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暗轉,新年的喧闐熱鬧很快就過去。正月初四又下了場雪,扯絮般洋洋灑灑了好幾日,地上積雪幾寸厚,拾翠館的翠竹被壓得七零八落。
正月初八那日,雪依舊未停,橫眸處,拾翠館處處不御鉛華,銀裝素淡。橘紅和薔薇就領着大小丫鬟在院子裡掃雪,怕越級越厚。東瑗透過窗櫺瞧着,覺雪香沁心涼,莫名的嚮往。
她披了風衣,穿了木屐,令小丫鬟拿着簸箕亦去掃雪,被橘紅苦苦勸住:“天寒地凍的,我的好小姐,您快屋裡坐!要是凍着了,老夫人還不罵死我們!”
東瑗不聽,笑道:“不礙事!人亦如水,活動才能新鮮!總是屋裡坐,我手腳都是僵的,渾身血脈不流暢,同死水般,對我無好處。反正是咱們自己的院子,你們讓我舒展舒展!”
橘紅氣得直跺腳。
薔薇卻笑道:“動一動,的確覺得身子骨輕朗些!”
橘紅大罵:“你這小蹄子,不幫着勸,還起鬨!回頭小姐傷了寒,我稟了老夫人,看不打爛你的嘴!”
東瑗就笑起來,對橘紅道:“你們不都是在這裡掃雪?也沒有見你們凍着累着,單單我是泥捏的、面揉的,這樣不經用麼?”
橘紅哀求道:“您怎能跟我們比,我們做慣了粗活,您是千金貴體,您快屋裡去坐吧!”
東瑗不想跟她說運動有益身心健康的話,亦不想說人之貴賤不在命。這些話說出來,在這個年代離經叛道,沒有什麼益處。她只是固執得像個小女孩子,跟橘紅撒嬌耍賴。
薔薇笑着挽橘紅的胳膊:“姐姐,咱們這裡這樣有趣,單讓小姐屋裡坐,她豈不悶得慌?”
橘紅架不住東瑗的哀求,薔薇的幫腔,只得叫丫鬟又拿了件狐裘風衣給東瑗,囑咐她要是累了就趕緊回屋。
又轉身讓小丫鬟們準備好薑湯熱水。
掃了一會兒,手臂後背漸漸暖和起來,東瑗便放開手腳,乾的比小丫鬟還要賣力,又惹得橘紅說了一回。
“咦,這是做什麼?”穿着鵝黃色繡芙蓉錦簇紋綾襖的女子看到東瑗領着丫鬟們掃雪,大吃一驚。
循聲望去,是老夫人屋裡的大丫鬟紫鳶。
東瑗把掃帚給了小丫鬟,笑道:“下這麼大的雪,紫鳶姐姐怎來了?”
紫鳶滿腹狐疑,還是道:“來了位姑娘,老夫人讓請了幾位小姐過去作陪。”然後又道,“九小姐,粗活讓丫鬟婆子們做,您怎麼親自掃雪?”
橘紅臉色微變,忙拉了紫鳶的手:“都是我沒有勸住。她瞧着我們掃雪有趣,非要玩鬧,我挨不過她,任她耍了這半日!好姐姐,您可別再老夫人跟前提,否則我十條命也不夠的!”
紫鳶笑,須臾又微沉了臉:“我不說便是!下次也要仔細些,別叫九小姐凍着,老夫人又該擔心的!”
橘紅忙道是。
薔薇就忙請了紫鳶屋裡坐,東瑗也不敢再掃雪,跟着進了屋。
丫鬟們遞了薑湯給東瑗,讓她去去寒氣,她乖乖喝了,紫鳶和橘紅纔算鬆了口氣。
這個時空,作爲大家閨秀的東瑗想要一個健康的體魄也難。剛剛想着運動一下,一屋子服侍都嚇得變了臉。
她微微嘆氣,真不想做多愁多病的林妹妹,無奈世道不准她乖張異類。
淨了臉,橘紅幫着她勻面,東瑗問紫鳶:“哪個姑娘來了?”
