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楊老夫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吩咐身邊的大丫鬟和管事媽媽,替楊氏收拾好屋子,又道:“別多想。女兒似做官,媳婦似耕牛,既然是回了孃家,你就享幾天清福,什麼都別操心。”
楊氏見母親對薛東婉的事什麼都不說,心中微微不安,卻也不敢問,跟着丫鬟婆子下去休息。
躺在錦被裡,她越想婉姐兒歿的種種,越發覺得自己不曾做錯一點。
偏偏卻要受這等委屈,楊氏越想越恨!
可能是昨夜未睡,今日又哭了好幾場,她有些乏了,很快便意識朦朧,進入睡夢中。見楊氏睡熟了,身邊服侍的都退了出去。
楊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秦媽媽就把碧桃叫了去,說老夫人有事問她。
碧桃心口發緊,眼皮直跳,不安的預感在她四肢百骸裡蔓延着。她雖然不是楊家的陪嫁丫鬟,可她聽聞過楊老夫人的手段,對下人嚴厲苛刻,在她跟前說話行事一點都不能錯。
當初可是碧桃奉命去桃慵館挑事,把蕭家五公子要娶薛家庶女做繼室告訴了十小姐和十一小姐的。
如今事情鬧大了,楊老夫人不會遷怒她吧?
楊氏非說薛東婉的死,她自己沒有關係。可拿着蕭五少爺嚇唬那個一向沒有見識的十小姐,的確太狠了。
滿京華誰人不知蕭五公子?
就連內宅的丫鬟婆子,都聽說過他的風流韻事。他原本是小妾生的,卻比蕭國公其他兒子都聰穎,蕭國公最是喜歡他,所以他性格囂張放肆。蕭國公爲了替他謀個前程,自己門生做監考官的時候,讓他去參加鄉試。
結果,蕭五公子在千嬌苑逗留了三天,錯過了鄉試。
千嬌苑是京城第一名妓|院。
不僅僅如此,他還連着折磨,把千嬌苑的當紅花魁紅袖姑娘弄到房裡,三天沒出來。紅袖姑娘原本賣藝不賣身,老鴇覬覦蕭五公子的白銀數萬兩,又忌憚蕭國公府的勢力,就把紅袖姑娘給了他。
紅袖姑娘初經人事,又是花蕊般嬌柔的身子,哪裡經得起蕭五公子這等風月老手的折磨。三天後,她居然死在蕭五公子身下。
這千嬌苑背後,靠得是興平王的勢力,是興平王最疼愛側妃的胞兄開的場子。
興平王是大行皇帝的堂兄弟,卻比胞兄弟還得大行皇帝的喜歡。新皇還是太子的時候,興平王也多次幫襯他,出錢出力替他謀取皇位,他又不干涉朝政。這種王爺,當權者最喜歡,所以兩代皇帝都偏護興平王。
可比起蕭五公子,這位興平王更加荒淫跋扈。
弄死了千嬌苑的花魁,千嬌苑有興平王撐腰,非要蕭五公子黃金一萬兩。
蕭國公氣得把蕭五公子大打一頓,聽說三個月下不了牀。
最後元昌帝本人出面,興平王纔算作罷,不要這筆黃金,卻叫人把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
那年,蕭五公子剛滿十五歲。
這件事,好幾年都是京城茶餘飯後的談資。
前年的時候,蕭國公夫人偶然的機會,看中了翰林院掌院學士費興本的第三女,想爲蕭五公子聘了費三小姐。
庶子聘嫡女,任何人家都不願意。況且那個庶子,是被京城望族、坊間笑話了好幾年的蕭五公子,費家更加不願了。
無奈費興本只是個五品學士,而蕭國公是當朝一品大員,皇后娘娘的生父,當朝太傅,一手遮天的權勢。
屈於蕭國公的淫威,費三小姐嫁了蕭五公子。
可是新婚之夜,蕭五公子居然要費三小姐和五個歌姬同牀侍寢。費三小姐原本就不願出嫁,又是書香世家的門庭長大,最懂禮義廉恥。如此荒唐的要求,她羞憤難當,一頭撞死在新房。
蕭五公子的名聲就越來越臭。
後來又有說人說殺妾,卻沒有確鑿證據。鑑於他之前的那些事,殺妾不足爲奇。
這樣的男子,哪怕他是皇子龍孫,薛老侯爺都不可能把孫女嫁過去的。這可不是委屈不委屈的問題,而是關乎薛家的顏面!
要是薛家女嫁給了蕭五公子,旁人會說薛老侯爺怕了蕭國公,賣女求榮,薛老侯爺一世的英名何在?
滿京城的人也要看薛府的笑話了。
倘若說這天朝誰敢跟蕭國公對抗,只怕只有這位三朝元勳的鎮顯侯了。
說薛家的庶女會嫁給蕭五公子,只有十小姐這等沒有見識的內宅閨秀會信。當時碧桃去桃慵館說的時候,十小姐目露惶恐,十一小姐則垂眸喝茶。
十一小姐最狡猾,她心中比誰都清楚,卻什麼都不說,活脫脫一個九小姐!
碧桃這樣想着,惶惶不安跟着秦媽媽去了楊老夫人的院子。
楊老夫人坐在炕上,手裡轉動着一串碧璽佛珠,嘴脣翕動着,並不睜眼看碧桃。
秦媽媽等人退了出去,只留碧桃在東次間。
明明垂了防寒簾幕,燒了暖銅鼎,屋子裡溫暖如春,可穿着綾襖的碧桃只覺得面頰、手心、後背全是涼的,額頭甚至有涼汗冒出。
楊老夫人一直不語,碧桃就這樣站了半個時辰,一步都不敢動,腳心站得發疼。
楊老夫人手微頓,終於停止了唸經,猛然睜開眼,盯着碧桃,嚇得碧桃一個激靈,連退了兩步。
“大膽的奴才,跪下!”楊老夫人的聲音不高,卻透出威嚴凜冽,碧桃膝蓋一彎,噗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碧桃身子微顫,一個勁磕頭:“碧桃該死,碧桃該死……”
“爲何該死?”楊老夫人不怒自威。
“碧桃……碧桃沒有幫襯夫人照顧好十小姐,碧桃……”碧桃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撿那句話說好,眼淚並着冷汗,溼了臉頰,她越發覺得寒冷了。
“我問你,你們夫人今日的衣裳首飾,誰幫着挑的?”楊老夫人又是長長的沉默,半晌才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碧桃的心一直提着,半分都不敢走神,聽到這話,想都不想立馬道:“是夫人自己選的。她說,府裡出了事,旁人自然要揣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說瞞下去,她穿得又華貴回孃家小住,旁人一定以爲,沒有出事,十小姐真的只是送到了廟裡靜養……”
楊老夫人聽了這話,又是一陣默然,讓碧桃起來,說了幾句仔細服侍好你們夫人,就叫了秦媽媽送碧桃出去。
等碧桃一走,楊老夫人才一掌拍在炕几上,震得茶盞叮噹:“她啊,遲早要被自己害死,總是這樣自作聰明!”
楊老夫人讓人去打聽薛府的動靜,沒過幾天,果然聽到謠言說楊氏穿的那麼華麗,是被老夫人攆走的。
楊老夫人沒有告訴楊氏,怕她再次犯渾,越發做出不堪的事,自己卻氣得心口疼。
到了今日,聽說薛侯府老夫人、世子夫人和嫡女們要進宮覲見太后,楊氏居然吵鬧着要自己回去。
楊老夫人覺得再也不能任由她,頓時就冷笑:“你要回去也成。以後在薛府受了什麼委屈,都別往孃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