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盛修頤沒有告訴東瑗。
他也不準備再提。
一則父親身子健朗,現在說這些言之過早;二則盛樂誠年紀太小,盛樂郝又太敏感,盛修頤怕吐露一點,他的長子盛樂郝會多心。
自從誠哥兒出生,那孩子就一直心裡不安。
這件事倒也沒有讓他糾結很久,到了四月中旬,金陵周家派了門客,來給盛修頤的庶女盛樂芸提親。
周家是金陵望族,他們府裡從前出過兩任尚書,在金陵是一等富饒人家。周家曾經任戶部尚書的那位老爺,和盛昌侯交情匪淺。
後來他致仕歸鄉,每年都讓人給盛昌侯送年節禮。盛家也時常送些盛京的特產去金陵周家。
如今求娶芸姐兒的是族長之次子,姓周名延,字經年。今年已經十八,是個秀才。
從前周家也是想着等他考取進士之後,再替孩子說親。
可週老爺不知從哪裡聽說,盛昌侯有個孫女,正是待嫁的年紀。周家估計是想着,過了這村就沒這店,還不如先娶親。
再者,世人常說,科舉乃“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能考取一個進士,哪裡是一蹴而就的事?要是週二公子一直不中,難不成一直耽誤下去?年紀再大些,好人家適齡的小姐,都出閣了。
周家門客前來提此事,受到了盛家熱情的款待。
一家人議論起這樁婚事來。
盛昌侯看中周家的門第,周家前任尚書又是他的摯友,孫女能嫁到這樣的人家。他是很滿意的,對盛修頤道:“周家是本朝的百年望族,門風清貴,與我們家是難得的等當戶對。”
他很看中家世淵源。
盛夫人也看中周家的門風。對東瑗道:“頤哥兒尚未承爵,京都那些人家,要麼就看上了頤哥兒帝師的地位。要麼就是家境落敗想攀上盛家的,總歸用意太過於世俗。周家就不同,他們看中的不是頤哥兒在朝中勢力,這樣很好……”
盛夫人的意思是,盛樂芸到底只是庶女。那些人家若是想借助盛修頤的勢力而求娶盛樂芸,不僅僅將來盛家會爲難,芸姐兒嫁過去也委屈。
從前盛家孩子少。芸姐兒是盛夫人當寶貝般看着長大的,並沒有因爲她是姨娘生的而輕待她。
盛夫人哪裡捨得芸姐兒受半點委屈?
東瑗則看中了芸姐兒未來夫君是“次子”這個身份,她對盛修頤道:“芸姐兒自幼就文弱善良,且這些年也沒人帶着她,教她如何管家。她若是嫁給長子。將來定要主持中饋,我還怕她露怯。現在只是嫁給次子,她又不是個惹事的性格,只要長嫂稍微有容人之量,日子就不會差,落得清閒。況且芸姐兒也不是那貪慕掌權的孩子。再有,周家那個二公子,也要訪訪,最好是個溫和性子……”
聽着家裡衆人的話。盛修頤也挺動心的。
他當即就喊了林久福,讓他派人去金陵看看周家二公子。
周家那邊得了信,居然藉着北上置辦端陽節禮物的契機,讓周經年親自給盛家鬆了端陽節的禮品。
盛修頤在外書房見了他。
回到內院,盛修頤把相看的情況說給盛昌侯和盛夫人聽:“年紀雖小,老成持重。心事穩妥,很是難得;模樣也好,面相斯文。只是……”
盛昌侯和盛夫人聽到他說只是,都望着他。
東瑗也有些緊張。
看着大家急迫的目光,盛修頤咳了咳,苦笑道:“只是學問不夠紮實,問了他幾個題目,答得牛頭不對馬嘴!”
東瑗先是噗嗤一聲笑出來。等她留意到這裡非靜攝院,而是元陽閣的時候,忙收了笑聲,小心翼翼看盛昌侯的神色。
盛昌侯和盛夫人也都不禁含笑。
盛昌侯甚至打趣盛修頤道:“是讓你相女婿,還是讓你選狀元?”
盛修頤道是,語氣裡還是對周經年不太滿意。
盛夫人覺得盛修頤相看的不得法,對盛修頤道:“你讓周公子明日再來,就說我們家也備了些禮品,讓他帶回來。我和阿瑗隔着簾子瞧瞧,看看到底如何……”
盛昌侯卻不同意,道:“哪有那麼多麻煩事?老周的孫兒,我還是信得過的!孩子學問差算什麼缺點?我也沒認識幾個字,還不是照樣領兵打仗,行走朝堂?”
衆人頓時不敢有異議。
這可是觸到盛昌侯的痛處了。
盛修頤忙道:“爹爹說得對。孩子人品性情很好,這就足夠。我看,不如咱們也派了人去,應承這門親事吧?”
