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臨波樓,衆人分了主次坐下。
東瑗的大伯母和盛夫人自然居首席,三伯母和四伯母居次,楊家兩位夫人坐在薛家女眷下首,才輪到盛家二房、三房兩位太太及四奶奶、五奶奶、六奶奶和七奶奶。
東瑗和二奶奶葛氏沒有座位,她們倆立在一旁服侍。
對面戲臺上已經開鑼,班主用大紅托盤託了戲單到這邊閣樓,等着夫人們點戲。
盛夫人推讓薛家衆人先點,世子夫人和薛家三夫人、四夫人又推讓楊家兩位夫人先點。
楊家兩位夫人自然推盛二太太和三太太先點。
最後輪了一圈,還是薛家世子夫人榮氏先點了一出《拜月亭》,盛夫人就跟着點了出《謝瑤環》,薛家三夫人和四夫人分別點了《蘇六娘》、《荊釵記》,楊家大夫人和二夫人才點了出《琵琶行》和《秋風辭》。
下面幾位奶奶也點了。
盛夫人賞了那班主。
班主接了賞,拿着戲單又回了那邊蓮形戲臺。不過片刻,便是錦旗漫卷、綵帶飄舞,生旦淨末醜粉磨登場。
水袖輕拋,聲喉婉轉,依依呀呀唱着悲歡離合。
而閣樓這邊,東瑗和二奶奶葛氏幫着擺了筷箸,丫鬟們陸陸續續端了瓊漿美醪、美食佳餚進來。
東瑗站在盛夫人和世子夫人身後,幫着佈菜。
趁着盛夫人不注意,世子夫人輕輕捏了捏東瑗的手,低聲道:“瑗姐兒,看到楊家那兩位了嗎?不請自來,必有不善!”
東瑗心頭微動,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頷首,讓世子夫人知道她心裡有數,又繞到了盛夫人那邊。
盛夫人始終笑盈盈的。給衆人勸酒。
酒過三巡,楊家大夫人笑呵呵道:“親家夫人,放眼盛京城,都沒有您這麼大的福氣!我只比您小几歲。至今還有一個女兒未出閣,去年才添了一個孫女。可您的大孫子,都能上場考狀元了!”
衆人聽得耳裡,紛紛暗中留心。
注意力不由自主集中到楊大夫人那句“至今還有一個女兒未出閣”這句話上。因爲盛家的三爺盛修沐是如今京都最有身價的年輕一輩,既有爵位,又是個四品御前行走,爲人不紈絝不荒唐。誰家有女不想攀上這門親事?
只是主動上門說這件事的,稍微有點體面的人家還是做不出來。
畢竟擡頭嫁女兒,哪有求着把女兒嫁出去的道理?
楊大夫人一開口,雖沒有主動說要把女兒嫁給盛修沐,衆人卻下意識這樣以爲。盛夫人也不例外。
於是她對楊大夫人就格外小心,生怕中了對方的言語計謀,答應了不該答應的話。
她心裡微微有些不虞。倘若楊大夫人真的這等場合說起兒女親事來,怎麼好拒絕呢?
可沐哥兒的親事。自有侯爺做主的。
她說不上話,也不太想管。
京都各家朝中勢力太複雜,她又不是薛家老太君。能做鎮顯侯爺的小張良。她對朝中各方勢力不太清楚,唯一知道曾經蕭太傅對他們家不利,薛老侯爺態度不明而已。
其他的,她記不住。
她本就是這樣淡薄的性格。
楊大夫人的話,讓閣樓裡微微靜了靜。
盛夫人停頓了片刻才接話:“什麼好福氣,左不過是孩子們大些罷了。說起福氣,還是您家的老祖母有福氣……我婆婆便沒有這樣的福,走得早,看不到四代同堂……”
說罷,語氣有些傷感。
這樣的話。楊大夫人就不好再把話題引到盛修沐身上了。
說罷,衆人都在想怎麼接口安慰她,盛夫人自己已笑道:“瞧我,大喜的日子說這等晦氣話!”
東瑗笑着給她斟酒:“娘,您再吃一杯暖暖身子。”
盛夫人就着她的手喝了。
東瑗放了酒盞,依舊笑道:“娘。您的確是好福氣。郝哥兒都快十二了,是到了說親的年紀。過幾年大了,娶了孫兒媳婦,您不就是可以抱重孫了嗎?”
薛家世子夫人忙接口:“是這話呢!親家夫人,您可有好看的孩子?”
這話繞到了盛樂郝身上。
可終究還是在說兒女親事,盛夫人很怕楊大夫人一個拐彎,話題又扯到三爺盛修沐身上,心裡對東瑗提起這話就有些不滿。
可微微一思量,盛夫人頓時明白了東瑗的用意,心中又是暗喜,笑着對薛家世子夫人道:“我們家裡,孩子們說親這等大事,都是爺們拿主意,哪裡輪得到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主?我看好了不中用的。就像當初幾個孩子,都是侯爺定的。”
盛夫人“不想管女兒親事”這話,終於自然不着痕跡說了出來。
倘若楊大夫人再提,也太不識趣了。
盛夫人心裡贊東瑗急智,也感激薛家世子夫人的問話能湊到點子上。
楊大夫人果然笑了笑:“如今都是這樣,兒女親事,外頭爺們好看的,咱們輪到咱們做主?”
