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進宮拜年的消息,讓盛家衆人各自心口一跳。
盛昌侯忙讓外院總管林久福再去打探到底何事。
而東瑗則攙扶盛夫人回了元陽閣。
既然不用進宮,就不用再穿戴朝服。東瑗和康媽媽上前服侍盛夫人換了家常的褙子,香櫞和香薷在一旁幫襯。
盛昌侯則去了外院。
“你先回去換身衣裳吧。”盛夫人輕笑着對東瑗道,“這衣裳穿着不自在,換了衣裳再到娘這裡說話。”
東瑗道是,帶着丫鬟就回了靜攝院。
看到東瑗現在突然歸來,羅媽媽和幾個服侍的丫鬟們都嚇住,忙上前服侍,又問怎麼回事。
東瑗就把不用進宮請安的話,告訴了她們。
這些大事,丫鬟婆子們不敢接腔,幾個人默默替東瑗卸了頭上沉重的貴飾,換了家常的折枝海棠對襟襖,外面披了件青灰色緙絲披風,頭上戴了兩支雙蝶花細鈿。
換了這身打扮後,整個人瞧着淡雅清麗。
羅媽媽親自端了熱水,服侍東瑗淨臉。
忙好之後,東瑗去了盛夫人那裡,問宮裡是否有消息傳來。既然不用去拜年,自然是出了大事。
盛府兩位娘娘在宮裡,沒人敢僥倖出事的不是盛家娘娘。
盛夫人強撐着不露焦慮,眉頭卻不由自主緊緊鎖在一起。
“阿瑗,你說宮裡到底出了何事?”盛夫人輕聲問東瑗。
東瑗不敢猜測。
她搖頭:“娘,您別擔心。世子爺一早就出去了,他應該知曉到底何事。等他回來。不就一清二楚了麼?”
盛夫人並沒有因爲東瑗的話而舒展眉頭。她喊過身邊的香櫞,吩咐她道:“你去外院瞧瞧,看看侯爺在忙什麼。”
香櫞應聲而去。
沒過多久,香櫞折了回來。對盛夫人道:“夫人,侯爺出門了…..侯爺在外書房換了衣裳,說是去雍寧伯府了。”
盛昌侯和雍寧伯是至交。若是平日,盛夫人根本不會多想。
可如今這形勢,好好的不讓進宮拜年,分明就是風雨欲來。而盛昌侯居然有心思會友,可見他是去打探消息。
盛夫人不由急起來。不管發生了何事,她都不希望盛昌侯再攙和其中。他好不容易從漩渦中央退下來,如今在家裡寫寫字、作作畫。逗弄誠哥兒玩,身子和精神一日日好起來,盛夫人很滿足如今的生活。
她不想要從前身居高位卻暴躁易怒的盛昌侯。
“去跟林久福說:讓人去雍寧伯府,叫侯爺回來,就說我不太好……”盛夫人對香櫞道。
這個年代。說不太好,大約就是病得很重的意思。醫療條件極其落後,重病大部分等於判了死刑。盛夫人大年初一這樣說話,還是傳到雍寧伯府去,這樣對盛夫人自己是種詛咒,也讓盛昌侯跟着擔心。
東瑗就拉了盛夫人的手:“娘,您福壽無疆,怎麼能在大年初一說這樣的話?爹爹聽了,心裡不是替娘擔憂麼?爹爹去了雍寧伯府。不過是喝酒看戲,您何必着急尋他回來?”
盛夫人看了眼東瑗,神色裡帶了幾分堅持:“阿瑗,你不懂這中間的事。你爹爹……”
“娘是怕爹爹重新捲入朝堂麼?”東瑗笑着打斷盛夫人的話。她頭一次這樣不禮貌打斷盛夫人,含笑道,“倘若爹爹真的有次念頭。大抵不會去雍寧伯府。雖然雍寧伯府出了太子妃,可雍寧伯在朝中毫無勢力……爹爹從前那麼多門生,如今還有不少人身居高位,爹爹若是有心再返朝堂,就會去那些門生那裡。”
盛夫人仔細思量東瑗的話,也覺得她言之有理。
她不免苦笑,眼底的堅持也鬆懈幾分:“你說的在理,是娘考慮不周……”
公卿之家上午要進宮拜年,所以家裡上午沒有客人來。雖然今年不用進宮,大家卻都不知道緣故,也不敢貿然出門,怕突然又有消息傳來,讓進宮去。到時就慌了手腳。
閒坐着很無聊,誠哥兒也醒了,東瑗問了盛夫人,然後讓丫鬟們去把二爺二奶奶、盛樂郝、盛樂芸和盛樂蕙都請來元陽閣,幾個人陪着盛夫人說笑。
“祖母,今年我和蕙姐兒能去拜年麼?”說着話兒,盛樂芸眨巴着大眼睛問盛夫人,“七嬸嬸說,她滿了十一歲,就可以跟着爹孃出去拜年。”
這話說得很含糊,衆人卻都聽懂了。
女孩子年紀大了,不僅僅會跟着母親出席宴請,逢年過節也會跟着母親去親戚家拜年,見見世面,認識通家之好人家的同齡女子,結交閨中密友。
盛家最近這些年風門開化,只要是親近人家,女孩子相互來往並不算失禮。
聽到盛樂芸的話,盛樂蕙也眼睛亮亮的,帶着渴望望向盛夫人。
盛夫人聽着孩子的話,面上露出幾分爲難來。
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芸姐兒。
蕙姐兒當然可以跟着二奶奶葛氏四處拜年。只要二奶奶願意帶着她。
可東瑗是否願意帶着芸姐兒。在盛家內部而言,盛樂芸是庶女,東瑗又是繼室。她原本出席各種場合,頂着郡主的名頭做繼室的,就很尷尬。再讓她帶着庶女四處走動,她心裡會怎麼想?