紫鳶笑道:“九小姐怕是不記得。是從前西街三房的銘大爺家的大姑娘,喚作江晚。她剛剛出世,銘大爺和大奶奶就紛紛病臥牀榻,捱過兩年就去了。霄二爺放兩廣區明府同知,帶了她去。這一走都十四五年了。如今霄二爺也不好了,怕江晚姑娘以後無着落,就託付給了侯爺,讓人送來了盛京。原本年前就該到的,路上遇到了風雪,耽誤至今。”
東瑗聽了頷首。
薛府有很多五服之內的旁枝住在西街,說起西街,大約就是指那些人。
人數太多,內宅的丫鬟婆子甚至夫人、姑娘們都不一定弄得清楚。
是族裡一位叔伯的孤女,跟着叔叔去任上。而後她叔叔定居兩廣,她亦跟着在那裡。現在她叔叔身體不好了,把她託付給了老侯爺。
去了十四五年?
那麼喚作薛江晚的姑娘,應該有十六七歲了。這麼大了,還沒有出嫁啊?
東瑗想着,換了件月白色四喜如意紋褙襖,緋色挑線百褶襴裙,頭上梳了雙寶髻,只帶了枝金蓮瓣一點油簪子,淡雅大方,並不掩容顏似桃蕊般的穠麗。
進了榮德閣的西次間,只有老夫人和十一姑娘薛東姝陪着一個妙齡女子,靜靜說着話兒。
看到東瑗進來,老夫人就笑着衝她招手,對那女子道:“這是你九妹妹。”
那女子下炕,給東瑗見禮。東瑗忙還禮,目光在她身上輕掠而過:不似京都女子的高挑,她生的纖柔單薄,玲瓏小巧;白皙肌膚,烏黑青絲,穿着豆綠色繡芙蓉盛綻紋交領長襖,草綠色八寶臨門福裙,眼睛似秋水般清湛,望着東瑗時,眼裡有忍不住的驚訝。
她笑着對老夫人道:“九妹妹像天仙一樣,我還是頭次見到這樣美麗的,老祖宗好福氣!”
聲音糯軟輕柔,官話不是很標準,越發吳儂軟語的婉轉。
老夫人笑了起來。
東瑗便笑了笑,卻不知道如何稱呼,看了老夫人。
薛東姝瞧在眼裡,笑道:“九姐姐,這是江晚姐姐。”
東瑗就叫了江晚姐姐,然後坐到薛東姝旁邊的炕上。
薛江晚復又坐到老夫人身邊,說起在南邊的事。
半盞茶的功夫,五姑娘、十二姑娘都來了,幾個人各自見禮,相互姐姐妹妹喚了起來。
老夫人高興,留東瑗姊妹吃中飯,特意叫廚房加了幾道各人愛吃的菜。
吃了午飯,老夫人照例要午歇,衆人就去了薛東姝暫住的暖閣說話。
“十一妹妹住在這裡?”薛江晚親熱笑道,“小巧別緻,比我在家住的院子強上十倍百倍!”
這話有些恭維,薛東姝淡然笑了笑。
十二姑娘薛東琳卻冷哼一聲:“我祖母的屋子,是鎮顯侯府最精緻的,你們南蠻之地有甚麼好東西,怎好比較?”
一語說的薛江晚臉色漲紅。
薛江晚無名無分客居薛府,可沒有想到十二姑娘會如此勢利,這樣當面不給她臉子。
瞧着薛江晚的窘迫,薛東姝正想開口打破僵局,給她個臺階下,卻瞥見清冷的五姐和恍若不聞的九姐,話又咽了下去。
薛江晚更加詫異薛家姑娘們的冷落,心裡針扎般的難受。在她瞧來,這是一種對外來者不喜的表現,她袖底的手指微緊,自己訕了訕,接了十二姑娘的話:“是啊,南蠻之地比不得盛京的繁華,是我狂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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