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春雨,今日已放晴,空氣裡泥土的氣息混合着早春的迎春花香,別樣清幽迷人。//..//
去拾翠館的小徑,要路過一條斜長的水池岸,兩邊種滿了垂柳。嫵媚春光裡,枯乾垂柳從沉夢中甦醒,舒展着嬌軟輕飄的柳枝,搖曳着迷人的嫩黃枝葉,嬌影婀娜宛如情思繾綣的佳麗。
東瑗走在最前頭帶路,五姑娘薛東蓉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亦步亦趨跟着她,各自攙扶着丫鬟,都不說話。小徑唯有腳步清脆,衣香繚繞,不聞人語嬌言。
到了拾翠館,五姑娘腳步微頓,望着那幾管翠竹,一瞬間有些恍惚。
東瑗瞧着,便笑道:“五姐好幾年沒有來我的院子。”
薛東蓉回神,笑道:“拾翠館和和寧閣道路南北相對,道不同,時常也不好總來叨擾九妹。”
東瑗笑道:“我想着姊妹們來坐坐,又怕耽誤你們的功夫,也不好邀請。”
說的姊妹三人都笑。
而十一姑娘薛東姝的目光,不由自主順着拾翠館西北角的院牆,望向遠處虯枝旖旎的桃慵館。
她的眸光不禁噙滿了水潤的光芒,神色黯淡。
回神間,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她兀自垂眸斂去淚意,裝作若無其事,只是眼眶不禁發紅。
東瑗和薛東蓉都裝作瞧不見,各自攙扶着丫鬟們進了屋子。
橘紅即將出嫁,她已經不在東次間伺候,只在東瑗的內室,幫東瑗做幾件小衣,挨着光陰。
薔薇在外面吩咐丫鬟們上茶上點心,又開了箱籠,把老侯爺賞的那塊硯臺拿出來,擱在炕几上。
“你們都去吧,我們姊妹說說體己話,不用服侍的。”東瑗對薔薇笑道。
薔薇領着丫鬟們退了出去,薛東蓉的丫鬟銀杏和薛東姝的丫鬟茜草也跟着薔薇出去。
東次間頓時安靜下來,只聞茶香氤氳。
東瑗打開錦帕,把硯臺拿出來給薛東蓉和薛東姝瞧。
姊妹倆拿在手裡把玩,各自觀賞了一回,稱讚了一回。
“這是端硯,從前南止國進貢之物,是太祖皇帝賞了曾祖父的。”東瑗見薛東蓉瞧着很喜歡的樣子,就解釋給她聽。
“真不錯。”薛東蓉把硯臺又給十一姑娘薛東姝看。
薛東姝也連連說好。觀賞了一回,重新交給東瑗。
五姑娘薛東蓉便笑道:“說起硯臺,我想起一樁事兒。那時還小,三哥還沒有去蜀地,在國子監唸書,最愛稀奇古怪的東西。時常從這個廟逛到那個廟,買了回來,偷偷藏在書房不叫娘知道。我和四姐偶然知曉,就偷偷溜去他的書房搜。東西很古怪,好玩極了,其中就有稀奇的硯臺。”
三哥,就是薛東蓉的親哥哥薛華軒,如今放了四||川知府的那位。
東瑗和薛東姝都附耳傾聽。
薛東蓉很少這樣熱情說這麼話,定是話外有音的。
“……四姐看中了一塊做成蓮臺模樣的端石硯臺,質地不及祖父這塊,也是上乘的;我找來找去,結果瞧着一塊華麗炫目的水晶硯臺,歡喜得不得了,生怕四姐搶了去,緊緊抱着。四姐就笑着說,傻丫頭,水晶硯臺最不頂用了。你瞧着水晶華美,卻不是佔盡了天下好處的。它就做不得硯臺,是個頂看不頂用的。我不信,拿回去研磨,那墨珠子滾來滾去,怎麼都研磨不成…….”
東瑗和薛東姝都笑起來。
薛東蓉的話,是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吧?
端石做不得中流砥柱,卻是磨墨極好的東西;水晶物貴華麗,做了硯臺卻成了廢物。
就好像東瑗和東姝。她們各自的婚嫁,便是她們各自的長處。東瑗長得美麗不可方物,但是進宮的話,她會被衆人嫉妒,興許尚未恩寵就香消玉殞;東姝是庶出寄養在五房原配名下的,也許進宮了她才能徹底擯棄她的身份,顯赫一方。
薛東蓉也聽到了家裡的那些閒話嗎?
東瑗很感激她的好心,看了眼十一妹,就笑道:“五姐,世間萬物各司其位,水晶確實做不得硯臺。”
十一姑娘薛東姝聽到這話,微微鬆了口氣,也笑道:“端石也做不得裝飾,只好做了硯臺。”
薛東蓉聽着她們姊妹倆的話,就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姊妹三人說了會話兒,薛東蓉和薛東姝便要起身回去。
東瑗留她們吃中飯,兩人都拒絕,只說各房裡還有事,改日再來打攪東瑗,就叫了丫鬟進來,攙扶着回去。
東瑗送她們到拾翠館的門口。
出了拾翠館,十一姑娘薛東姝就對薛東蓉道:“五姐,多謝你幫忙,否則我真不知如何開口跟九姐說。”
“九妹向來通透伶俐,十一妹想多了。”薛東蓉淡淡笑着,“我一說她就明白,足見她心中早就有了定數,十一妹可以安心了。”
這話是暗示薛東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這樣說她,也不冤枉她,薛東姝虛心聽着,連連頷首道:“我如今安心了。九姐姐不似我這樣愚笨,是我惶恐了,還勞煩五姐。”
薛東蓉笑了笑,表情難得的和煦:“我們是姊妹啊!能做姊妹便是緣分,你我即將出閣,以後你想着勞煩你五姐,都夠不着了…….”
薛東姝聽着,心中動容。
她們即將要各奔東西了,以後……..真的夠不着了。
“五姐,我能不能借故搬到你的院子去住?”薛東姝突然不再隱瞞什麼,笑道,“晚兒姐姐人很好,可是我跟她不投緣。”
提到薛江晚,薛東蓉面頰頓時覆上了些許薄霜,道:“她就是個小人!”
語氣很嚴厲。
薛東姝微愣,難道五姐發現了什麼?府裡關於她和九姐的那些謠言,是薛江晚叫人散播的嗎?
她不安看着薛東蓉。
薛東蓉深吸一口氣,又恢復了平常的疏淡,道:“你打的一手好絡子,我會彈古琴。你只跟祖母說,咱們姊妹想把彼此的學藝都教會對方,想着住在一處親熱親熱,祖母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薛東姝一聽,心中大喜,笑逐顏開道:“我晚夕去請安,就跟祖母說。”
對這個一向不來往的五姐,薛東姝有了些異樣的情愫:她瞧着十分冷漠,卻是個外冷內熱的。
至於九姐,也是明辨是非的。
薛東姝第一次覺得家裡的姊妹們,都是自己的親人,而不是僅僅住在薛府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