就算東瑗豁達,旁人也會瞧不起她的!
除非將來盛修頤承爵,盛樂芸成了盛昌侯的庶女,她的身份纔有飛躍式的進步。
而現在呢?她只是盛昌侯世子爺的庶女。也許將來說親的時候,旁人看着盛修頤前途,想着她至少是未來盛昌侯的親生女,芸姐兒能得到一門比蕙姐兒更好的親事。可是不代表現在外人能高看一眼芸姐兒。
公侯之家的小姐多了去。
芸姐兒的前程,全靠盛修頤的拼搏。他若是將來成了帝師,位高權重,芸姐兒就會水漲船高。
看着孩子眼底的盼望,盛夫人生出幾分自責來。
當初家裡孩子少,又因爲盛修頤“克妻”的名聲,子嗣不旺,家中只有四個孫兒孫女,盛夫人疼愛他們,向來不計較嫡庶,甚至爲此事不止一次和盛昌侯鬧脾氣。
可如今盛家不再是盛夫人管家,而是東瑗。盛修頤房裡的子嗣問題也漸漸歸於正常。
盛修頤房裡,去年又添了誠哥兒。
盛夫人可以不在乎嫡庶,東瑗卻會怎麼想?她會不會覺得盛夫人是故意擡高庶女要打壓她這個繼室?
雖然東瑗和盛夫人現在相處很和睦,但是一旦有人挑撥,又有了這些罅隙在裡頭,盛夫人不敢保證東瑗不會心生疑惑。
任何人都會有這樣的疑惑吧?
況且東瑗生於盛昌侯府,她從小在真正的詩禮簪纓之族長大,她所接受的觀念,應該是嫡出、庶出涇渭分明吧?
盛夫人越發覺得當初不應該太過於寵愛芸姐兒。
就像當初鈺哥兒的死,難道不是盛夫人太過於寵愛,像嫡子一樣養育他,孩子承不住福氣而去的麼?
情不自禁間猛然想起鈺哥兒,盛夫人心口一陣絞痛。
她眉頭緊擰,讓呼吸盡量平靜下來。
盛樂芸見自己問完這麼一句話後,祖母突然見這樣變臉,頓時就慌了,手足無措看着東瑗。
東瑗笑了笑,替盛夫人回答道:“當然可以。芸姐兒和蕙姐兒年紀大了,自然要出去拜年。”
而後,又看了眼盛夫人:“娘,今年我和二弟妹帶着芸姐兒和蕙姐兒吧?”
她大約能猜到盛夫人表情變化的緣由來。
無非是怕自己爲難。
東瑗倒不覺得有什麼爲難的。
盛樂芸是女孩子,她將來是要嫁出去的,和東瑗沒有利益衝突。既然盛家願意擡高她的身價,將來替她謀個好姻緣,東瑗樂得做箇中間引人。
二奶奶疑惑不解看着東瑗和盛夫人。
她對盛夫人突然變臉很是不解,又對東瑗這般雲淡風輕很是迷惘。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不過,要讓芸姐兒和蕙姐兒一同去拜年麼?
芸姐兒可是姨娘生的,蕙姐兒是嫡妻生的。要是她們倆一起,旁人不會低看蕙姐兒麼?
二奶奶心底就生出了對盛樂芸的厭惡:明明是個賤婢生的,偏偏愛在夫人和大奶奶跟前顯擺,把自己擡到蕙姐兒一樣的地位。
雖然將來分了家,芸姐兒是嫡系,蕙姐兒是旁枝,可能有些不同。現在,卻是差遠了。
二奶奶知道盛夫人的意思,想着給芸姐兒一個更好的前程。而東瑗沒有女兒。就算她有女兒,地位也比芸姐兒高多了,她纔不在乎盛夫人怎麼擡舉芸姐兒!
二奶奶卻是不能忍受。她不能叫一個庶女,騎在嫡出的盛樂蕙頭上去。
想着,二奶奶看盛樂芸的眼色,就暗藏了幾分狠戾。
她想說點什麼,又想起自己下定決心和東瑗處理好關係,就把心口的火氣壓了下去。
而盛夫人回過神來,就聽到東瑗說願意帶盛樂芸出去拜年。她瞧了瞧東瑗的臉色,倒不像是裝出來的,很真誠,就微微頷首,笑道:“行啊。咱們家芸姐兒和蕙姐兒也該出去見見世面了。”
盛樂芸舒了口氣,露出會心的微笑。
蕙姐兒眼底的明亮卻轉暗,笑容裡有了幾分澀然。
她雖然不說話,卻把大人們的臉色瞧個分明。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