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修頤回頭,清晨驕陽中,他的眼波似瑤華映闕,直直照在東瑗心頭。
東瑗微愣,以爲自己的話令他不快,正想再解釋一句,就聽到盛修頤道:“好,我知曉了。”
然後又道,“你初來,誰都別怕。倘若有人無故欺負你,不要忍着。忍了一回,還有下次。次次忍着,就是一輩子。除了長輩,平輩中你是長媳,又是御封的柔嘉郡主,誰給的委屈都不用受。”
東瑗看了眼他,低垂了羽睫道知曉了,心卻似波光粼粼的湖面,漣漪陣陣不歇。
薔薇偷偷瞥了眼東瑗,心中想着:明日就是三朝回門,一定要告訴老夫人,姑爺很疼愛九小姐,讓老夫人放心。把九小姐嫁到盛家,老夫人和老侯爺都忐忑不忍。
這回,應該安心了。
只要以後不生變,這位姑爺定會護九小姐周全。
薔薇又想起他們夫妻昨晚的熱鬧,雖然覺得尷尬,卻也高興。說不定再過幾月,九小姐就有喜訊了。
在盛家如今子嗣單薄的形勢下,九小姐生個千金,盛夫人也會喜歡;要是佛祖保佑,誕下小少爺,他們就真的在盛家站穩了腳跟。
東瑗和薔薇各有心事,在岔路口跟去外院的盛修頤分手後,回了靜攝院。
東瑗把昨日尋出來的十兩銀子和四對織金點翠紅綠瑪瑙金鬢花簪拿給薔薇,笑道:“這個你拿着。你在盛家沒有根基,求人問話都要用錢。倘若不夠,再來問我要。”
薔薇忙推辭,笑道:“大奶奶,我不短這些。”
東瑗笑道:“咱們還要這般麼?你知道,我屋裡機敏聰慧的,獨數你。難道讓你去問個事,還要花你的積蓄?好丫頭,你收着。咱們初來乍道,處處要打點。沒有錢。旁人總會輕看你幾分。”
薔薇還欲推辭,東瑗就笑:“擔心我把你添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你放心。你將來嫁出去,我另有嫁妝給你。”
薔薇臉微紅,只得接下。
橘紅、橘香和羅媽媽等人都進來服侍,薔薇去給東瑗端茶。
“大奶奶。我和橘紅是什麼差事?”橘香性子急,問東瑗,“您屋裡的事,有薔薇和紫薇,還有紅蓮、綠籬。我們都插不上手,總是白閒着。”
她們是媳婦,東瑗遠離的管事媽媽是四個定製的,除了羅媽媽,就是橘香和橘紅。還缺一個,等她三朝回門過後,盛夫人肯定會幫她安排妥當。
東瑗笑:“你也太急。這才兩三天。歇不住麼?”
“她是骨頭癢。不做事就生厭。”羅媽媽笑話橘香。
說的衆人都笑。
橘香就恨起來說她們都取笑她,不是好人。
見橘香有些急了,東瑗不再逗她,笑道:“咱們暫時還有人沒有添齊。我本打算過些日子在細細安排。既你問了,屋裡的吃食你管着。”然後對橘紅道。“橘紅,你還是管我出門的事宜。”
橘香不擅長跟人打交道,她在東瑗面前大大咧咧,見了生人就說不出話來。橘紅沉穩些,從前在家又總是跟着東瑗,她管出門的事最合適。
“薔薇管着賬目和錢財,她爹原本就是賬房上的,她自小就打算盤。”東瑗道,“漿洗歸紫薇吧。”
薔薇忙道是。
紫薇也過來屈膝給東瑗行禮應是。
屋裡的總管事媽媽就是羅媽媽,這個不需要交代。紅蓮和綠籬撥給了盛修頤,她還缺一個媽媽,兩個一等丫鬟。
東瑗道:“以後添了人,一個管茶水,一個管衣裳首飾。如今短了這兩個人,差事媽媽先勞累些,橘香幫襯管茶水。”
暫時就這樣把屋裡幾個陪嫁的人都安排妥帖了。
橘香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那大莊二莊他們,做什麼差事?”
羅媽媽忍不住笑:“你事事忘不了大莊!”然後斂了笑,幫東瑗回答,“他要是不去大奶奶陪嫁的鋪子或者莊子上,就要在盛家外院當值。他們願意去鋪子裡,等大奶奶回門過後,再安排;要是在盛家當差,也要等回門後,世子爺纔會安排。急什麼呢?”
說的橘香滿面通紅,嘟囔道:“沒事做,心裡不安嘛!”
她沒事做就急,差點忘了,要三朝回門後,東瑗這才真正的盛家媳婦,這是俗規。雖說望族不會像小門小戶那樣因未落紅就三朝退親,可總要過了三朝回門,薛東瑗纔算正式的盛家媳婦。
橘香的嘟囔,說的衆人又笑。
頑笑了一場,東瑗說困了,想睡會。
羅媽媽正想勸別多睡,睡多了身子也乏,不如說說話。
薔薇卻搶先道:“我服侍大奶奶歇會,媽媽,你們也閒會兒吧。”只有她知道昨夜世子爺和大奶奶鬧到什麼時辰,大奶奶今早又早起去請安,自然是累極的。
東瑗很感激薔薇救場。
眯了半個時辰,東瑗精神大好。薔薇服侍她起身,又叫了羅媽媽和橘香、橘紅進來說話。
吃了午飯,東瑗讓橘紅橘香在東次間外面守着,她則在屋內走來走去,消食。
羅媽媽見她這樣,都習慣了。薔薇從前還問她腳痠不酸,現在亦見怪不怪。
末正三刻,幾個姨娘和少爺小姐們來給東瑗請安。
盛樂鈺依舊坐在東瑗懷裡,還記着昨日盛夫人的話,揚起粉嘟嘟的小臉問她:“母親,祖母說您的父親是狀元郎,是真的嗎?”