正好一齣戲唱畢,薛家三夫人不顧大家低聲說話,忙起身高聲對指了臺上的小旦:“那孩子模樣真好,唱的也好。快領來我瞧瞧。”
她大大咧咧,把兒女親事這個話題就徹底打斷了。
盛夫人心裡明鏡也似,心想薛家這三夫人,瞧着是個心裡不管事的性格,實則明白着呢。
她這樣一嚷,二奶奶葛氏就忙下去,喊了那班主,讓把剛剛辦小旦的孩子領過來。
薛三夫人瞧了一回,問他:“多大年紀?”
“十三。”那孩子恭敬道。
薛三夫人就嘖嘖稱讚:“這麼小的年紀,唱的這樣好!賞!”
二奶奶葛氏就忙替她拿了銀錁子賞這個小旦。
“我家三弟妹愛聽戲。”世子夫人榮氏笑着解釋,“哪裡有唱得好的名角,她都要捧捧。如今又瞧上這孩子了。”
“這孩子資質好,將來定要成家的。”薛三夫人呵呵笑,“誰沒有點喜好,難道不准我愛聽戲?”
說罷,衆人都笑。
話題就漸漸偏離了,再也扯不到三爺頭上。盛夫人才徹底鬆了口氣。
衆人說笑一回,一頓飯漸漸到了尾聲。
從楊家兩位夫人不請自來開始,盛夫人就提着心,真怕會說什麼話來。此刻到了散席處。她就故意裝作有些醉態。
東瑗和二奶奶葛氏就幫着送客。
楊二夫人說要去如廁。
一旁的薔薇忙領了她去。
送走了薛家的人,又送走了盛家二房、三房的衆人,東瑗回到元陽閣的花廳時,盛夫人歪在炕上,裝作睡熟,一旁的丫鬟陪着楊大夫人坐,在等如廁楊二夫人。
片刻。楊二夫人才出來。
二奶奶葛氏要和東瑗一起送,楊二夫人笑道:“二奶奶服侍親家夫人去吧,我們這裡大奶奶送送就成。”
二奶奶笑着應是,給她們行禮作辭。
東瑗就送她們出了元陽閣。
婆子們拉了青幃小油車過來,楊大夫人笑道:“我也多吃了幾杯酒,頭暈的很。坐車回去,怕是要吐的,心裡饞一口醒酒湯喝。”
東瑗聽在耳裡。豈有不明白她話中之意,笑道:“您若不嫌棄,到我那裡坐坐。讓丫鬟們煮了醒酒湯給您喝。”
繞了半日,原來是有話跟東瑗說啊。
楊大夫人眉梢就有了笑:“如此,叨擾大奶奶了。”
楊二夫人笑道:“大奶奶大奶奶的,聽着怪生疏,我就愛叫你瑗姐兒!”一副很親熱的模樣。
東瑗想推辭都不行了,只得道:“二舅母這樣憐愛叫我,是我的福氣呢。”
楊大夫人就笑着改了口,喊她瑗姐兒。
東瑗想,她繼母的這兩個嫂子,真不好對付。比她繼母難纏多了!
幾個人依舊坐着青幃小油車,到了靜攝院門口。
楊二夫人擡眸就看到靜攝院的匾額,笑着對東瑗道:“這院子的名字取得有趣。是個什麼意思呢?”
東瑗就把盛修頤名字裡帶的“修閒靜攝,頤養天和”的意思,說給了楊二夫人聽。
“我也聽人說過盛家世子爺字天和,原是這個意思啊!”楊二夫人呵呵笑道。“瑗姐兒不僅僅是個美人兒,還是個才女呢!”
這算什麼才女,這句話又不是她造的。
楊二夫人時刻都在捧着她。
東瑗笑着說二舅母過譽,請了她們在自己平日起居宴息處的東次間坐了,然後讓薔薇吩咐小丫鬟坐了醒酒湯來。
“瑗姐兒,前日我聽你母親說,你們家想給琳姐兒說親?”楊二夫人坐下,笑着問東瑗。
果然是這件事。
“大約是吧。”東瑗笑道,“我坐月子裡,母親給我送了些藥材,隱約提到了此事呢!”
“哎,琳姐兒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楊大夫人感嘆道,“原本想着和陳家結親,哪裡知道,陳家公子和琳姐兒八字相剋……”
這事不成?
陳家不顧一開始被薛東蓉拒絕,一再和薛家結親,看中的是薛家的背景和薛老侯爺在朝中的勢力。
所以八字不合這話,絕對不是從陳家傳出來的。
再說,八字這種東西,算起來很神奇的,你說它是良緣,它就是合的;你說它非良緣,就相剋。
東瑗一聽八字不合這話,就明白過來,這件事裡面,楊家插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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