了兩聲,忽然身子一震,“他怎麼不喘氣?”
“怎麼會?”於良幾下爬到軟榻前,伸手在狗子鼻子下試了又試,“他嬸子……”他顫巍巍地叫了甄十娘一聲,滿是皺紋的眼底有股絕望的恐懼。
甄十娘腦袋嗡嗡直響。
她疏忽了!
前世做這類手術,導師尤其強調,攝取氣管異物時,一定要隨時監護患者的生命體徵,若發現呼吸或心跳停止,要立即停止排除異物,先做心肺復甦術。
前世有監護儀器,手術時有專門的護士守着,隨時向她彙報患者的生命體徵,她只要及時發出命令做出應對措施就是,根本不用操心,這一世沒這些,這屋裡也沒人懂醫能幫她觀察狗子的脈搏,她剛剛又做的太專注了!
只慌了片刻,她便冷靜下來,起身來到狗子臉面前,伸手在鼻子下試了試,又翻了翻眼皮,接着又摸向狗子的頸動脈……
“怎麼樣?”於良期艾地看着甄十娘。
狗子娘也忘了哭嚎,屏息靜氣地看着她。
明明親眼看見兒子已經沒氣了,可是,沒有甄十娘最後的定論,他們心裡還是抱着一絲絕望的期待。
彷彿甄十娘就是活菩薩,她說狗子能活,他們的狗子立即就能活蹦亂跳地站起來,像從前一樣叫他們“爹,娘……”
狗子心跳停止了!
檢查心臟是否跳動,最簡易、最可靠的就是頸動脈,可她摸了半天,一點波動都沒有。
心情異樣的沉重,甄十娘回頭看向秋菊,“……還記得我教你的人工呼吸嗎?”語氣低沉而緩慢,如凝滯了的河水。
秋菊常領着簡武簡文玩,她又沒精力守着,怕他們發生意外時不會應對,甄十娘閒暇時教了他們很多臨時急救方法,其中就包括人工呼吸。
“奴婢記得……”秋菊聲音發抖,臉色慘白。
第一次和死亡離的這麼近,秋菊膽子再大,也終究是個孩子,不是甄十娘冷靜的目光給了她鼓勵,她早就崩潰了。
“好,你給他做!”甄十娘脫鞋上炕,半跪在狗子身側,雙手疊放在狗子左胸前,“聽我數數,我壓十五下,你給他吹一次氣……”聲音沉沉的,冷靜而緩慢。
於良夫妻瞪大了眼。
她們是過來人,見過死亡,最忌諱的就是人臨死前的那口氣,傳說人臨死前最後一口氣撲到誰臉上,誰就會被他的魂魄纏上,最後也會被拖去陰間,所以,對於那些已宣佈無救,等待死亡的人,活人一定要避開他們的嘴,免得被鬼魂撲上身。
可是,聽了甄十孃的話,秋菊就這樣毫不猶豫地深吸了一口氣,低頭捏着狗子的鼻子,對着他的嘴吹了進去……
狗子娘猛地轉過頭去,雙手捂住嘴,嚶嚶的抽泣聲還是抑制不住從指縫間泄露出來,肥壯的後背一陣陣的戰慄。
“他娘……”於良擦擦眼睛,伸手把她拉向一邊,“千萬別妨礙了他嬸子給救治,救好救壞都是咱狗子的命……”他咬了咬牙,“指不定他就是來討帳的!”
迷信講,夭折的孩子都是父母前世的仇人,今世來討帳的,讓他們今世花費心血把他們養大,然後再肝腸痛斷地眼睜睜看着他們離開,從此沒了歡笑。
於良這話的意思就是狗子死了,他也認了。
親眼看着甄十娘主僕如此全心全意地付出,他知道,她們盡力了。
即便已經知道狗子沒氣了,可她還是沒有放棄!
他們又怎麼能責怪她?
馬大夫早就宣佈了狗子的不救,是他們不死心,硬把狗子抱到這兒來,狗子能救活是他命好,遇到了一個這樣善良的女人,狗子死了……是天意。
“他爹……”狗子娘一把撲到他肩頭,咬牙切齒道,“若真救不過來,是咱狗子的命不好,沒福跟着咱們!”
“小姐,我不行了……”秋菊捂着胸大口地喘着氣,額頭上大汗淋漓。
不是她沒力氣,屋裡氣氛這樣緊窒,她只感覺自己的氣越來越短。
“堅持住……快……”甄十娘使勁甩掉額頭的汗水,“十三,十四,十五……再做一次……”
深吸了一口氣,卻感覺胸堂裡的氣根本不夠用,氣一入胸就不受她控制地被擠了出來,秋菊眼淚刷地落下來,她一把捂住了嘴。
“我來……”於良顫着身子走過去,看了大半天,他也知道怎麼做。
見狗子的胸膛又被吹了起來,甄十娘透出一口氣。
伸手試了試狗子的頸動脈搏,甄十娘重新調整了頻率,“一、二、三……”又一下一下地數起來。
半刻鐘過去了,漏壺裡的沙還在一粒一粒無情地流淌。
漸漸地,甄十娘有些絕望。
古代的一刻鐘就是前世的十五分鐘,眼見就兩刻鐘了,按前世的經驗,若持續救治三十分鐘仍無心搏及自主呼吸,醫生就要考慮放棄了……
難道就這麼放棄了?
感到自己已經無力爲續,甄十娘動作也慢下來,心裡泛起一股從沒有的沉重,狗子父母把狗子的生命交給了她,她卻無能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