盛昌侯這才滿意點頭。
芸姐兒和周經年的婚事,等於說定了。
盛修頤猶自不甘心,回到靜攝院和東瑗說話時,不經意間說起翰林院的陳大人,他家的兒子才十五歲,比芸姐兒小一歲,滿腹經綸,才華橫溢。
他很喜歡那孩子。
盛修頤雖然習武,可他並不是盛昌侯那樣的武將,他骨子裡透出這個年代文人的氣息。相看女婿,他首先看中的是孩子的學問。
不過翰林院陳大人家的公子,東瑗也是知道的。她就趁機反駁盛修頤的話:“勤能補拙。太過於聰慧,倒也不是好事。陳公子的確是少年才華過人,卻太傲氣。他現如今不也還是個秀才?週二公子也是秀才了。這足見週二公子更加過人……”
“或許只是運氣呢?”盛修頤還不甘心在念叨。
東瑗就哈哈笑起來:“運氣好纔是最好的。沒有時運的人,不管多麼聰明也是一生蹉跎。你啊,別再多想了,就定下週二公子吧!”
盛修頤這纔開懷,摟着東瑗笑道:“你這張嘴,我是越來越愛了。”說着就要吻她。
東瑗就躲開他,哪知他已經壓過來,兩人就笑倒在炕上。
“爹,你欺負我娘嗎?”門口傳來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
東瑗和盛修頤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就見四歲半的誠哥兒站在門口看着他們。那目光清澈無邪,表情認真,卻愣是讓東瑗和盛修頤臉紅不已。
東瑗整了整衣襟,衝誠哥兒招手。
誠哥兒就跑到東瑗懷裡,差點把東瑗撞到了。
剛剛滿了四歲的誠哥兒,嫣然像個六七歲孩子的身量,東瑗現在都抱不動他。不過他也不給人抱。
只是偶然在靜攝院,還是會在東瑗懷裡撒嬌。
“娘,剛剛我爹欺負你嗎?”誠哥兒還在東瑗懷裡問。
盛修頤輕咳。
東瑗忍不住笑,道:“沒有。你爹對孃親最好了……”
盛修頤又有些不自在:“怎麼在孩子面前說這個?”他在東瑗面前怎麼恩愛都不過分,卻不願意讓外人知道。
特別是在這麼小的兒子面前。
東瑗又是大笑。
誠哥兒迷糊了,看了看盛修頤,又看東瑗,莫名其妙的轉動着似墨色寶石般漂亮的眸子。
盛修頤轉移話題,輕聲問誠哥兒:“不是讓你在祖母那裡描紅嗎?描完了嗎?”
誠哥兒非常老實的搖頭:“沒有!祖父說,將來找個師傅教孩兒功夫,就不要舞文弄墨了,認得幾個字就好,不要整日描紅……”
盛修頤臉色變了變。
誠哥兒繼續道:“祖父還說,家裡有個像爹一樣的就夠了,將來讓嘉哥兒跟父親學吧。我跟祖父學!”
語氣既真誠坦蕩,又有幾分盛昌侯說話時的無奈。
盛修頤臉色就徹底黑了。
東瑗笑得不行。
她抱着誠哥兒,笑得前俯後仰,把盛修頤又是氣的半死!
盛修頤在孩子面前向來溫柔,這次難得板起臉教訓誠哥兒:“不讀書識字怎麼成?爹又不是隻會讀書,爹也懂武藝的。”
誠哥兒歪着腦袋看盛修頤,一副不相信的模樣,反問他:“爹厲害,還是祖父厲害?”
盛修頤語噎。
這怎麼回答?在兒子面前承認自己不如人?估計盛修頤做不出來。可承認自己比盛昌侯強,就是不敬父親。他都不敬自己的父親,將來誠哥兒會尊敬他嗎?
這是個兩難的問題。
誠哥兒真的很會問啊。
東瑗又是爆笑。
誠哥兒卻不明白東瑗爲何笑,見盛修頤回答不出來,他自己理解,小聲道:“爹,將來你長大了,也會和祖父一樣厲害。誠哥兒扳手勁贏不過祖父,祖父就是這樣說的……”
已經從心裡肯定了盛修頤不如盛昌侯。
盛修頤頓時就換上一副鬱悶致死的表情。
東瑗徹底笑得不行,肚子都疼了。
誠哥兒的這番回答,盛修頤一字不落學給盛昌侯聽。
次日,東瑗帶着盛樂嘉和盛樂瑩去請安的時候,盛昌侯本想問芸姐兒的婚事,卻先解釋了誠哥兒的事:“……現在不僅僅是調皮,還學會了偷懶撒謊!我可是讓他好好練字的!”
在盛昌侯的心裡,讀書和習武是一樣重要的。畢竟這個年代文人的地位總是比武將高。
他也怕東瑗夫妻覺得他耽誤了誠哥兒的啓蒙。
只是誠哥兒那麼小的孩子,居然撒謊都不眨眼!
衆人都看向他,他就睜着無辜的大眼睛,茫然迴應大家的探視。他那清澈烏黑的眸子,讓人很難相信他會撒謊不描紅!
盛夫人笑着,把誠哥兒攔在懷裡,問盛修頤夫妻:“芸姐兒的事,讓誰做媒人?”
就這樣把誠哥兒的鬧劇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