他身上有甜甜的乳香,東瑗適應了他的親近,捏了捏他的小臉,道:“是啊。”
“母親,您什麼時候回孃家,我跟您一起去。鈺哥兒還沒有見過狀元郎。”盛樂鈺一臉興奮。
東瑗想起父親薛子明的冷漠,心中有些涼。她笑道:“這個要祖母做主的。鈺哥兒問祖母了嗎?”
盛樂鈺搖頭:“我先問母親。”一副賣乖討好的語氣。
東瑗笑:“你先問過祖母。祖母答應了,母親再考慮。”
盛樂鈺眯起眼睛笑,說等會兒就告訴祖母去。
東瑗又問盛樂郝在外院平日做些什麼。
盛樂郝立馬起身,道:“孩兒唸書!”
“郝哥兒現在會做時文嗎?”東瑗笑着問道。
盛樂郝臉微紅,半晌才道:“還……還沒做。父親說,先打基礎,把經史子集讀通。再習八股。”
東瑗點頭,笑道:“我爹爹十一歲的時候還在啓蒙呢。後來也金鑾殿欽點了狀元郎。郝哥兒已經很努力了,要好好唸書,將來考個狀元郎,替你孃親掙個誥命。”
盛樂郝猛然擡頭看了眼東瑗。又快速垂首,道是。
不知道爲何,他覺得眼睛發澀。
這五年來,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說他的孃親。
而且不是用厭惡的語氣。
“那我也考狀元郎,替母親掙個誥命!”盛樂鈺連忙大聲討好東瑗。
惹得衆人都附和着笑。
“好啊。咱們一門兩個狀元郎!”東瑗笑得很真誠燦爛,沒有取笑和敷衍的意思。
盛樂郝頭更加低垂下去。
陶姨娘看着東瑗和盛樂鈺,脣角的笑意就有了些許苦澀。
她辛苦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長得粉嘟嘟的,又活潑又聰穎。可他將來不管多麼出息。都跟她和陶家沒有關係。他掙回來的誥命,也是給他的主母薛氏,而不是她這個生母陶氏。
苦澀就滑入了心底。
薛江晚對東瑗似乎也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從前在薛家。薛江晚從未見過在老侯爺和老夫人面前活潑的東瑗。她見到的薛東瑗。內斂文靜,有時世子夫人拿她取笑,她就像個孩子,只知道躲着求老夫人的庇護。
可如今看她。依舊是那張穠豔的臉,貞靜的眸子。卻少了稚氣。她在與姨娘和繼子女們交談,雖都是簡單的問候,薛江晚亦看得出她人情練達,和她所瞭解的薛九姑娘頗有出入。
她心中對東瑗的印象是被祖母寵愛着的嫡出小姐,柔婉貞靜,不通世務,性格柔和。
雖然長得美麗,卻無甚麼心機,很好拿捏。
上次在薛家挑撥薛東瑗和薛東姝的事,薛江晚也以爲是薛東姝和老夫人看破,告訴薛東瑗的。
如今瞧着,她好似有些本事。
薛江晚心中暗暗提防。
唯一有變化的,就是盛樂芸。昨日還能自在和東瑗說話,今日卻對她充滿了戒備。
東瑗問她針線做得如何,她回答恭敬而疏離,絲毫沒有昨日的平和。
東瑗暗暗納悶,自己哪裡令她不快了?
到底是小孩子,東瑗也沒有把她的情緒放在心上。
次日早起,薛家世子爺的長子薛華靖給東瑗送了暖食,接他們夫妻回門。
東瑗早起打扮妥當,吃了早飯,先跟盛修頤去給盛夫人請安,再跟着盛修頤,出了盛家的垂花門。
垂花門口,遠處又有一處池塘。
盛家的池塘可真多啊!
盛修頤跟東瑗的大堂兄薛華靖同年。薛華靖是都察院都事,官職比盛修頤還要小。兩人也時常碰到,不算摯友,也是認識的。所以薛華靖叫盛修頤妹夫,叫得很親熱。
東瑗乘坐薛府華蓋折羽流蘇馬車,盛修頤和薛華靖騎馬,一行人浩浩蕩蕩去回了薛府。
遠遠的,就聽到薛府門口鞭炮震耳欲聾。
馬車停下,盛修頤撩起車簾,親自服她下了馬車。
東瑗的二堂兄薛華浩、四堂兄薛華勝、五堂兄薛華瑞還有六弟薛華逸都在大門口迎接。鞭炮聲中,她聽到管家的聲音:“九姑爺、九姑奶奶回門了。”
她,從九姑娘變成了九姑奶奶,這裡,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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